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塵土在陽光中變得激蕩,碎小石塊脫離了地面,流水也跟著蕩漾出漣漪,水中河草里的小魚小蝦驚慌失措,四散而逃。
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山坡下,保持警戒的兩個虎頭寨嘍啰被身后響動驚醒,一人回過頭望去,尚且有些錯愕,另外一人見勢卻已經(jīng)反應過來,拉起同伴奔逃之際,也不忘招手急聲喊了起來:“是山崩,傻子,快跑啊……”
其余之人睡的皆是暈暈沉沉,驟然聞聲受了驚嚇卻也不妨礙起身奔逃,但可以說是慌不擇路,腳上跑丟的草鞋顧不得去撿,留在原地的短褂也忘了拿,淌水被腳下石塊扳倒摔在水里,頭臉被河石磕碰出血來,幾人無頭蒼蠅似跑撞到一塊的,罵罵咧咧推開彼此再撒腿奔逃……
小山坡下,雞飛狗跳,好是熱鬧。
淌過流水跑到山坡對側(cè)的崔真止住腳步,強裝鎮(zhèn)定,瞇眼向山坡上方的茂林望去,心情難明。
他幾乎是和警戒的兩名嘍啰一樣最先反應過來,坐于歪脖樹下的他心思難言,像身周這群狗才一般隨時都有的睡意自是沒有,而且天氣悶熱,他委實心煩意亂的厲害,尤其在對那條通山狹徑有了某種不妙的覺察后,心底始終存在著一絲莫名的忐忑,右眼皮也莫名跳的厲害,被他掐了一片嫩葉貼震,仍舊不太頂用,葉子在他淌水摔倒的過程中掉了,此時當他瞇眼眺望,右眼皮跳的愈發(fā)厲害了。
然后,眼睛驀然睜大!
剛淌水過來的胡牛抹把臉上熱汗,撐膝喘著粗氣,汗液沁入被河石磕碰出的傷口,火辣辣的,腳上的草鞋也跑丟了一只,此時也顧不上再去找尋,好是狼狽。
當他抬眼望向山坡上方之際,一塊足足有半間屋子大的山石堪堪沖破茂林,撞斷攔亙在前的幾棵細樹與無數(shù)的花草藤棘,聲勢浩大地藉著坡度向下方的眾人滾落而來。
“嘶……”
“草!”
胡牛臉色大變,撂下一句足以宣泄抒發(fā)內(nèi)心情緒的粗言,便撒腿就跑,沒跑幾步腳下踩翻一塊圓石,身體跟著偏滑了一下,好似撞上了誰人,耳畔里傳來對方“你瞎啊……”的呵罵,卻也顧不得是誰人在罵他,當他忍著腳痛一口氣跑出許遠,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來,回身再度望向山坡方向。
不過,當他抬眼望去的同時,有什么東西也似撞入了他的眼簾,山坡上被巨大山石碾壓出來的寬闊‘山道’里,出現(xiàn)了一股“嗚哇”亂叫的野人,身上也似涂抹著不知所謂的顏色,藉著前面一路碾壓的巨大山石,正一路沖下坡來!
“……”
胡牛看的不明所以,山林中有野人的傳言他也聽得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卻不曾親眼見過,但這次倒是開了眼界,先前一個沒看到,這回一下竄出幾十個來,像也彌補了先前的遺憾,正于此心有遐想之際,身側(cè)卻是爆發(fā)一聲“……干你娘的蠢貨……”,接著他就被一股大力踹翻在地……
面色猙獰的崔真惡狠狠瞪著眼前這個跑路不長眼的蠢貨,一手捂著流血不止的肩膀,一手攥著一根箭頭有血的箭矢,汗水流進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心底不可壓制的怒火也是由此而來。
方才當他看到巨大山石沖出茂林,第一反應就是掉頭奔逃,但心底始終懸著的那一絲絲忐忑的情緒,卻使他不得不保持警惕,因此他就將身后的箭弩取了下來,以防萬一。
但孰料奔逃之中,慌不擇路的心腹胡牛于他裝箭之際突然從側(cè)面撞了上來,而他手里箭矢的鋒端是沖著他自己的,倏忽之中,二人側(cè)身對撞,箭矢毫無意外插入了他的肩膀,吃痛之余他呵罵了一句“你瞎啊……”,但罪魁禍首的心腹胡牛卻已然遠遠跑開,像只無頭的蒼蠅……
被踹翻在地的胡??粗鴿M眼都是殺氣像是要吃人的四當家崔真,膽怯之余,從地上爬了起來,不明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四當家……”
“四你娘的頭!”
