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飛濺的瀑布打在身上,徐鶴踉蹌跌入水簾后的空間中。
黑暗、冰涼、潮濕。
此處竟然真的別有洞天!
雖然面前一片昏黑,徐鶴仍是不由震驚地瞪大眼睛。
洞內(nèi)濕涼空氣涌入鼻腔,徐鶴摸了摸被打濕的衣袖,才想起自己沒有帶任何用來照明的物品。
只能摸黑找了……
徐鶴閉上眼睛,讓感官更加集中。這處簾洞似乎不大,沿著濕滑石壁不斷前行,很快便將四周外廓摸了個透徹。
再來就是向中間走了。
徐鶴彎著腰向下摸索,以防自己錯失遺漏洞內(nèi)的任何事物。
突然,寂靜的石洞中驟然傳來一道聲音!
“師父,我又夢到你了……”
空靈模糊的女聲在狹小的空間中回蕩,徐鶴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跳,全身一震。
誰在這里?
隨即,那道女聲再次響起,音色雖與先前一樣,卻多了些稚嫩青澀:
“喂……能聽到嗎?我來聽聽看……”
“哇,碰一下你,就真的能記錄聲音??!三年都不開花,我還以為你早就枯萎了呢。”
“啊,怎么把這些話給記錄上了?”
聽到這些話語,徐鶴一愣。
從聲音的內(nèi)容來看,洞里并沒有人,只是從前有人在這里記錄下了自己的聲音。
開花、枯萎?
聽著像一種記錄聲音的花……
徐鶴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的靈洲植物,確實有一種名為銀蓮的變異植株能夠通過觸碰來記錄聲音,當(dāng)摁壓花葉時,聲音便會再次出現(xiàn)。
難道這就是白鹿說的東西?
徐鶴微微皺眉,在黑暗中摸向剛才觸碰的所在,手上力度嘗試著大了些,聲音才再次出現(xiàn):
“今天是除夕,唔……我還是第一次喝這么多酒。不過大家在一起真的好高興……”
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徐鶴心中漸漸浮起疑竇,對這道女聲的身份產(chǎn)生了好奇。
確認(rèn)四周無危險后,他繼續(xù)一條一條聽了下去。
“和師父在這里住了這么久,宗主都開始問我要不要加入落月宗了!其實我也很想去,不過……還是要看師父的意見?!?p> “宗里的青楓姐姐真的好漂亮,但是取毒很疼……”
“......”
她似乎不是落月宗的弟子,只是隨著口中的“師父”在此靜修。
難道宗內(nèi)還有人知道瀑布后的這處所在?
徐鶴皺眉:他只想知道緊那羅告知的東西的去向。如果被人先得到了.....
聲音記錄的東西瑣碎凌亂,但為了獲得更多信息,徐鶴還是耐著性子繼續(xù)聽了下去。
起先,聲音的主人會記錄一些日常的瑣事,有修煉時的苦惱,也有花草魚蟲、聽到的趣事。但不知為何,每條記錄的時間跨度越來越大。
聲音的主人逐漸脫了些少女稚氣,話語也越來越少,顯得有些沉默。
徐鶴再次摁壓花葉,耐心被逐漸消磨。
“冥族進(jìn)犯愈發(fā)嚴(yán)重,明日我就要和師父一同離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這里,就當(dāng)……這是最后一次記錄吧?!?p> 一聲輕嘆,卻激起徐鶴心內(nèi)萬丈漣漪,讓他猛地打起精神。
冥族進(jìn)犯?!
如今的地洲和靈洲已經(jīng)徹底被空夢碧海界隔斷,怎么可能會有冥族進(jìn)犯?
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百年前的冥靈之戰(zhàn)!
也就是說,這條記錄來自百年之前!
徐鶴愣在原地,身上泛起層層細(xì)密冷汗,寒毛直直豎起。
靈修壽命雖長,但百年仍是太過漫長。聲音的主人……說不定已經(jīng)離世。
他實在想不到,這些記述的事情已過了百年!
徐鶴再次聽到聲音,這次似乎過去了很久。
“我回來了……是我害了師父,是我……”
聲音起先是哽咽,漸漸難以抑悲痛,低啞哭聲回蕩于石洞內(nèi)。
哭聲低落,帶著顫音。
徐鶴呆愣著,聽下一道壓抑聲音再次響起。
“是我做錯了嗎?為什么……連一句話也沒有?”
絕望、無助、痛苦的聲音讓人心中一緊。
徐鶴下意識地想要去安慰她,卻猛然想起——
這已經(jīng)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除夕又到了。宗主和師父他們明天就要前去地洲與冥族交戰(zhàn),今晚……算是餞行吧。希望明年今日,大家能夠團(tuán)圓。呵呵,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明年...還會有明年嗎?”
宗主?與冥族交戰(zhàn)?
