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良遇沒說話,只輕輕的握住了云喬的手。
云良遇的手掌很大,也很柔軟,掌心微微的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云喬暗想,看來鄭姨娘之前兩次落胎,父親嘴上雖沒說什么,想必心里早就疑上了老太太......
片刻之后,秋月從產(chǎn)房出來,一臉擔憂道:“侯爺,姨娘十分焦躁不安,一直喊叫不斷,穩(wěn)婆說若是再這樣耽擱下去,只怕是要難產(chǎn)......”
云良遇嘆氣道:“婉娘竟是這樣沉不住氣!我就在門口,她怕什么呢!”
云喬勸道:“姨娘初次生產(chǎn),不免害怕,爹爹,你何不進產(chǎn)房陪陪她,想必她看到你,安了心,便不會再大喊大叫了?!?p> 云良遇一怔,還沒等他回答,佟老太太一拄拐杖站了起來,厲聲斥責道:“云喬,你又在胡說些什么!產(chǎn)房里血腥氣那么重,良遇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夠進去?也不怕沾了晦氣!”
云喬佯裝驚懼,身子一縮,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
云良遇以為她是被佟老太太的怒氣嚇到腳軟打跌,連忙托住她的背,眉頭一擰,沖著佟老太太便道:“娘!喬兒大傷未愈,你別嚇到了她!”
云良遇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維護,佟老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十余年前,他就是這樣不管不顧的護著顧沅柳,顧沅柳只要稍稍皺一皺眉頭,他就心疼得直打顫。
全然忘了什么是孝道,什么是體統(tǒng)!
當著下人的面就和自己大叫大嚷,讓自己丟盡了臉面。
如今,他又這么護著顧沅柳留下的云喬......
反了,真是反了!
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佟老太太不怒反笑道:“大傷未愈?不過就是摔了一跤,磕破點皮罷了!本就是她自己不檢點,臨行了還喝那么多酒,摔破了頭不說,還誤了去定王府的日子!得虧定王和太妃好性子,沒有和她過多計較!磨磨蹭蹭的養(yǎng)了十來天了,還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跟她那個狐媚的娘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云良遇氣得嘴唇發(fā)白,上前一步將云喬護在了身后,伸出右手直直的指向佟老太太。
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佟老太太本就不是大家閨秀,見此情形也不甘示弱,一揚手,青花瓷的茶盞“嘩啦”一聲在地面上迸了個粉碎。
若是在平時,佟老太太這么一鬧騰,云良遇十有八九就會弱了氣勢。
可在今日,產(chǎn)房里女人孩子性命懸在一線,產(chǎn)房外大女兒又受了欺辱,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云良遇雙手抄起黃花梨的椅子,“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摔椅子的動靜實在太大,佟老太太即便再強悍,突然之間,也被嚇得面色發(fā)白。
眼看雙方箭拔弩張,為免傷及云喬,秋月和夏荷連忙把她攙到了一旁的廂房里。
云喬緩緩的坐在炕上,接過秋月遞來的手爐,低著頭,沉默不語。
秋月掩上門,低聲勸慰道:“大小姐,老太太的話您別放在心上。侯爺一直是惦著夫人的......”
云喬揚了揚手,示意她別說了。
秋月識趣的噤了言,和夏荷一道默默的守在一邊。
云喬問道:“此番為鄭姨娘接生的穩(wěn)婆,還有為小少爺備的奶媽,都是從哪里請來的?”
秋月道:“都是侯爺兩月前從宥州請來的,一直安置在莊子上,不許與旁人來往,半月前才接進了浣紗居?!?p> 聽秋月這么說,云喬的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父親還是上了心的,之前鄭姨娘小產(chǎn)之后,沅紗居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換了。
全都是他從外地買了來的,為的就是防止佟老太太和佟姨娘從中做手腳。
如今,請穩(wěn)婆和奶媽也用了同樣的辦法,想來短短半月,佟老太太的手還伸不了那么長。
她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記得還有幾天才到生產(chǎn)的日子,怎的就突然要生了?”
秋月笑道:“大小姐,這婦人生產(chǎn)的日子是大概推算的,早些遲些都屬正常。聽說鄭姨娘昨晚便覺得肚子不舒服,忍了一宿,早起后便讓小丫鬟來念柳齋告知侯爺。誰知佟老太太和佟姨娘搶先一步來了,非要侯爺帶二小姐去定州,一來二去的耽誤了時辰......”
說著,秋月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云喬皺了眉,問道:“昨夜父親沒有宿在沅紗居嗎?”
秋月?lián)u了搖頭,低聲道:“大小姐,昨日恰是當年夫人離府的日子,侯爺心里不痛快,又怕鄭姨娘孕中多思,所以就回了念柳齋?!?p> 云喬心里也不禁悵然。
她長到十六歲,母親也離府十六年了。
秋月神色有些黯然。
她和夏荷都是當年服侍顧沅柳的老人,顧沅柳和離之后,只帶走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原本依佟老太太的意思,她們都要被人牙子帶走,轉(zhuǎn)賣別府。
當時,秋月和夏荷哭著不愿走,云良遇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倆撥到了自己的念柳齋。
后來,兩人便沒有嫁人,一直安安分分的在云良遇身邊伺候。
門外隱隱的傳來云良遇和佟老太太爭執(zhí)的聲音。
云喬站起身,脫下披風,將房門推開了一條縫,窺視了片刻,便悄然向產(chǎn)房走去。
一時之間,激戰(zhàn)正酣的云良遇和佟老太太竟都沒有發(fā)覺她的舉動。
翡翠、明珠和秋月也趕緊跟了上去。
沅紗居的婆子守在產(chǎn)房門口,見是云喬,不敢怠慢,又見云良遇和佟老太太吵得不可開交,一時失了主意。云喬趁機掀開簾子,鉆了進去。
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
產(chǎn)床上的鄭姨娘面目猙獰,大汗淋漓,正撕心裂肺的呼喊著云良遇。
“侯爺!侯爺!”
穩(wěn)婆保姆們急得團團轉(zhuǎn),齊齊的擁在鄭姨娘身邊勸道:“姨娘莫要再叫了,這產(chǎn)房侯爺是進不來的,您得趕緊用力,用力呀!”
鄭姨娘絕望的望著房梁,汩汩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了腮邊。
“侯爺,侯爺......”她徒勞的叫喊著,“前兩胎我都沒保住,這一胎,這一胎......”
云喬看著歇斯底里的鄭姨娘,腦海中卻滿是生母顧沅柳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