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魏涼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須，壓低聲音：“在下主考官，添居中郎將，請！”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鳴鑼三聲，起，鳴鑼三十聲，止！”魏涼又跑到大樹邊，晃了晃，當(dāng)做鑼鐺，向場中喝。
然后魏涼正兒八經(jīng)的耍刀起來，龍盤虎踞，刀斬破風(fēng)，自不在話下。
姜朝露終于明白，魏涼這是一個人扮全場，給她瞧那天武舉的盛事。
威風(fēng)倒是沒瞧出來，姜朝露只覺得好笑。
跟看戲似的，時不時還點評下演技，扮主考官不像。
山崖邊，她笑，他鬧，果然是盛事。
秋風(fēng)送爽，黃葉碧天。
芷臺鋪了一地金黃。
魏涼要入職赴任了，因為棄了家族庇蔭，所以只得六品官，但尋常人家，已是不得了了。
姜朝露站在柴扉前送他，舍不得的話不敢說，怕被嫌小氣，難養(yǎng)也。
“你放心，休沐我就回來，又不是軍營生根了?！蔽簺隹闯隽怂乃?，執(zhí)著她手道。
姜朝露將自己繡的香囊塞給他：“聽說郎君走之前都要送的，省得外面的小蹄子饞，收好了！”
魏涼接過香囊，挑眉：“……這是塊鵝卵石？”
“枇杷！”姜朝露佯怒，瞪她。
魏涼大笑，將香囊鄭重的收進(jìn)懷里，上馬離去。
秋，芷臺枇杷膏都曬好了，金燦燦的。
朱鶯以為姜朝露得跟上次一樣，嫌沒放鹽的粥咸，嫌剛曬的衾被臭，東找茬西別扭就是缺男人那種。
奇怪的是這次，姜朝露意外的安靜。
油鹽醬醋，日升月落，連魏涼都很少提及。
“夫人，您就不怕小將軍上任，被外面的小蹄子勾了去？”朱鶯收著枇杷膏，問她。
姜朝露坐在廊下串芙蓉花，朗應(yīng)：“你不知道，那個香囊上我繡的就是石頭，三生石，我和他拴牢了，誰都搶不走。”
頓了頓，姜朝露又得意的加了句：“……呆子才繡枇杷！”
過了十幾天，魏涼休沐回來了。
姜朝露還是意外的，靜靜的迎他，并沒有什么沖上來撲上來的勁頭。
魏涼啜著茶，打量姜朝露：“不會是胖了吧？”
姜朝露輕輕打他，嬌罵：“和軍營里那些大老爺們混一塊兒，好的沒學(xué)，就學(xué)著混賬話！”
魏涼一勾手，把女子撈到懷里，讓她坐在自己膝上：“不說實話不許走，我可提醒你，烏梅要進(jìn)來了?！?p> 姜朝露臉紅，伏在他耳邊道：“我想讓自己習(xí)慣這樣的日子。你以后是要當(dāng)將軍的，我每天送你出門，迎你回家，你若去打仗，數(shù)月不歸，不是經(jīng)常的事兒？”
魏涼唇角上翹：“嗯，是得習(xí)慣，以后你夫君念著家里有個你，戰(zhàn)場上斷了腿都得爬回來?！?p> “呸，說甚不吉利的！”姜朝露去捂他的嘴，又憋不住樂。
魏涼趁機(jī)在她手上一啄，兩人膩成一團(tuán)。
當(dāng)然，本來要進(jìn)來的烏梅，干脆去鄰村曬太陽了。
這樣的日子，好到近乎不真實。
姜朝露自己都迷糊了，好像他們在一塊兒很久了，她送他出門，她迎他回家。
桌上有熱的飯菜，帳里有溫暖的被窩，懷里有心愛的人。
秋雨綿綿，山里起了白蒙蒙的冷霧。
他們兩人什么也不做，就懶在被窩里，他看一本《楊家府演義》，她看一本《昭陽趣史》，看著看著，挨一堆困過去。
或者把園子里的落葉掃在一塊，籠成小山，紛紛往落葉山里跳，嘩啦啦被落葉埋了，兩人能玩半天。
