第六十四章 蹊蹺

　　景麟鳴望著這張地圖，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恒州是大胤最北部的州，再往北便是太祖皇帝設下的幾個軍事重鎮(zhèn)，太祖皇帝建胤時，北方還處于各族割據(jù)的局面，北部的柔然與北燕勢力猖獗，南部各族更是不把他這個長期由女人掌權的鮮卑小族放在眼里。

　　所以太祖皇帝最后會選擇在恒州稱帝，為的便是抵抗來自柔然與北燕的侵略。

　　但是恒州其實并不是一個好地方，苦寒、干旱、風沙在這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就是這么一個苦地方，高祖皇帝遷都時，還是拐彎抹角的用了征戰(zhàn)的借口，才將那些貴族老爺們給騙到了洛陽。

　　不過當年那群人的后代，估計早就在這里呆習慣了，如果現(xiàn)在讓他們回恒州，只怕一個愿意的都沒有。

　　他也曾對洛陽心向往之，十六歲前，他在恒州總是能收到來自洛陽的時興玩意兒，自小他便打定了主意，要來洛陽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場。

　　可惜后來他在這里沒了父親，猶記當年自己匆匆趕回恒州的路途中，寒風刮過，像鈍刀子劃臉一樣痛。

　　再次踏進洛陽城時，他卻已經(jīng)成了這座城的英雄，前日他策馬沿銅駝街入城時，街旁擠滿了夾道歡迎的百姓，而他自己，亦是不見當初逃離出城的狼狽。

　　他突然輕聲問道：“洛陽城內(nèi)的實際人口有多少？”

　　惜卿對此并不算太清楚，所以照實回道：“我未曾涉及過這些，只約摸著知道個大概數(shù)字，戶數(shù)約有十余萬戶，人口大概也在七十萬上下?！?p>　　景麟鳴點了點頭，這些數(shù)字與他知道的相差不大。

　　“我記得你昨日說起過，這幾年各州人口與稅賦都在不停下降，那么洛陽也是如此嗎？”

　　問到這里，惜卿面露苦澀。

　　“將軍猜的不錯，只是洛陽的情況，較之其它州更甚?！?p>　　大胤的人口統(tǒng)計與前朝沒什么區(qū)別，本質(zhì)上還是為了征收糧食，所以一般情況下，并不是直接統(tǒng)計人口數(shù)量，而是統(tǒng)計戶數(shù)。到了征收糧食布帛的時節(jié)，就按一戶來征收。

　　雖然出現(xiàn)過幾十口人并作一戶的鉆空子行為，但這卻不是最大的隱患。

　　甚至兼并土地、藏匿人口這種行為，也只能說算是其中的。

　　因為洛陽城里還有龐大的僧人群體。

　　這才是這些年洛陽人口不斷下降的原因。

　　并非人口死亡數(shù)量過多，而是出家為僧的百姓，便不再屬于朝廷征收租調(diào)的范圍之內(nèi)，這才是最令人頭痛的。

　　偏偏大胤的這幾代皇帝，一個個的都是佛教的忠實信徒，所以普通官員面對這連年下降的人口，也是束手無措。

　　不過當權者并不關心人口的多少，他們關心的只有收上來的租調(diào)，但是他們又不看收稅的具體過程，只看最后的結(jié)果。

　　所以為了能夠交差，底層官員們只能想出提高賦稅這么一個惡心循環(huán)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等到問題變得嚴重起來后，皇帝就只能跟著提高賦稅了。

　　但是普通百姓也不是傻的，反正有現(xiàn)成的躲避租調(diào)的方式，哪天過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出家便是。

　　當然這種人的情況肯定不能代表大多人，惜卿覺得更多的百姓應該還是在老老實實的種地，只是這群老實人，應該過得并不算太舒服，因為他們還得承擔那些出家人少交的糧食布帛。

　　惜卿一臉郁悶的把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跟景麟鳴匯報了起來。

　　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些年全靠先祖庇佑，大胤才沒能碰上像前朝那樣連續(xù)十幾年的旱災，可是就像我們剛才在府里說的那樣，現(xiàn)在關中僅一次凍害，就出現(xiàn)了逃來洛陽的流民，若是再不吸取教訓，只怕下一次旱澇災害的出現(xiàn)，肯定會造成我們難以想象的動亂?！?p>　　惜卿這話自然是暗有所指，東漢末年地方割據(jù)勢力的出現(xiàn)，便是由黃巾之亂這根引線給點燃的，而黃巾之亂的出現(xiàn)，又與連年的旱災離不開關系。

　　但是在現(xiàn)在這么個迷信的時代，隨意預測旱澇災害，是大不敬的行為。

　　惜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補救道：“我剛才說的這話可能有些不吉利，還望將軍見諒。”

　　景麟鳴擺了擺手，并不在意。

　　“我總覺得這批流民來的蹊蹺，距離麥收也還有一段時間，再不濟，地方太守刺史也可向朝廷匯報，抑或是向周邊州郡借糧。只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我們要解決的，絕對不是從關中出來的第一批流民?！?p>　　惜卿思考了一下他說的話，倒吸了口涼氣。

　　“您說的有道理，洛陽離關中的確很遠，流民就算是要逃難，也沒必要跑來洛陽，完全可以先去周邊地區(qū)先捱一段時間。那么這樣就更說不通了，沒道理這樣大的事情，竟然沒一個人向朝廷遞折子?！?p>　　景麟鳴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覺得目前這問題雖然嚴重，但也不必驚慌成這樣子。

　　“以我推測來看，八成是有官員攔下了折子，才會把事情鬧的這樣大，只是今上并不是苛待官員的性子，再加上關中此次凍害是天災，就算讓他知道了，也不會濫殺無辜，這才叫人納悶。

　　不過你倒是不用太擔心，東邊已經(jīng)有了一個廖鎮(zhèn)裕了，西邊涼州還有叛亂的欒少桓，短時間里要想出來第三個，那也得先問問他們兩個愿不愿意?！?p>　　惜卿聽了這話，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心想景麟鳴倒是猜的挺準，一下子就知道她這是怕又有人帶兵造反了。

　　乞扶連一直在旁邊翻看文書，惜卿不經(jīng)意瞟了一眼，察覺出他手里的這些紙張應該都來自宮中，她猜他這應該是在了解最新的流民情況。

　　想到洛陽應該調(diào)不出多少糧食來解決流民的吃飯問題，惜卿這心里就止不住的郁悶，心想這大胤又跟他上輩子所處的中國不一樣，這官員一個個的都富的流油，少發(fā)一季的俸祿又死不了人，皇上就不能直接下旨，先欠他們一個季的糧食嗎？

　　惜卿想了想自己手里的那上百匹布帛，心里突然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