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天上真的是謝謝你啊。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僚機幫忙,我們三個機組六個人恐怕一個也跑不了。(俄語)”
羅貝爾披著蘇聯(lián)戰(zhàn)友發(fā)臭的大衣瑟瑟發(fā)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篝火發(fā)呆。在他的面前,只穿著飛行員皮夾克的蘇聯(lián)中士一邊絮叨著一邊幫他烤棉褲,得不到羅貝爾的回應也不以為意,畢竟他也知道后者的俄語確實很差。
中士已經(jīng)了解到,面前這位踝骨骨折的法國飛行員會說法語、德語和英語,但他只是一個出身農村的普普通通的轟炸機后座機槍手,而且年逾四十,實在不懂得那么多門外語。
“這可是精通三門外語的知識分子??!”中士在幫忙烤干衣服的時候都在想。
只是這里沒人提醒他,羅貝爾的祖國是法國,母語就是法語,哪來的“精通三門外語”。
“你現(xiàn)在也不能走路了,等衣服差不多烤干,我就砍樹枝做個爬犁拖著你走,你堅持堅持,咱們回部隊里蒸桑拿喝酒去。(俄語)”
羅貝爾也不管聽沒聽懂,只是漠然點頭:“謝謝。(俄語)”
“同志之間,客氣什么?。ǘ碚Z)”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中士感覺棉褲烤的差不多了,就讓羅貝爾先穿上。他隨后到林子里用小刀劈了一些樹枝,再將羅貝爾的飛行員夾克蓋在上面,如此便造出了一個極其簡易的爬犁。
將羅貝爾攙扶上去之后,中士拖拽起來仍感吃力,但總比直接背著傷員省勁。而且傷員的雙腳儼然已經(jīng)骨折,根據(jù)救護人員講授的急救課程,骨折的傷員應該盡量抬、而不能背?,F(xiàn)在這林子里就中士自己一個人,抬當然不可能,但拖或許能比背強一些。
中士拖行了羅貝爾幾步,就留意到這位法國飛行員正用手扒地面幫他省力。中士于是笑著說:“別費勁了,外國同志,你這樣把手磨爛也不能幫我省多少力氣。(俄語)”
但羅貝爾似乎聽不懂他說什么,仍舊用凍得通紅的手摳著積雪成冰的地面向后劃,中士幾次勸解他都置若罔聞。無奈之下,中士只好又去撿了兩根粗樹干給他,然后擺出了一副滑雪的姿勢演示給他:“你就像滑雪那樣,滑雪會嗎?(俄語)”
羅貝爾點頭,接過了兩根樹枝,兩人便繼續(xù)向北行進。中士毫無疑問是個熱心腸,他見羅貝爾在后面昏昏沉沉的,生怕他就此長眠不醒,于是便主動同他交談:“我叫康斯坦丁·奧夏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俄語)”
“我叫羅貝爾·讓·克呂爾,同志。(俄語)”
“果然是前些天幫我們教訓了德國人的那個飛行員?!敝惺吭俣刃α耍澳悄闶鞘裁窜娿暟。课铱床欢阈渥由夏切l條杠杠的。(俄語)”
“我是中尉?!闭湓捓锪_貝爾就聽懂了“軍銜”一個詞,倒機緣巧合給出了正確的答案。
“中尉,中尉了啊……”奧夏寧中士嘆息道,“我有個和你一樣大的兒子,也是中尉,不過他是內務部邊防部隊的,還在部隊上養(yǎng)軍犬,就是那種那么大的狼狗,看著真嚇人,不過撒起嬌來倒跟村里的小土狗沒什么兩樣嘛!”
“……”
“他長得更像我,但性格卻更像他的媽媽,不太愛說話,動不動就害羞。老大不小了還沒有女朋友,真讓人發(fā)急。但兩年前他突然給我們寫信,說要跟一個在聯(lián)誼會上認識的女學生結婚,真讓我們又驚訝又歡喜?。ǘ碚Z)”
羅貝爾聽不懂中士在說什么,“嗯”了一聲作為回復,然后繼續(xù)“滑雪”。但奧夏寧中士似乎打開了話匣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他挑中的那個姑娘叫麗達,那可真是個俊俏溫柔的姑娘,讓我和我老婆高興得合不攏嘴。而且結婚剛剛兩個月,麗達就懷孕了,去年年初,我就有了一個孫子。哎呀,現(xiàn)在想想還是令人高興?。ǘ碚Z)”
“……”
“可是后來打仗了,我的兒子就沒了……雖然他們只說是失蹤,但我知道……失蹤就是沒了。他是政工干部,當不成俘虜,要是能跑早就跑回來了。我老婆還成天念叨著,盼望我們的瓦夏還能回家,但戰(zhàn)爭嘛……(俄語)”
“嗯……”
“因為我內戰(zhàn)的時候就是機槍手,所以又響應號召重新參軍——雖然因為身體不好只能坐著打機槍就是了,我的老婆也在廠里干活,實在沒空照顧孩子,麗達后來也參軍去了,所以孫子只能拜托親家母照顧,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我的小孫子。(俄語)”
“……”
“嗨,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眾W夏寧中士自嘲地苦笑,“你也聽不懂,就當我純放屁了。(俄語)”
“嗯?!?p> 羅貝爾的回應令奧夏寧哭笑不得:“你接的還真好?。ǘ碚Z)”
