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一剛給紅線栓住,院子里就忽然多出了二十個人。
不多不少。
這二十個人又分做了五批。
分別是:兩對看來約莫十歲左近的男童女童;三個蒙面的書生;一名郎中,兩個商販,一個看相的;兩個白衣女子;七個黑衣男人。
這些人一出現(xiàn),便一同亮出了兵刃。
男童手中持著金棒,女童手中握著玉錐,郎中指間夾著銀針,兩個商販一個掏出了支鐵做的糖葫蘆,一個搖起了個不會響的撥浪鼓。
看相的將手中竹竿橫過,把上頭寫著“神機妙算”的白幡扯去,那竹竿就已變作了一對短槍。
兩個白衣女子手中亦是扯出了紅線。
七個黑衣男人卻是不知從哪掏出了個里頭亮著火光的小燈籠。
至于那三個蒙面的書生,一個自袖里掏出了支亮閃閃的毛筆,一個自腰間抽出了把滑溜溜的戒尺,一個自懷里抄出了塊黑黝黝的硯臺,更是最先搖頭晃腦地念起了“關(guān)關(guān)鳩鳩,在河之洲”。
四個孩童緊隨其后,唱起了不知名的童謠。
郎中口中念起了含糊的診斷,商販口里則是喊出了賣力的吆喝,看相地緊皺眉頭講了句“你印堂發(fā)黑”,兩個白衣女子喜笑顏開地叫了聲“千里有緣來相會”,七個黑衣黑人只是默然無聲地加快了腳步。
雖說這二十個人口中說的都不同,也由于手中物件的不同,也是在以不同的動作,朝柳小一敲了過去,套了過去,砸了過去,戳了過去,甚至只是靠了過去。
然而有一點是必然相同的。
——他們要柳小一的命。
阿絮亦是面露得意,勒緊了手中的紅線。
卻又立刻變作了驚惶。
不僅是她,其他人亦是如此,更忍不住真的停下手來。
只因四周的墻頭上隨著兩道異口同聲的“全都停手!”,也忽然出現(xiàn)了幾十個人。
是的。
幾十個人。
能明顯看得出來,涇渭分明的兩批人。
左邊的是一對姊妹,四名獨臂大漢,十六名打扮各異所持兵刃亦是五花八門的人(其中十二名是男性,四名是女性)。
右邊則是三十七名清一水身著墨色差服,腰間掛著制式佩刀的捕役(僅一人頭上帶著有別于他的帽子,顯是領(lǐng)頭之人)。
這兩批人雖然能看出相互之間簡直不對眼,但架勢卻很是清楚明白。
將院子里頭所有人的退路全都給堵住了。
柳小一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人。
但他只是意外,也絲毫沒有恐懼。
他只是很悵然,很惆悵地望著阿絮,很是失落,很是落寞地說道:“你果然不是阿絮?!?p> 他自相矛盾般說完之后,又仰頭很是傷感地補充了一句:“我果然已再也見不到阿絮了?!?p> 阿絮眼梢一挑,很是凝重地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無論她是不是阿絮。
出現(xiàn)的其他人實在太多了。
多得她的心里完全沒底。
柳小一嘆了口氣,望著她道:“是的,我知道。所以我其實真的很希望,你愿意變作阿絮的?!?p> 他雖然只見過阿絮一面,卻接觸過阿絮。
阿絮不會武功。
半點都不會。
一個人可以偽裝得很好,掩飾得很深,易容得以假亂真。
卻很難抑制得住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
他走入六門總衙后,就曾以殺意逼得金戊險些出手。
而他站在阿絮身后的時候,不但也同樣是這么做的,進到賈舒元被害房間里的其他人,也是這么做的。
這不是自大,而是他的自信。
這世上雖有很多人不會懼怕他的殺意。
卻不是沒幾個人,而是完全沒有人,能夠面對當(dāng)時包含他在內(nèi)的那十幾個人,針對而去的殺意,便是不會感到恐懼,也無法不會提起戒備的。
除非那已是個死人。
眼前的“阿絮”先前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完全是因為他的殺意,正在扼制著袁藏有的劍意。
然而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在明確地表示著,他已再也見不到阿絮。
可他依舊將對方當(dāng)做阿絮。
或許該說,他很希望,對方愿意變作阿絮,哪怕是另一個阿絮。
可惜事實證明,他是徒勞的。
所以他還是只能做回一個殺手,一個伙計,一個再度為了殺人而曝光在世人眼中的伙計。
他化去了袁藏有的劍意,盡情地釋放出了殺意。
續(xù)而抬起手,在兩聲再又響起的“住手!”之中。
——殺掉了“阿絮”。
也殺掉了自己。
殺掉了將來的三泰安和樓,平凡的享受著平靜的生活,僅僅名作“柳小一”的小伙計。
他現(xiàn)在只是柳小一。
——會殺人的柳小一。
但他同時也解開了紅線,做回了自己。
他就是柳小一。
此刻不但要面對幾十個人,更要堅決做出決斷的柳小一。
因而,他抬頭環(huán)視了一圈驚慌退開的那些人后,背對著已躺倒在地的“阿絮”,傲然地問:“要殺我的人,是哪一批?”