崔真驟然抬起一腳,正踹胡牛心口位置,同時嘴里厲聲罵道,手里攥著的染血箭矢被他“嚓”的一聲折斷,一把摔在倒地吐血的胡牛臉上,怒火未消道:“再敢亂跑,廢了你,草……”
被當頭怒喝的胡牛滿腹委屈,卻也不敢還嘴,心口內(nèi)里翻江倒海的難受,一喘氣就疼得厲害,更不用說起身,只能捂著心口坐在那里,心思難言。
“殺啊……”
遠處巨大山石滾落到流水中,頃刻間碾斷流水,碾壓過一堆零碎河石,最終被兩塊相對較大河石攔截下來,緊隨其后的那一股‘野人’也正迅速淌水,跑快的幾個已經(jīng)與看傻眼的虎頭寨嘍啰扭打在一起,亮起了刀鋒!
鮮血在這一瞬間將這片小天地的溫度狠狠拽到了最低……
“……不好,是二郎山……”
終于反應過來的崔真臉色煞白,心神慌亂中探手去背后抽箭,倉促中胡亂抓了兩下沒抓到箭端,便將箭弩丟在地上,快速彎腰從胡牛腰側(cè)拽下刀鞘——一塊類似刀鞘的木頭,沖著胡牛咬了咬牙,便拎著刀鞘沖了出去!
流水攤這邊,藉著山石滾落之勢沖殺下山的夜鸮小隊,兇猛的可謂是如狼似虎,跑在最前頭的趙金筐在迅速淌過流水,便拔刀砍向了一個被他“迷彩”妝容——大當家是這么說嚇傻的虎頭寨嘍啰,刀鋒從對方身上酣暢穿過的一瞬間,趙金筐也吼出了夜鸮小隊第一聲如雷怒吼“殺!”
落在趙金筐之后的副隊長黎鐵仍舊是肅穆無言,抿著嘴,臉皮緊繃,但手里的刀卻是靈活的不像話,在藉著沖勢一刀砍翻一名企圖掙扎的嘍啰后,前突兩步又橫刀抹掉一名嘍啰咽喉,再一腳將對方踹翻在地,眼前已然無人,這才回頭看了一眼身后!
夜鸮小隊規(guī)模與其余五支小隊人數(shù)相當,隊員皆是三十九人,這次算上參戰(zhàn)的副隊長黎鐵,也不過才四十人而已,當這四十人穿著被花草汁液涂抹的衣服,臉上也畫著‘不知所謂’的迷彩妝容,藉著山石開道,展露出無敵氣勢持刀殺來,這副于虎頭寨嘍啰前所未見過的姿態(tài),就仿佛平地一聲雷,驟然轟破了他們所有的心理防線!
四十頭猛虎下山,于同樣是刀尖舔血的近百山匪沖撞在一起,并沒有激起想象中該有的浪潮,反而就如同一把刀鋒極其鋒利的狹刀,輕輕落在豆腐之上,然后順理成章一劃而過!
四十人一個照面,多則如副隊長黎鐵砍翻兩三人,少則也已經(jīng)砍瓜切菜攬下了一兩個頭顱,所有人的刀鋒沒有不變色的,流水,大地漸紅,而猛獸噬人的獠牙卻剛剛品嘗飲血的滋味,又豈能收手?
……
以先聲奪人的攻勢撞破對方防線后,夜鸮小隊便開始按照制定好的策略,化整為零,采用猴子打法,徹底與潰敗奔逃的虎頭寨嘍啰糾纏廝殺在一起!
手里已經(jīng)攬下三顆人頭的趙金筐按規(guī)定說,已經(jīng)算是順利完成了任務,而且稱得上完美,但事事敢為人先的他自無就此罷手的心思,在用刀于藏掖腰間的一塊小圓石上劃下三道痕跡,算是記下自己攬的人頭,待收好圓石后,便又持刀沖向了遠方!
