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拎著蘋果、香蕉、梨，以及從昨晚喝酒的那個小超市買來的許多零食，再按捺住如同第一次登女方家門的新姑爺才有的緊張心情，禮貌地、輕輕地敲了敲1210號房間的門。
“誰??？”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隔著門問。
“阿，”孟浩止住了叫“阿姨”的詞，大方而顫抖著改口大叫，“媽，是我，孟浩。”
門開了，梳著馬尾辮、眨著黑亮眼睛的珂珂的笑臉，第一個露了出來：“爸，你可想死我了?！?p> 孟浩帶著眼中的水霧，走進了房子里。
屋子里很暖和，浮動著菜飯的香氣。
羅霞的母親笑著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快點吃飯去吧，都等著你呢！”
孟浩將水果等物放在一邊，珂珂認真地挑選著屬于她的零食。
她母親嗔著：“先陪你爸吃飯去！”
珂珂立刻抱住孟浩的胳膊搖晃著，將他搖進客廳。
嚴格地說，這不是標準客廳。老房子，客廳就是門廳、過道而已，很是狹小。
這個客廳，是間大臥室，是羅霞睡覺以及家人一起吃飯、笑坐的地方。
洗了手，孟浩打量圓桌上擺的菜肴，是她母親費心準備的：“紅燒帶魚”、“紅燒肉”、“燉豆腐”、“素炒油菜”等，普通而溫馨的家常菜，都是孟浩愛吃的。
面對喜愛的飯菜，孟浩覺得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
他笑著坐下，咽了口口水后，又低聲問珂珂：“你媽在你屋里嗎？怎么還不過來？”
珂珂笑著說：“哪兒?。∷€沒回來呢！本來是她非要去開家長會的，但是換了你，她也沒回來?！?p> 孟浩一愣，嘟囔說：“這么晚還不回來?！?p> 她母親笑著說：“甭管她，你先吃。我看她跟原來一樣，一個瘋丫頭。指不定又去哪里玩去了！”
孟浩不知怎么，覺得眼里的水霧還是沒有散去，就放下筷子轉去洗手間，再對珂珂說：“你給你媽打個電話啊。這孩子，連這也不懂?！?p> “打了，沒接。”珂珂說。
“再問問！這孩子。”孟浩喊。
“好嘞，遵命！將軍！”珂珂笑著答應，抄起手機撥號。
孟浩關好洗手間的門，打開水龍頭，仔細地辨認了一下自己。
并無異樣，當然不能再與年輕時相比，但好歹也還有一些英氣遺存。
孟浩滿意地洗了把臉，擦凈后走回客廳。
“問了嗎？怎么說？”孟浩問著。
“打了好幾次都沒接，”珂珂委屈地說，“發(fā)信息也沒回?！?p> “先吃吧，甭理她?！彼赣H笑著勸，“你這跑了一大天，早就餓了。喝酒嗎？”
“媽，您先吃吧，我，我和珂珂再等會兒。”孟浩笑著說。
“等什么？！要是她加班呢？等到什么時候去！”她母親埋怨地說。
孟浩笑著拿起筷子剛要夾菜，卻又覺得眼里有些水霧產生，手也有些顫抖。
“這是羅霞有意避開我的。”心里暗嘆一聲，他放下了筷子，笑著說：“算了。我那邊還有點事忘了處理，得趕回去?！?p> 她母親唉聲嘆氣著不語，珂珂立刻湊近孟浩，眼中含淚地看著他。
“學校也沒什么事，都是很正常的。主要的都記錄在案了，其余的也都簡單?！泵虾菩χ鴮︾骁嬲f，“還有，老師以這樣的微笑和這樣的神情，要我轉告你，繼續(xù)努力！”
連帶表情都已轉告完畢，孟浩笑著站起身：“媽，我晚上還要值班。就不，不等她了?！?p> 珂珂抓著孟浩的胳膊，走到小小的門廳，小聲說：“爸，我們都想你?！?p> 孟浩笑著說：“我也想你們啊。好了，快點吃飯，趕緊學習！”
珂珂還想再說，孟浩呵斥著說：“注意飲食健康，得空兒跑幾圈步，學習千萬不能落下！上課盯著老師，寫字盯著筆尖，就不會走神！你是這樣上的好學校，以后還能這樣上好大學！”
珂珂趕緊點頭。
孟浩趁機逃出家門。
走在小道上，透過玻璃窗，孟浩再看看那家小超市。
那個老板坐在收銀臺里，還是認真地盯看著手機屏幕。
孟浩猶豫一下，再推門進去。
“喲，怎么著，兄弟，再來一瓶？！”老板笑著問。
聽起來自己就像是個酒膩子一般，孟浩很是自慚。
但他還是忍住了羞恥，點點頭。
老板背身去拿酒，孟浩的手機卻響起短信的不停提示音。
認為是垃圾短信，請他買房買車，再以房子貸款、以車子貸款，或者是鄭重宣告可以神速提高孩子學習成績的課外補習班……，孟浩笑了一下。
想要關閉手機屏幕，終究有些好奇，他還是打開看了看。
看了一遍，孟浩不敢相信。
再看了一遍，孟浩覺得他的眼睛及大腦沒有問題。
連續(xù)的幾條信息內容都一樣，是后綴了名字的易世杰發(fā)過來的：第五醫(yī)院急診室，羅霞出事了。
“還是這個嗎？”老板拿酒轉身，眼前已經沒有了人。
孟浩沖出小超市，大喊了一聲，那三個字的國罵。
之后，他似乎已經塵封、冰凍了多年的冷漠無情的眼里，淚水迸流而下。
孟浩覺得很是痛快，心都碎了。
***
將車停好，吳萍自信地走進小區(qū)。門口的保安當然攔不住她：“門卡呢？”
“抱歉，忘帶了?！眳瞧紟е娉值奈⑿φf。
保安打量她一下，給她刷了門禁。
走到物業(yè)值班室外，果然里面亮著燈，吳萍又是得意非常。
心中再是一陣大鼓，她暗想“緊張什么？他要是在更好。不在，也好?！?p> 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硇『⒌奈β?，再有一個年輕女人的笑著說話聲：“誰啊？是爸爸回來了嗎？”
吳萍頓時覺得頭腦仿佛炸裂，只好扶住了門框，強行鎮(zhèn)定。
逃走也已來不及，吳萍只得帶著不自然的微笑，看著光亮中容貌漂亮的年輕女人。
還有，這個女人身邊，那個像是按比例縮小了許多的孟浩一樣，白嫩可愛的小男孩。
“您是哪樓的，有什么事嗎？跟我說也行，等他爸爸回來，我轉告他?！蹦贻p女人一邊哄著小男孩，一邊笑著對吳萍說。
“嗯，我只是，只是，”吳萍的大腦飛速旋轉之后，再淡定地笑著，“想反映反映物業(yè)的管理問題?！?p> “哦，可是現在……”年輕女人為難地說。
“下班了？這不是值班室嗎？”吳萍不想錯過，與面前這個略顯稚嫩的女人，對話的機會。
“那您進來坐坐吧。”年輕女人只好將吳萍讓進屋內，再對小男孩說，“諒諒，叫，叫大媽?！?p> 吳萍忍不住樂了：“我有那么老嗎？就叫阿姨就行。”
年輕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我們老家都是這么叫的。您先在接待室坐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