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待
“不,她一直等她的丈夫從戰(zhàn)場回來,”鐵夫看了眼老婦灰白的眼,目光氤在木門處,嘆了口氣,說。
灌草密簇,夜氳凝滯,螢火森森,妻薄蒲輕搖,嫣然而笑。
他迎向妻,妻輕放草扇,在他懷里低聲啜泣。許久,待情緒稍平,妻笑語盈盈,把熟睡的嬰孩抱到他懷里。
清晨醒來,妻已做好晨飯。飯后,他躺在妻的膝上,妻哼唱著村音,刮著他兩顎的薄髯。
拜祭祖墳之后,鄰里聞訊,陸續(xù)前來,聚瓜送肉,謠歌村酒,裊裊炊煙,朗朗歡顏。
村里最老的翁問他:“同去幾何?歸來幾何?下次能歸來否?”
想起自身孑然而歸,不免悲憫黯然,更覺人生苦短,不知他日。
恰值三五,明月半墻,影影綽綽,星星火火,起興至極,飲酒至酣。
夜靜時分,火光黯淡,他醉倒在堂內,面色通紅,鼾聲如雷。
妻撫著他的額頭,幸福斑駁。鄰里面帶微笑,靜止無息,坐在四周,層層團團。
妻拿起身旁的甕,將甕里的東西灌進他嘴里。他感受著那一寸寸的痛,在尖叫聲中失去了意識。
天微亮時,他模糊里意識到妻看著醒了的他,熱淚盈眶:“我再也不必擔心你去戰(zhàn)場?!?p> 他艱難地起身,見屋內不見了妻,不見了子,落葉淤積,木梁斷斜。他踉蹌走出堂內,見門闌倒塌,蛛網錯雜,檐下破瓦狼藉,盛著腐爛的蛆蟲及瓜果。
見此,他倚著朽臭的木柱翻吐不止。院內草影成蔭,路徑無存,一副有著長長黑發(fā)的白骨所剩無幾。
他跪倒在地,手顫抖著撫過黑發(fā)和白骨。黑發(fā)里露出一把匕首,他將匕首和黑發(fā)捧在胸懷,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起了幾點細雨,他一聲不吭,木頭般久久地躺在黑發(fā)跟前,頹圮的墻上三五只鴉時而聒噪。
落曬流金,輕勻四野。他裝好匕首、綰藏黑發(fā)、埋了枯骨,走出幾成廢墟的家,穿過同樣瘡痍滿目、野草遮天、喪盡氣息的村落。
妻倚著木柱楚楚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慢慢消了形象,天邊架起一道若有若無的虹。
“你看,她是不曾離開。”鐵夫正襟危坐,看著老婦說。
“她不曾離開,是因為你;她如今等待,也是因為你。”
“她在哪里?”鐵夫趕緊問道。
“她為你盜取了神的東西,神發(fā)誓找到她讓她魂飛湮滅,她躲在一個神找不到她的地方,等你歸來,”老婦說,“神找不到她一日,就繼續(xù)呆在欲念制造的囚牢里一日,神氣急敗壞,發(fā)誓找到她與她共歸于盡。她囚禁了神,神也囚禁了她。”
“我如何帶走她?”
“殺死神。”
聽此,鐵夫操起匕首刺去,雙手夾住匕首的老婦抬頭看著鐵夫猙獰地笑開,瞬間騰成一股白霧消失不見了。
陶甕倒在地上,縷縷黑發(fā)像蛇蟲般從甕內蠕動爬出。
鐵夫慌亂里朝木門跑去,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爬起才發(fā)現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他倒在木屋內不知昏迷了多久。
他掃視了一遍屋內,嘆息一聲,朝木門走去。當他打開木門那一瞬間,激流龍卷而來,還不待鐵夫移動幾步,水已溢過頭頂快速朝屋梁涌去,巨浪瞬間掀開屋頂。
鐵夫立在屋內,紋絲不動,抬頭看向上空微弱的光亮,化為鐵流順勢沖出屋頂。
當他快沖出水面時,屋內地面上的陶甕內蔓延出無數白絲,白絲快速纏繞,鑲嵌進他化成的鐵流里猛力將他向水底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