徐鶴記起了落月宗歷史中赫赫有名的“寒劍雙清”夫妻。兩人共同執(zhí)掌落月宗,在抵御冥界入侵時,殞命于地洲之中。
徐鶴心下感慨:聲音主人所期盼的團(tuán)圓,確實是等不到了……
下一陣聲音響起,語調(diào)平靜無波,甚至可以說是木然:
“內(nèi)亂將生,我將以身獻(xiàn)祭護(hù)守大陣。這盞銀蓮和修煉的東西就留在這里,當(dāng)做紀(jì)念吧。你還是不愿見我,可是..師父,我又夢到你了……”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任徐鶴再怎樣觸碰黑暗中的花葉,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一片死寂。
徐鶴在這株植物旁摸索許久,手下突然觸到一卷冰冷的竹卷,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事物。
緊那羅所說的,應(yīng)該就是這個了。
徐鶴攥住竹卷,不知為何,他的心中沒有喜悅,只有深深的疲累與無力。
而那一尺竹卷觸到體溫,竟發(fā)出了微弱光亮,照亮了整個石洞。
光亮下,現(xiàn)出了那株留聲的銀蓮植株的輪廓。
八瓣銀葉,此刻緩緩凋垂而下。
時間消磨的能量過大,再加上徐鶴的此番使用,想必百年葉齡的銀蓮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徐鶴不知道那名聲音主人的名姓,不過是短短數(shù)刻鐘,卻恍若經(jīng)歷了她的人生。
眾生皆苦啊......
徐鶴輕輕嘆氣,行了與緊那羅同樣的往生禮。
行完禱祝禮,徐鶴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冥靈之戰(zhàn)距今也有近百年了,要真像圣教說的有什么輪回轉(zhuǎn)世,他這往生禮念的時候未免也太晚了些......
算了,就當(dāng)是拿走竹卷后的一份心意吧。徐鶴長嘆。
現(xiàn)在,該回去了。
……
“白鹿姑娘,下次不要亂跑了?!?p> 身負(fù)寬劍的男子撐著傘,移到面前少女濕漉漉的烏發(fā)上。
被喚作白鹿的少女委屈道:“我,我也沒想到會下雨嘛……都怪你一直跟蹤我,害我只能偷跑出去透透氣?!?p> 家族的人讓她借紅衣主教之名跟隨中原監(jiān)察使們一同前去云巔論武,之后再順路前往圣都。但聽說了暫居在白家的這位圣執(zhí)不久也要前往圣都后,白鹿因素來對他有好感,便私自離了隊,趕上了預(yù)計中圣執(zhí)的行程。
她才不要和那群老家伙一路呢!
兩人相遇后,這位圣執(zhí)雖然訝異,卻也答應(yīng)和她同路。
而今日,她早就知道要下雨,便特地出去淋濕了自己,以獲得那人關(guān)注。
肩上的毛毯暖暖的,白鹿心中也漾起甜蜜的波瀾。
說話間,她如小鹿般靈動的雙眼一眨一眨,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偷偷望向面前男人。
黑衣男子面容堂堂,微微上挑的眼角中全無多情,反倒給他增添幾分嚴(yán)肅冷漠之意。
只聽面前人平靜道:“你可以跟著我前往圣都,但你這樣的私自行動,會浪費很多時間?!?p> 白鹿小聲道:“我不和他們一起,就是不想之后被帶到圣都……我才不想去見什么人呢。”
見他今日又是穿了一件一絲不茍的黑色衣袍出來,白鹿無奈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圣執(zhí),忙得很?!?p> 圣教之人,服飾等級由上至下分別為白,紅,銀,黑,灰,白,但日常要求并不嚴(yán)格。而面前男人即使身著常服,也嚴(yán)格遵守圣教的服裝著色規(guī)定。
看都看膩了!
白鹿皺了皺好看的眉,又湊到面前圣執(zhí)的身側(cè),半開玩笑地問道:“你這么急著回圣殿,是不是想早點見到我姐姐?”
圣執(zhí)眼神一變,似是被觸碰到了逆鱗,厲聲道:“放肆!”
白鹿被他凌厲的氣勢嚇了一跳,不敢再說話的同時,心中泛起些許酸意和委屈。
提起她,這人的反應(yīng)就這么大嗎?
但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本應(yīng)該是我??!
但見圣執(zhí)的神色不太好,白鹿只得不情愿道:“是我冒犯了,她是高高在上的神選之人,就算是親妹妹,也容不得我這樣開玩笑!”
圣執(zhí)豈能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原想皺眉辯解幾句,但本欲出口的話幾經(jīng)斟酌,想到他的身份,卻是遲疑了。
白鹿見圣執(zhí)對自己的淋濕再無關(guān)心,邊轉(zhuǎn)移話題邊抱怨道:“為什么我們不能坐靈鷲?就算是云漢霄駕也勉強可以??!這樣走路和坐車,什么時候才能走到圣都?”
這個問題圣執(zhí)已回答過多遍。他皺著眉,再次解釋道:“前往圣都,只能使用徒步或傳統(tǒng)的代步方式。好逸惡勞,是對光明神的大不敬?!?p> 白鹿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她純粹是想發(fā)幾句牢騷,再和身邊的男人多說幾句話罷了。
這些繁文縟節(jié)雖然能多增加兩人的相處時間,但一路風(fēng)塵,也早已讓她這個在白家嬌生慣養(yǎng)的二小姐受夠了。
更別提眼前這位圣教圣執(zhí),又古板又悶,而且一心只惦記著她的姐姐!
她都已經(jīng)暗示得這么明顯了……這個人,怎么還不明白!
坐上馬車,白鹿托著腮發(fā)呆,突然朝著圣執(zhí)發(fā)問:“你說,我和姐姐長得像嗎?”
圣執(zhí)的目光仍未從文書上移開,他取出下一份信件閱覽著,對白鹿的詢問視若罔聞。
白鹿“哼”了一聲,氣呼呼地拉開車簾,瞪著外面。
她簡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腦袋一熱,就借口去找姐姐,要跟著這個在白家暫住的圣執(zhí)同路。
那個女人,誰想見到她啦!討厭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