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臺(tái)春早，二月俏。
跟阿保換班的奉娘瞪了魏涼很久，把他拉到一邊。
“小將軍，奴就一句話：夫人的身子雖然痊愈，但孩子的事急不得，女人生產(chǎn)都是鬼門關(guān)，且等她養(yǎng)幾年……”奉娘叮囑。
魏涼摸了摸鼻子，應(yīng)了。
姜朝露在旁邊聽漏，紅著臉打岔：“哎呀！奉娘你說什么！再說我惱了！”
奉娘又拉過姜朝露，像長輩訓(xùn)晚輩，恨鐵不成鋼：“奴還不知？年輕人，好起來沒個(gè)節(jié)制！奴就緊張夫人您的康健，其他情啊誼得奴才懶得管！”
“知道啦！”姜朝露低頭踢腳尖，偷偷覷眼魏涼。
魏涼在旁邊不停喝茶，嗓子有點(diǎn)干。
當(dāng)天姜朝露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說魏涼：“奉娘隨口說的，孩子你別當(dāng)真，我知道你是小將軍，名門家規(guī)矩多，子嗣事關(guān)重大，我不想讓你為難……”
魏涼聽了半天，沒有解釋，反而帶了姜朝露出門逛山，尋了溪渠捉魚。
“人有七情六欲，誰都有點(diǎn)嗜好，比如我兄長，別的不講究，就講究個(gè)吃魚?！蔽簺鐾炱鹦渥雍脱澩?，撈了網(wǎng)兜下水，有模有樣。
“小將軍真會(huì)捉魚？”姜朝露打趣。
“……你要不要來試試？捉條肥的，養(yǎng)在芷臺(tái)的池子里，等我回去的時(shí)候稍給兄長?！蔽簺鲞f過來網(wǎng)兜。
姜朝露總覺得他話里有話。
陽光下，山花如碧，溪水里兒郎噙笑，看向她的眼睛被水光和日光映得粼粼。
秋水目，倒不一定是形容女子。
“賊廝，這么瞧人，旱鴨子也能下水了?！?p> 姜朝露紅著臉啐了句，也挽了袖子和褲腿下水，反正山里沒旁人，不用講閨范那一套。
“喲，水還是涼?！蹦_趾扣住鵝卵石，她驚喜不已。
“來，拿住這里，你試試?！蔽簺龇鲎∷恢桓觳?，教她撈網(wǎng)兜，朝著水里若隱若現(xiàn)的痕跡去。
沒多時(shí)，出師大捷，姜朝露一撈就撈中了。
“鱖魚！魏涼你看！我捉到鱖魚了！”她舉起網(wǎng)兜，興奮的朝魏涼大喊，露出兩圈大白牙。
魏涼一時(shí)沒回應(yīng)，就看著她。
魚兒在兜里打竄，濺起水滴如珠，珠簾后的女子容顏如畫，笑得天真如孩童。
果然不該屬于王城。
更不該屬于王城里那道高高的紅墻。
“怎么不夸我兩句？”姜朝露見他沒反應(yīng)，佯怒。
魏涼扯扯嘴角，攔腰抱起姜朝露，走到岸邊，把她放到石頭上坐好，然后把她的赤腳放到自己膝上，撩起袍子來為她擦腳。
姜朝露不好意思，要躲。
“魏涼，這種事不用了……”
“別動(dòng)?！?p> 魏涼打斷，執(zhí)意抓住她腳踝，耐心的把水都擦干，沉默了半晌。
“你在想什么？”姜朝露抽回腳，穿好鞋襪，歪頭瞧他。
“我在想是說你為了抓魚，摔了跤好，還是折了腰好?！蔽簺鲆恍Γ~兒努努嘴，“……要怎么說，兄長才會(huì)為阿葳的心意，感動(dòng)涕零?！?p> 姜朝露明白了，原來這魚，是捉來投其所好，魏涼打算以她的名義送給魏滄的。
“阿葳，你我的事，我不想瞞家里，因?yàn)樗麄兪俏业挠H人?！蔽簺鲟嵵亓祟伾?，一字一頓，“或者說不是瞞，我巴不得馬上告訴他們，阿葳是我的?！?p> 姜朝露心跳得厲害。
魏涼把鱖魚關(guān)到簍里，放到她手中：“隔幾天我回家，我會(huì)這么做，阿葳你準(zhǔn)備好了么？”
“可那樣你會(huì)很難……”姜朝露下意識(shí)道。
魏涼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是，是很難，但最難的是你，你要接納從前站在你對(duì)立面，那些你所謂名門的貴人?！?p> 頓了頓，魏涼握住姜朝露的手，微微嘶啞語調(diào)：“阿葳，是我，是我要謝謝你啊……”
姜朝露說不出話來了，只有力氣點(diǎn)頭。
她的少年將心捧到她面前，她的少年長大了，將人間捧到她面前。
他們說，最難跨越的是山海，比山海還難跨越的，是人心。
姜朝露卻覺得，若是人心，他為她渡了，那山海，她來平。
“是阿葳要謝謝魏涼……”姜朝露反握住魏涼的手。
——是我要謝謝你，給我的勇氣和希望。
后半句話，姜朝露沒說出來。
她想試一試，和自己打賭。
回去的路上，姜朝露提著魚簍，魏涼背著她。
本來姜朝露又不好意思，說不用，魏涼卻不容她躲。
“我一直都想這么做，看看背上阿葳，有多么重。”二人走在山路上，魏涼頭頂日光，腳踩落花，與她閑話。
姜朝露挑眉：“你也覺得我胖了？”
魏涼意味深長的笑傳來：“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得住，會(huì)不會(huì)摔了你?！?p> 姜朝露剛想還嘴，突然就明白了。
這句話的深意，是背負(fù)她，入這世，入這命運(yùn)。
“……那你承得住么？”姜朝露有些緊張。
魏涼把手圈得更穩(wěn)，力道溫柔又堅(jiān)毅，將她背負(fù)在自己背上。
除此之外，沒有承諾，沒有誓言。
姜朝露卻紅了眼眶，是，他給自己了，這最好的答案。
“所以奉娘的問題，孩子的事，你說的都是糊涂話，什么名門，什么規(guī)矩，以后不許這么說了。但凡真心想與，誰不想與真心之人，生下孩子。”隨著山路顛簸，魏涼的話悠悠傳來。
“我是賤籍，你是小將軍嘛……”姜朝露癟癟嘴。
“我的母親，是生我時(shí)年紀(jì)大了，留下病根，幾年后去的。所以我懂，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guān)，我也同意奉娘說的，讓你養(yǎng)幾年?！蔽簺龃驍?，加重語調(diào)，“但是阿葳，你聽好了，名正言順，十里紅妝，甚至不用回王城生活，你能想到的我都會(huì)給你，只要你不說那些糊涂話，就交給我來安排?！?p> “要安排多久呢？”姜朝露覺得自己貪心了，但她還是想問，因?yàn)樗溃麜?huì)回答。
果然，魏涼算了算：“我需要借助程家的力量，等子沅回來了，我會(huì)與她計(jì)劃，待到明年春，漫山櫻盛開，我的軒車會(huì)來接你回家?！?p> 姜朝露不再問了。
她俯向魏涼的肩膀，那肩上落了山里的桃花，于是都在了她臉頰邊。
“魏涼，花和太陽，都在我這兒了?！?p> 姜朝露輕道，淚水無聲，濕了男子肩膀。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魏涼也濕了眼眶。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圈得再穩(wěn)，再穩(wěn)些——
背負(fù)她前行。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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