回答他的,是一桿方天畫戟。
——“我此刻雖不便要你的命,卻定要讓你吃些教訓(xùn)!”
附和在后的,同樣是桿方天畫戟。
——“當(dāng)著官差與我六門眾人的面,取人性命,確是當(dāng)要吃些教訓(xùn)!”
藍衫前沖,“蛟龍出?!?,紅衫跟后,“隨波逐流”。
一剛一柔,一前一后,雖是一攻一守,然依是其勢難阻,其銳難擋。
正是六門童氏姊妹,“紅鸞藍凰”童瓏瓏與童玲玲。
柳小一屏息靜氣,戟尖至眼前兩寸,方才身形鬼魅往右一閃,避開蛟龍噬咬,并將其作蛇,猛抓七寸,續(xù)而握著畫戟左右橫蕩,如似刮起一陣大風(fēng),扯得童瓏瓏立身不穩(wěn),亦吹得其后波浪左右搖晃。
其實到了此刻,童氏姊妹的話才落盡,而童瓏瓏已是立時松開前握戟桿之手,豎掌成刀,向柳小一手腕切去。
童玲玲亦是身形一沉,顯出一股不動如山之勢,手中畫戟朝柳小一所握戟桿之處猛力撞去,令得柳小一面對夾擊之下,只得松手后撤,另一手擋住童瓏瓏的掌刀。
童玲玲卻沒有撤力,順勢變作一招“驅(qū)虎吞狼”,將童瓏瓏手中畫戟撞作繼續(xù)朝柳小一當(dāng)面橫掃而去。
柳小一這才雙目一凝,身形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避開橫掃,隨后身形未改,整個人詭異地朝姊妹似箭般彈去,剛一起,就已雙腳左右同時踢向兩女腳踝。
姊妹倆看出他尚有后著,同時躍起半丈,令得柳小一打算落空的同時,手中畫戟在燈火映照之下,于空中急速劃過一道圓弧,一同朝柳小一擊去。
柳小一本還繼續(xù)朝前而去,卻又忽地停住,身形更是驀然直立而起,再又鬼魅一閃,兩柄畫戟立時打空,擊在地上,火星四濺。
柳小一卻已趁勢彈身欺去,左掌“捕風(fēng)捉影”,右拳“長驅(qū)直入”,自下朝上地朝兩女擊去。
姊妹倆見狀,竟同時棄掉兵刃,居高臨下地出腳與柳小一對過一招,隨后借勢向后翻飛而去,身形甫一起的那刻,亦是同時順勢在即將倒下的畫戟尾端踢了一腳。
兩柄畫戟卻在姊妹倆這一踢之下,不但立時撞在一起,更如同用膠水黏住了戟桿,變作了以兩柄畫戟戟桿中心綁在一起的十字鏢一般,打著旋朝柳小一轉(zhuǎn)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