兩人繼續(xù)在林間跋涉,每走一會,奧夏寧中士就提醒一聲羅貝爾:“別睡著了?。ǘ碚Z)”
羅貝爾就回答:“好的,我不睡。(俄語)”
只是很快,羅貝爾開始高燒,說話也不清晰了。
“泡了水,濕衣服又沒及時脫下來,發(fā)燒還不應該嗎?”奧夏寧中士無奈地嘆了口氣,停下腳步,從虛弱的羅貝爾手中取回兩根木棍扔掉,“你幫不上什么忙了,扔了木棍減重吧。(俄語)”
羅貝爾只有嘆息的力氣了。
奧夏寧中士拖著羅貝爾,借助地圖和指南針的幫助緩慢地走出森林,接著穿過一片覆雪的農田,沿著一條荒蕪的道路繼續(xù)向北。兩人一路上看到的雙方的飛機殘骸就有十幾處之多。有幾處甚至就是剛剛那場空戰(zhàn)造成的——或許德卡斯特羅的飛機也在其中。
羅貝爾低聲問道:“我的僚機……(俄語)”
“你的僚機……他應該在你被擊落之后很快就被擊落了,而且我們都沒看到他跳傘。(俄語)”
這個法國飛行員很沒出息地流淚了。
聽見羅貝爾在身后抹眼淚,百戰(zhàn)余生的奧夏寧根本升不起去指責這個法國人軟弱的想法。他同樣步履艱難、思緒萬千。正當他也忍不住要為自己犧牲的戰(zhàn)友和兒子流淚時,他突然看見了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教堂的尖頂。
“嘿,同志,我們或許有救了!(俄語)”
之所以要說“或許”,是因為奧夏寧從墜毀的飛機上撿來的航空圖標注敵我態(tài)勢并不清晰,他只能確定這個村子大概還在蘇軍的控制下,但是說不住會不會有德國人在他們艱難跋涉的時候將其占領。
于是奧夏寧便將羅貝爾拖到農田旁的水溝里,用樹枝將其偽裝起來,然后自己帶上手槍前去偵查。過不多久,奧夏寧便高興地帶著兩個健壯的婦女提著擔架,將羅貝爾抬進了村子。
或許是錯覺,進入村莊的羅貝爾仿佛聽到了悠遠高潔的圣詠歌聲,越是靠近教堂,聲音就越發(fā)明顯。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產生了幻覺,但在他被抬進教堂之后,就被面前發(fā)生的一幕驚呆了。
一名高大瘦削的空軍中尉站在教堂的圣壇上,上身的紅軍1939年套頭衫還算完整,下身的褲子便破破爛爛的,甚至有燒焦的痕跡。冬日的日光透過教堂的窗口露在他的身上,他神態(tài)舒緩、目光平和,如同圣徒一樣站在主基督的圣象下,高聲在村民的面前用一種羅貝爾從未聽過的語言吟唱著圣歌。而他面前的村民們則一臉肅穆,紛紛垂首為前線的親人祈禱。
羅貝爾出神地望著這一幕,沉重的呼吸都放輕了不少。
這一幕也讓奧夏寧中士驚呆了。
那個空軍中尉向出現(xiàn)在教堂入口的幾人微微點頭,繼續(xù)吟唱直到圣歌結束,他接著換回了羅貝爾能聽懂幾分的俄語:“愿臨危祖國頑強,前線官兵平安,陷寇生民無恙,阿門——”
在場所有村民——幾乎沒有青年,全是老朽無力的婦孺老者——無不虔信地望著神壇上的蘇聯(lián)軍官,一齊畫十字回應:“阿門!”
名義上還是個天主教徒的羅貝爾按照公教會的禮節(jié)劃了十字,就連奧夏寧中士猶豫了一會,也跟著劃了個正教十字。
在居民散去之后,奧夏寧中士終于忍不住向那個極為淡定的空軍上尉發(fā)問:“亞歷山大·杜卡斯基同志,你還會干這營生呢?(俄語)”
杜卡斯基中尉顯然沒有因奧夏寧將“布道”稱為“營生”而感到不快,他無奈地笑了笑,從神壇上走下來:“如果不是這里的留守老人已經(jīng)為前線的子弟焦慮到了幾乎無法溝通的程度,我也不會在這里裝神弄鬼。(俄語)”
“你唱的是啥啊?(俄語)”
“希臘語的《圣子升天歌》?!倍趴ㄋ够裆谷唬耙菜闶俏視臑閿?shù)不多的家鄉(xiāng)的歌謠了。(俄語)”
“你不是格魯吉亞人嗎?(俄語)”
“我故鄉(xiāng)在愛琴海畔,距離士麥那不遠。(俄語)”杜卡斯基說罷,留意到了擔架上的羅貝爾,然后立刻換上了法語,“羅貝爾·克呂爾同志,你還好嗎?(法語)”
聽到這熟悉的糟糕法語,羅貝爾總算想起了這是哪位,他擦去淚痕,強打精神道:“我的踝骨碎了,倚重的助手也兇多吉少,恐怕算不上好。(法語)”
杜卡斯基按著羅貝爾的肩膀以作安慰:“我馬上請村里的干部找馬車把我們送回部隊,等您養(yǎng)好傷,我們再去給戰(zhàn)友們復仇。另外,今天的事,我們整個分隊都承了您的情,如果不是您和您的戰(zhàn)友舍身相助,我們只怕一個都走不了,現(xiàn)在六個人卻活了五個——這都是您二人的功勞。(法語)”
“功勞談不上,但咱們一定會再配合作戰(zhàn)的。(法語)”
“一定有機會的,說不定我還能做你的僚機呢,法國的‘騎士’(法語)?!?
超人日丹諾夫
亞歷山大?杜卡斯基,希臘裔,家住蘇維埃格魯吉亞,故鄉(xiāng)在土耳其士麥那,出生于希臘知識分子家庭。紅空軍中尉,伊爾-2攻擊機駕駛員,身高一米八三,外號“修士”,現(xiàn)已加入427航空殲擊機團主要角色團隊(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