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下得纏綿,斜斜的打在畫簾上,濺起一層朦朧的水汽,濕寒入骨。
窗戶細細的開了道縫,徐徐的涌進春的氣息。
云喬斜躺在榻上,抬眼遙望著細雨中濛濛的春色。
滿園的杜鵑已陸陸續(xù)續(xù)的結(jié)起了花苞,想來不日便可盛放。
到時,園子里便是一片爭奇斗艷,美艷不可方物。
云喬卻有些黯然。
滿園春色又有何用,喜愛杜鵑的那個人,早已經(jīng)不在侯府了。
她伸手摸了摸額邊的傷疤,探了又探,肌膚依舊細膩滑嫩,只在指尖隱隱的感到了一絲淺淺的起伏。
她忍不住半欠起身子,拿過花鏡照了又照。
果然,原本像大蜈蚣似的傷疤只余下一道淡淡的淺印子,用鬢發(fā)一遮,已是幾不可見了。
她長長的松了口氣。
安國公府送來的麗顏膏果然有效,不愧是月支國年年進貢給朝廷的貢品。
她這張臉,總算是保住了。
云喬放下花鏡,側(cè)耳聽去,窗外隱隱的傳來小丫鬟們的竊竊私語。
“哎哎,你們聽說了嗎,今兒一大早老太太就帶著佟姨娘堵住了念柳齋的門,硬是要逼著侯爺帶二小姐一塊兒去定州呢!”
“聽說了,這事兒鬧大了,闔府上下,誰人不知?可是老太太親自出馬,侯爺也沒給她面子,最后還是沒松口,就是不同意帶上二小姐。老太太氣得差點撅過去,佟姨娘也哭得梨花帶雨的,念柳齋里一片的雞飛狗跳——可惜我們沒那個眼福!”
“老太太一向偏疼佟姨娘這個娘家侄女,只把她生的二小姐當寶貝,卻把咱們的嫡小姐不當回事兒。可侯爺卻是最疼咱們小姐的!眼看小姐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再過個十來日就可以和侯爺一起啟程去定州拜訪定王和太妃了!”
“就是,小姐和定王的婚事是先皇御賜的,輕易更改不了。侯爺這次去,也就是讓小姐和定王相看一番,再和太妃商量商量婚事怎么辦。依我看,還能怎么辦?肯定是大操大辦唄!皇上就這么一個弟弟,還能委屈了他不成?”
“我也這么想,別看老太太現(xiàn)在威風,連侯爺也不放在眼里。等到咱們小姐嫁進定王府,那可就是正經(jīng)的定王妃了,到時候,就算是老太太見了她,也得磕頭見禮!”
說到這里,丫鬟們?nèi)汲猿缘男α似饋怼?p> 笑聲里充滿了無限的歡愉和暢快。
云喬微微的抬了抬眼皮,寥寥數(shù)語,她已聽出是翡翠、明珠和碧玉的聲音。
這三個小丫頭,從小跟著自己一道長大,向來和自己同聲共氣,同仇敵愾。
如今見她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為自己能嫁進定王府而高興,云喬卻感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世人皆知定王尊貴顯赫,卻不知定王府里一片腌臜,人心險惡。
前世的她也是心懷憧憬,坐著花轎披著蓋頭,歡歡喜喜的嫁了進去。
原以為就算和定王做不到琴瑟和鳴,最起碼,也能相敬如賓。
誰知,不到三月,便落了個枉死的下場......
想到這里,她只覺胸口一陣憋悶,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窗外的笑聲戛然而止。
慌里慌張的探出一個腦袋,從窗縫里瞄了一眼,輕聲道:“小姐,我們把你吵醒了吧?你是不是受涼了?我先把窗子關(guān)上,再給你抱床棉被來?!?p> 鵝蛋臉,月牙兒眼,見人三分笑,身量又比自己高半頭,不是翡翠又是誰呢?
云喬微笑道:“不用了,我方才早就醒了,只是身子發(fā)懶不想起來。也不是受寒,只是嗓子有些干癢,忍不住就咳了兩聲?!?p> 便又湊過來一個矮矮的身影,努力的踮起腳尖,露出圓圓的眼睛來。
“那我去沏壺玫瑰鴨梨茶給您潤潤嗓子?!?p> 這便是碧玉了。
碧玉匆匆的朝小廚房走去。
翡翠和明珠一前一后的進了臥房,見云喬起了身半靠在榻上,忙拿來銀狐皮的披風給她披上,又拿來金絲軟枕給她墊在腰下。
翡翠嗔怪道:“小姐真是不曉得愛惜自己的身子,萬一受了寒,可又要喝那苦藥了?!?p> 云喬笑道:“哪就這么嬌貴了?從小和你們一道爬墻上樹,向來是皮糙肉厚不怕摔打的。就算是淋雨受寒,灌上一大碗姜湯,悶上一覺也就好了。如今不過跌了個跟頭,擦破點皮,怎的就金貴起來了?”
翡翠替云喬掖了掖被角,左手拿起銅手爐,右手抄起火鉗子,從炭盆里翻撿了幾塊炭火放進去,蓋好爐蓋,送到了云喬手上。
“大小姐,您這一跤摔得蹊蹺。眼見著第二天您就要和侯爺一道去定州,二小姐卻非要在頭天晚上給您餞行。若是她平時和您交好也就罷了,可平日里她沒少借著老太太的由頭給您氣受,我看,她就是找個由頭,故意把您灌醉。照我說,您就不該去赴宴。您要是不去,就不會喝那么多酒,也就不會在回青云臺的路上摔了跟頭,更不會磕壞腦袋,耽誤了去定州的行程?!?p> 明珠是個長臉的姑娘,看著精明,肚里的思量也多些。
聽了翡翠的話,她也頷首道:“就是,青云臺前的那片小竹林,鋪的是青磚路,即使是下了雨也不滑腳。偏生那天晚上多出了幾塊鵝卵石......”
說著說著,翡翠和明珠的臉上不約而同的露出滿滿的憤恨來。
云喬不由得啞然失笑。
要說二妹云媗平日里確實和自己不對付,也確實想借著餞行宴的名頭給自己下絆子,青磚路上的鵝卵石也確實是她偷偷派人放的。
前世她就看明白了云媗的小心思,飲了幾杯酒之后,便裝作不勝酒力昏睡過去。
翡翠和明珠便讓婆子用軟轎抬了她回青云臺。
走到半路,她見四下沒有旁人,便吩咐停了軟轎,讓翡翠明珠探路。
果然,青磚路上多了不少小小的鵝卵石,還有幾處新鮮的油漬。
那夜正好是初一,月色暗淡,若不是有意去尋,輕易還發(fā)覺不了。
婆子不比小廝手腳靈便,只怕真是要著了道兒。
她下了軟轎,由翡翠明珠攙扶,小心避讓過去,沒遂了云媗的意,順利的啟程去了定州。
可這一世,她卻是主動摔了這一跤。
額頭,也是她自己主動碰破的。
為的,就是不想立刻啟程去定州......
和定王的婚事是一定要退的,只是到底怎么退,還需要細細盤算。
怪只怪她重生的不是時候,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準備。
為了拖延時間,她只能出此下策。
不破相最好,若是破了相,也好,說不定,就不必自己費心怎么去退婚了。
堂堂定王,不可能要一個破了相的王妃......
可為了那么個窩囊廢的王爺而毀了自己的容貌,又實在是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