都說秋高氣爽，適合狝獵。
他會帶了她去打獵，昭兒在天上飛，時不時叼回只兔子，他負(fù)責(zé)獵幾只小鹿，她負(fù)責(zé)采幾束花，跟著拍手捧場。
當(dāng)然秋天枇杷膏最美。
她灑了枇杷膏在柴扉上，看螞蟻一圈圈爬，和他能看上一整天。
就是這種平常到無聊的日子，兩人都覺得歡喜，什么也不做，就覺得時間過得快。
秋天最盛的花，還是桂花。
她摘了桂花來鋪在榻上，和他滾來滾去，打架來打架去，汗和花香黏了一身。
還有桂花來釀酒，晚上秋月如霜，兩人兩張竹搖椅，喝醉了被阿保一前一后拖回去。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不用道當(dāng)時，就已是尋常。
秋盡，冬來。
她給他制了冬衣，用的是山里獵的狐皮，她不善女紅，他穿上跟熊瞎子似的，還是大搖大擺的穿到軍營里去，被將士笑話。
下雪的第一天，他和她坐在檐下看雪，面前燒了紅泥火爐，溫了酒，旁邊翻開的《醒世姻緣傳》，都是市面上正下飯的本子。
“好雪啊?！?p> 她從唇角鼻尖呼出白氣。
“好雪啊?！?p> 他學(xué)她的口氣，莫名其妙，兩人又笑成一團(tuán)。
有時他會冬獵，專門獵那種笨鹿，回來和她烤新鮮的鹿肉，撒點鹽，用小刀割，不喝酒都能吃到醉。
“身上都是味兒。”晚上她不要他碰，紅著臉啐。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拿了衾被把兩人蒙住，故意把味兒圈住，問她：“聞聞，香不香？”
嬉笑怒罵后，天地顛倒，食色，果然性也。
崤山的雪下得大，林寒澗肅。
她的歷日越寫越厚，寫到了二十年后。
“都老了吧，還說和魏涼打獵？腿腳不靈咯?！彼麌K嘖搖頭。
“說我？你還說，魏涼和阿葳去吃新開店的醉蟹，牙齒都松了吧?！彼就淖o(hù)住自己的歷日。
和阿葳變成老婆婆老大爺。
那天去看了廟會，在村頭看著都不像的菩薩像前，他寫了紅紙，紙上如斯一句。
和魏涼變成老美人老大爺。
她也寫了紅紙，還拿了筆，把他的紅紙兩字改了。
“好，老美人，老大爺不虧?！?p> 他鄭重其事的拜拜，多給菩薩燒了柱香。
未來，是什么樣的呢。
他和她都不知道。
然而他和她又都知道，他們在一起，就是未來。
“吳國最新的消息，子沅明年就能回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p> 他滿心歡喜的期盼，不厭其煩的，重復(fù)這句話。
“明年，漫山春櫻開，阿葳，就真正是魏涼的了?！?p> 她也不凡其煩的回應(yīng)，親手繡了嫁衣，親手備了嫁妝，鴛鴦蓮荷針針繡，女紅從來沒做這般上手過。
轉(zhuǎn)眼，就是年了。
諸侯歷一百四十三年的尾，崤山炸了紅鞭炮。
木蘭院六人老規(guī)矩，湊在一堆煮了鍋子，但今年大家都開得晚，特意等著誰。
魏涼在魏宅先過了年，雪夜里馬蹄狂奔，趕了下半場芷臺的局。
“新歲安康！”魏涼舉杯，看向姜朝露。
“新歲安康！”姜朝露也舉杯。
兩只酒盅同時往前一碰，咚，酒差點灑出來。
“小將軍，要對我們夫人好啊，明年就是您正兒八經(jīng)的夫人了！”奴仆五人的酒盅都碰了過來。
咚咚咚，酒和笑，都灑了出來。
新年真好啊，所有人的未來，就要來了。
然而誰又能想到呢——
他和她，和他們的未來，卻再也沒有來。
枕冰娘
下一章……開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