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樹妖的化肥之死人堆

　　南墳群赫然在列，雜草叢生。

　　其實此刻正值中午，太陽很大。所以墳群那邊絲毫沒有所謂恐怖的氣息，若說會給人帶來什么感覺，恐怕也只有蕭瑟了吧。

　　我對魔王說：“嗯，那個地方就是死人堆，你太爺爺就埋在那個地方?！?p>　　我指了指我爺爺?shù)膲烆^對他說：“那個就是你太爺爺?shù)膲?，不過你不用害怕，你太爺爺是我們的親人和朋友。”

　　魔王點了點頭，問道：“為什么太太（我奶奶）還活著，太爺爺卻死了？”

　　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在這個地方，在這種環(huán)境下和他討論死亡的問題顯然不合適，但我還是簡單地跟他說了一些。

　　我問魔王：“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嗎？”

　　魔王可能并未想過如此嚴肅的問題，但他知道什么是死。

　　比如說，奧特曼們打敗和打死過很多怪獸，而艾斯奧特曼被打死過，雷歐奧特曼甚至被分尸過。死亡對他來說，只能從影視作品上感覺到。但他還不能實際體會一個親人的離世。

　　“這個地方雖然叫死人堆，但其實說一個人死，是不太好的說法?！蔽覍δ跽f：“面對我們親人的死亡，我們把它稱之為去世，就是離開了這個世界?！?p>　　“離開這個世界？那他們?nèi)チ四睦?？”魔王問道?p>　　“另一個世界吧?！标P(guān)于另一個世界的描述，東西方思想和認識大同小異。不管是我們所說的陰間轉(zhuǎn)世輪回投胎說，還是西方的上天堂下地獄說，都是為了給還活著的人一個安慰。

　　其實那個人死了，是真的離開我們了。

　　我對魔王說：“人會生病，就像你感冒流鼻涕咳嗽一樣；人會老去，就像你爺爺奶奶也有年輕的時候，但自從有了我，我又有了你，爺爺奶奶就變老了。你看太太，她現(xiàn)在就是個老人。你有時候說話聲音很大，甚至是喊出來話，太太耳朵不好，也聽不見，這就是人年齡和身體機能老化的結(jié)果。太太會老，爺爺奶奶會老，爸爸媽媽也會老。老到一定程度了，我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這就是所謂的死亡?！?p>　　魔王聽完哭了。他可能并不明白我說的意思，但他對我說：“爸爸不要老，媽媽不要老。爺爺奶奶不要老，太太更不要老了，大家都不要老，我也不要老，不要死?！?p>　　一聽到這話，我也有些感觸，也怪自己不會說話傷到了他。我便抱著他安慰他，說不會的，不會的。

　　我抱了他一會，他情緒好了一些。他對我說：“太爺爺如果變成鬼的話，能看見我們嗎？”

　　我想了想，回答道：“能吧?！?p>　　于是魔王說道：“我不想去死人堆了，我們就在這玩一會吧，這樣太爺爺就能看到我們了，雖然我們看不到他?！?p>　　我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伴隨著眼淚，我和魔王在地頭離南墳不遠的地方嬉笑奔跑打鬧，完全沒有一點害怕，因為正午的陽光，剛好照進了我們心里。

　　魔王并沒有見過他太爺爺，但他一定明白，我愛我的爺爺，就像他愛他的爺爺一樣。

　　我爺爺生前是個很驕傲的人，這并不是說他的性格驕傲。而是他的脾氣，甚至是我們這個家族的脾氣，都是那種不撞南墻不回頭，倔起來三頭驢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但爺爺很喜歡小孩子，我恰好是他最喜歡的孫子。雖然不能說是重男輕女，但從我大伯到我爸到我姑姑，家里一直都是孫女，爺爺也很愛他們，但爺爺?shù)拇_說過，還是我爸出息，不但給他生了個大超女（我姐姐，外號超女），還給他生了個大胖臭兜兒（我小時候的外號，叫做臭兜兒，真難聽的名字）。

　　我小時候由爺爺奶奶帶大，記憶中在臨潼，爺爺經(jīng)常帶著我，還有他的一群老年朋友，在凌晨四點，抹著漆黑的山路爬驪山。一直爬到驪山老母殿，然后一群人開始打太極。

