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我是一個失敗者
走之前告訴姐姐，隨時通報父親的情況。一旦有情況，立刻通知他，他第一時間趕回來。
回到公司第二天，正在上班，電話響了，姐姐帶著哭腔:
“大山，快回來吧，老爹不行了?！?p> 電話里傳來一陣嘈雜，隨即掛斷。
雖然心里有所準(zhǔn)備，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明明前兩天還能吃東西還能說話，甚至精神狀態(tài)見好，莫非是回光返照？
趕緊買票上車，車上接到短信：老爹已經(jīng)走了，現(xiàn)在停在家里，下車直接回家吧。
大山雙手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下。
趕回家里，門口掛著白布扎著白幡，進(jìn)到堂屋，父親安詳?shù)靥稍谀抢?，像是睡著了，已?jīng)徹底沒有了痛苦。
拜倒在地，滿臉是淚，心里邊無限懊悔。
后悔應(yīng)該在家多待兩天，就可以在最后的時刻陪著父親。
后悔應(yīng)該告訴他病情，看看他還有什么遺愿需要自己完成。
后悔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對他的感謝，哪怕跟他說一聲辛苦了。
后悔沒有多一些時間和父親交流，每次見面也說不了幾句話。
后悔沒有陪父親多喝點小酒，聊聊人生，聽一下他過去的生活和經(jīng)歷。
后悔沒有帶父親出去旅游，讓他感受一下人間風(fēng)景。
后悔自己一事無成沒有回報，讓他卸下家庭的重?fù)?dān)。
后悔自己沒有成家立業(yè)，讓他含飴弄享受孫天倫之樂。
后悔自己沒有告訴他，雖然沒有說過，但一直很愛他。
無數(shù)個后悔涌上心頭，大山跪在那里淚流不已。既是為了父親哭，也是為了自己哭。
之所以沒能讓孝敬父親，沒能讓父親生前享福，他歸結(jié)為一個字：“窮”。
當(dāng)?shù)剞r(nóng)村的規(guī)矩，一般停靈七天下葬。喪葬習(xí)俗很復(fù)雜，還要各種吹吹打打，放電影，唱戲，守靈的親朋好友每天湊在一起喝酒打麻將。大山覺得這一切都很煩，但有些規(guī)矩也不得不照辦。
喪事還沒辦完，人力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沒有表示慰問，只是問什么時候回去。
穿著孝服帶著孝帽，正忙得焦頭爛額。接了電話忍住氣，說自己要操辦喪事，沒法回去。
人力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按規(guī)定喪假最多三天，要延期的話只能按事假或者曠工，要扣錢。大山氣得渾身發(fā)抖，沖著電話大喊一聲：
“扣你媽的錢吧，老子不干了?！?p> 喪事辦完，辭別了還在哭泣的母親和一臉愁容的姐姐，又要回到城市。
生活還要繼續(xù)，去世的人再也不用承受人間的苦痛，活人卻要繼續(xù)經(jīng)歷塵世的煎熬。
看著滿頭白發(fā)身體虛弱的母親，也想過索性回家陪著母親，照顧她的生活，帶她出去旅游，陪她說話散心。父親已經(jīng)走了，不想在母親身上再留下遺憾。
前思后想，還得回城?；乩霞沂呛茫渴裁瓷?？總不能回來種地，去縣城也沒啥好工作，當(dāng)?shù)毓べY水平很低，物價卻基本和大城市接軌了。
自己上了十幾年學(xué)，花了家里那么多錢，好歹是個大學(xué)生，就算回來也應(yīng)該是衣錦還鄉(xiāng)。
如今一事無成回來，沒法跟家里交代，也沒法跟自己交代。
回到城里，直接去公司辦了辭職手續(xù)。再也不想在這樣一家冷血的公司和冷血的老板手下工作了。
古人如果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即使做了大官也要回家守制。之所以守孝三年，是因為人在三歲之前無法自理，全賴父母照顧，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禽獸都知道孝順，何況是人？
就算不按照古代的禮制，只給三天假也完全不合情理。難到他們自己的喪親之痛，只需要三天時間就可以恢復(fù)？如果是那樣，他還是人嗎？
從小并沒有真正思考過生死問題，每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都覺得死亡遙遙無期，根本不需要考慮。
人都是要死的，從一出生就開始生命的倒計時。每一天日月輪回，每一次秒針滴答，都是朝著死亡近了一步，都意味著生命在流逝。
死亡是人類一直在思考的終極命題，所有的宗教都是關(guān)于死亡的探討，都是要解決我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的問題。
