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再回到離宮時(shí)，雯若果然還跪在濕漉漉的庭院里，早已渾身淋透，凍得打斗。蕭奕也是萬分稱奇，何至如此愚昧？倘若其夫求不來君王口諭，她還要凍死在雨里不成？口諭即達(dá)，他也未見雯若較問真假——大約國人都知矯詔滅族——便自顧起身，實(shí)則已起不來了，是經(jīng)婢女左右攙扶著，才勉強(qiáng)站立。
雯若將去又回頭看一眼蕭奕，雖已饑寒交迫，瑟瑟發(fā)抖，仍撐力問說，“我當(dāng)見過你。你屬大將軍麾下？回去轉(zhuǎn)告你們大將軍，就說我候他休——修一封親筆信來，以作訣別。”
蕭奕詫異，不解地問，“大將軍只是出征，又不是定然死在外面，何謂……”話講一半自己也覺出不妥，又觸見雯若驚疑目光，忙更正言辭，“屬下……末將，定將這話帶……帶到大將軍面前！”
雯若雖覺這侍衛(wèi)有異，可眼下已無力亦無心過問，只當(dāng)這半日辛苦，換余生一點(diǎn)從容，不虧！
蕭奕又將雯若原話一字不漏帶給青鳶，青鳶聽過未置一言，反是交給他一封蓋了烙印的密函，叮囑說，“總還是要辛苦你往帝都走一趟。一者，探鸞兒與澄兒之安危；若有可能，得其一帶出皇廷，則以鸞兒為要。再就是，將此信遞至天子手上。切記，必是你親自交給勛帝，使他確知，信是我青鳶所呈！不必等其復(fù)信，你自可撤回！直接回初陽城即可?！?p> 蕭奕接信后翻在手里看了又看，疑問，“此不是先前那封。改了主意？”也不等青鳶答即揮手略過，另外又言，“放心罷！此信必遞達(dá)天子手上！只是，鸞姑娘與澄少主……為何是鸞姑娘？”
青鳶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作答，思量片時(shí)也只能實(shí)言，“鸞兒……懷有王嗣，或?yàn)榻匠欣^之儲君?！?p> 蕭奕恍然大悟般不住點(diǎn)頭，同時(shí)狠狠撇嘴，“原來如此！王嗣貴過自家子嗣！為人臣者當(dāng)如是！”
青鳶看他良久，不得不再叮囑一番，“你若要逍遙江湖，就不要來趟我這淌渾水。你若要入我軍中，就必須惟我命是從。但有擅裁擅斷，貽誤軍機(jī)之舉，我一樣拿你軍法處置?！?p> “放心！我是來討飯吃！絕非要砸你飯碗！只說事成之后賞多少金就是了！”
“你在外殺一人得多少金，我便奉你多少金！”
“如此便是！”蕭奕擊掌稱贊，“那我便去了！咱們初陽城再見！”說完轉(zhuǎn)身向外，未走出幾步又回頭關(guān)問，“嫂夫人所稱’訣別‘……不會是憂子心切要尋短罷？若為這般，子翱兄不妨與她實(shí)說……”
青鳶擺手應(yīng)道，“她不過是為些閑事與我慪氣。我自有章法料理懲治，你無須為此分心。”
“懲治？”蕭奕訝異，又看了青鳶片時(shí)，幾次欲言又止，終是未再說甚么，作揖去了。
沒過兩日，離宮內(nèi)，雯若收到青鳶親筆書函，由婢女奉至案頭，雯若怔怔看了半晌未敢啟封。忽又憂心，事若成了，是否真能怡然自得？是否真就遂了心意？她之心意倒底又在求甚么？
罷了！哪里不是枯朽度日！舍去一人便是舍去誠惶誠恐，舍去患得患失，自此心如死水便是！
雯若強(qiáng)撐奮勇，展信閱之，還果然是他親筆，字體遒勁，布局整肅，卻也只得寥寥八字，非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卻道——“吾妻，天寒，請贈冬衣”，再無他言。雯若呆愣片時(shí)，不由伏案大哭，哭過又捧信大笑，就這樣一時(shí)飲泣，一時(shí)破涕，自己竟也不知是悲是喜。
此樣措辭是他慣有之風(fēng)，無論事至何境，絕不多言半字，素來如此！素來如此，能奈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