　　雖然很多年過去了，二十四式太極拳，仍是我引以為傲的功夫，因為那是爺爺教給我的。

　　每年的四月一日都是個特殊的日子，不光是因為這一天是愚人節(jié)。

　　二零零三年四月一日，扮演過《倩女幽魂》寧采臣的張國榮先生離世。二零零九年三月底，我爺爺離開了我，而我收到消息的時候，是第二天愚人節(jié)的清晨。

　　那一年我還未拿到大學畢業(yè)證，但已經(jīng)開始實習工作，收到消息后，我請了假，從鄭州回到臨潼，看到的是已經(jīng)設(shè)起的靈堂。

　　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跪在地上，眼淚流了一整夜。

　　我曾在自己的QQ空間里寫了一首詩來紀念爺爺，題目是：無常。

　　平常無常。

　　你總是微笑著說，這就是八十年的時光。

　　宛若一部華美的電影。

　　從無知輕狂，到開懷終老，都是草草開場。

　　草草收場。

　　只是我們都還來不及聽你講。

　　講你風華正茂時的激昂，講你而立之年后的驕傲；

　　講你不惑后如何知天命，講你花甲耄耋時的安詳。

　　還有你最后的倔強。

　　甚至未見你最后一面，你會怪我嗎？

　　如果會請讓我用這二十年所有的眼淚來懺悔。

　　如果不會就請接受我最虔誠的禱告。

　　祝你走好。

　　夢里卻又見你盛氣凌人的模樣。

　　你說，一定要抓緊幸福?。?p>　　別讓它輕易跑掉。

　　于是我又開心地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放心吧，我會比你好。

　　無常平常。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而有時候在我們身上發(fā)生的一些事情，也只能用奇妙來形容。

　　我爺爺一直期盼我能娶個好媳婦，給他生個重孫子，但他沒熬過我大學畢業(yè)。

　　我和老婆談戀愛的時候，我們住在鄭州的出租屋里相濡以沫，我老婆那時候夢見過他。

　　某天晚上，老婆被噩夢嚇醒，我問她怎么了，她一時半會回答不上來，于是我安慰她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后，她對我說她夢見了一個穿著白襯衣的老頭在我們床邊看著我們笑，雖然并沒有惡意，但她還是害怕。

　　我笑著說她恐怖電影看多了。但后來她在我的QQ空間里看到了爺爺?shù)恼掌?，她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告訴我，十分肯定地對我說，就是這個老頭那天晚上嚇唬我。

　　我才知道，原來爺爺就是變成鬼了也有調(diào)皮的時候。我媳婦知道是我爺爺后也沒再害怕，只是抱怨著說，你多念叨念叨，我膽子小，他看到我就行了，有啥問題去找你問就好。

　　我笑著說，你看，這下你逃不掉了吧，我爺爺看上你了。當時換來的是老婆的一頓毒打。

　　直到今天，當魔王又提起恐怖谷，并提到骷髏頭的時候，我又想起來我爺爺，我有些詫異。

　　我問魔王：“你是怎么看見骷髏頭的？”

　　魔王說：“我們玩的時候，就在你說的野雞怪的那里。我看到了很多骨樓頭鬼和骨樓架鬼（骷髏頭和骷髏架）。我本來還害怕，但后來因為太爺爺在那保護我，我一和你玩起來就忘了?！?p>　　我冷吸了一口氣，問他：“你太爺爺什么樣子？”

　　魔王說道：“太爺爺不就是太太房間里照片上的那個老爺爺嗎？”

　　我想著好吧，你這是又見到我爺爺?shù)墓砘炅恕?p>　　這老頭子這么多年來不但陰魂不散，大白天頂著太陽來看他重孫子，真是夠可以了。

　　但這根骷髏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魔王繼續(xù)說道：“我看見死人堆里有好多骨樓鬼（骷髏），但太爺爺說不用怕，他說那些骨樓（骷髏）都變成大樹的化肥了，所以這里的樹才長這么高。但是太爺爺說他沒有骨樓（骷髏），他住在一個漂亮的盒子里。”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魔王的話，但他說的沒錯。我爺爺是個老干部，他去世后是先火葬后土葬，他的骨灰盒確實非常精美。

　　我怕再追問下去事情會變得不可收拾，于是我拍著魔王的頭說：“你說的對，不用害怕。太爺爺不管變成什么樣子，都在保護我們呢?！?p>　　魔王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說：“我知道太爺爺在哪，他就在你說的仙人山上，但那一關(guān)我們過不去，因為那是另一個世界?！?p>　　《倩女幽魂》電影還沒結(jié)束，被我們倆這一聊天又耽擱了劇情，魔王索性也不看了。

　　這時候，老婆回來了。魔王又向她媽媽顯擺我們剛才的談話內(nèi)容，老婆一臉怒氣地看著我們，但又不好發(fā)火，只是說道：“天天神神鬼鬼，就你們事兒多！”

　　但我知道，面對那些神神鬼鬼，魔王除了他鐘馗爺爺，又多了一個他太爺爺這樣的保鏢。

　　人會老去，但愛永遠不會消散。

　　即使他們，或許真的成為了樹妖的化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