害怕死亡，是因為對未知的恐懼。不知道死后會怎樣，有沒有天堂，有沒有來世，能不能遇見故去的長輩，能不能看到在世的親人。
第一次開始認(rèn)真思考死亡的問題，以前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yuǎn)，因為父母擋在死神面前。父親去世，死亡似乎一下子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經(jīng)歷了親人的死亡，大山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生命的意義。
多了很多感悟，如果說以前只是考慮生計問題，現(xiàn)在他開始思考人生問題。
自己到底為什么活著，自己的一生到底要怎樣度過，自己真正要追求的是什么？
父親去世，留給他的有遺憾，還有警醒?？傁胫院笥袝r間有錢了再回報父母，其實沒那么多以后。
父親的缺憾無法彌補，更擔(dān)心的是母親，她的身體，她的情緒。自己一定要多掙錢，讓母親過上優(yōu)裕的生活，一定要有時間多陪她出去旅游，多陪她說話溝通。
說起來容易，要想掙錢，就要繼續(xù)奮斗，就沒有時間陪母親。要想多陪母親就得有錢有閑，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
手頭還有一點錢，想著先調(diào)整一下心情，過幾天再去求職。
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遇頂頭風(fēng)。
這天，附近的一個出租屋著火，死了幾個人。距離他租的房子有段距離，也就沒怎么關(guān)心。這么大的城市，出點事，死幾個人，不算太大新聞。
這天，房東突然找上門，哭喪著臉讓他這兩天搬家。大山一下子就火了，還沒到期為啥就搬家，說搬就搬，不給一點緩沖。
房東也很無奈，因為附近著火的事，當(dāng)?shù)匾笳D出租屋。他的房子不符合出租資格和消防要求，必須清理。租金他可以退，他損失也很大。
沒有辦法，也不好跟房東較勁。好在東西不多，收拾好東西，打了一個大包裹，拖著一個箱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
不想再去麻煩同學(xué)，準(zhǔn)備找個小旅館先住幾天，慢慢找房子。
走到地下通道的時候，看見有幾個人在那里打地鋪，都是最近被清理出來的租戶，有說附近旅館都住滿了，只能先在這里棲身。
心想，與其花錢住賓館花錢，不如在這里湊合幾天，又省錢又涼快。
每天晚上回到地下通道睡覺，白天出去求職面試，不多的行李都在箱子里，交給一起睡地下通道的“道友”保管就可以，他們雖然窮，但很講義氣，大家互相幫助。
并不覺得有多辛苦，想起當(dāng)初父親去學(xué)校找他的時候也是在地下通道過夜。
麻煩的是住在外面洗漱換衣服不方便，參加面試至少要收拾的干凈整齊一點。只能去附近的公共廁所洗漱，不時遭人白眼。
這天面試又不理想，傍晚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地下通道里，忍受著蚊蟲的叮咬，不知道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不敢給家里打電話，如果母親知道自己如同流浪漢一樣露宿街頭，不知會多傷心。
頭頂“當(dāng)”的一聲，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一個小朋友牽著媽媽的手從他旁邊走過，往他頭頂?shù)牡厣戏帕藥讉€鋼镚，還說：“媽媽，要飯的叔叔真可憐，我把零花錢給他吧?！?p> 他有點生氣，想說我不是要飯的。又覺得自己確實可憐，跟乞丐也沒啥區(qū)別。
徹底陷入了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沒錢、沒房、沒車、沒工作、沒女朋友，也沒有了尊嚴(yán)和自信。
幾年下來，自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Loser。剛考上大學(xué)和參加工作時那個自信滿滿，對人生無限憧憬的大山不見了?，F(xiàn)在的他，對自己、對未來、對世界，都喪失了信心。
這一輩子可能就是這樣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要想成功，只能等下一輩子了。下一輩子啥時候來呢？是否可以提前重新再來呢？
想到這里，渾身一陣發(fā)抖，心如死灰。
這是他第一次想到自殺，雖然只是一個念頭，卻讓他感到害怕。怎么會想到去死，真要是死了，自己不就永遠(yuǎn)是一個失敗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