渾身浴血的崔真此時躺倒在一處坑洼中,邊側(cè)還有一名脖頸間血漬呼啦的斷臂同伴,這名用來擋刀的同伴于猝不及防中被崔真斜側(cè)一推,便撞上了本該砍向崔真的刀鋒,鮮血飛濺的一刻,崔真也繞到旁側(cè),用刀捅穿了殺死同伴的夜鸮小隊隊員心口!
但在殺死這名好似野人一樣的敵人后,崔真并沒有乘勝而起,反而小心翼翼將尸身拖到了遠處,又沾了些對方身上的血跡,在自己身上胡亂抹了抹,又悄無聲息溜回擋刀同伴身側(cè)的坑洼中,躺地做起了‘死尸’!
于此時的崔真而言,這股突兀殺出來的野人當真是各個猛如虎狼,在彼此交鋒的剎那間,他于不遠處看到的是隨意揚起的鮮血,一個個倒下的是他熟稔的身影,這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廝殺,而是屠殺,他從未見過有如此氣勢的山匪,或許這股野人就不是山匪,而是隱居在山林中茹毛飲血的野人,“……對,一定是野人,對……”
躺在坑洼中裝死的崔真在如此心理暗示之余,也略略能接受自己這一次的一敗涂地,畢竟遇上了野人嘛,對方又不是正常人,吃的是生肉,殺的都是野畜,身手厲害也屬正常不過,正常人誰他娘的能干過野畜,這次敗了純屬意外,野人出世,誰能想象的到……
奔突中的趙金筐迅猛如野畜,躬腰疾沖,耳畔風聲呼嘯,他正在追攆一個嚇尿褲子的慫貨,這個與他不過正面格檔了兩刀,便被嚇破膽的慫貨在倉促揮出一刀后,就轉(zhuǎn)身開始了不要命的瘋狂逃竄,趙金筐如何會讓到嘴的鴨子飛走,在避開對方那一刀后,就尾隨其后開始舍命追攆!
人在生命受到生死威脅時,爆發(fā)出來的能量是不可小覷的,趙金筐緊追不舍的這名虎頭寨嘍啰便是基于此種緣故,展現(xiàn)出來的逃竄速度可謂驚人,即便趙金筐已經(jīng)將自身速度提到了最快,但仍舊差對方幾步,用刀去前刺,不過堪堪能觸到對方皮膚,卻殺不死對方,也制止不住對方!
將刀擲出的想法,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時就被趙金筐果斷拒絕,因為大當家茅翩說過一句話,刀就是他們夜鸮小隊吃人的獠牙,他若是將刀擲出,不等于將牙掰下來嘛,所以正是基于此種認死理的心態(tài)作祟,趙金筐白白多跑了許多的冤枉路。
從雙方格檔交手,到如今二人已經(jīng)圍跑出近十里地的距離,彼此之間的差距還是維持在那么令人難受的幾步之內(nèi),而且趙金筐的體力已經(jīng)開始嚴重下降,加上此時正處于烈日當空的正午時刻,渾身汗水早就如雨落,沁的趙金筐眼睛難受,嘴里也干澀的發(fā)苦,“……牲口啊這是……”,趙金筐艱難罵了一句,就要放棄追攆,腳下卻是突然一陷,身體藉著前沖的勢頭摔翻在地,“砰”的一聲,摔了個眼冒金星,嘴啃泥!
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殼,趙金筐便撐著身子要從地上爬起來,獠牙——鋼刀也被摔的脫了手,扎在身前一具尸骸的大腿上,他還抬眼看了看被追丟的鴨子,呃,好像跑的沒影了,不管了,再殺一只便是!
心里想著這些東西,趙金筐也爬了起來,前走兩步到了插刀的尸骸前,伸手攥住燙手的刀柄,“噗……嗯……”便拔了出來,“老子的牙又長回來了……”,持刀在手的趙金筐如此想著,低頭喘著氣,汗珠從抹油一般的身上摔落在地……
“嗯?”
趙金筐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問題了,挺身環(huán)顧四周,亂石爬的這場廝殺已經(jīng)接近尾聲,“眼睛沒毛病啊……”,趙金筐自語一句,再次低頭看向剛才好像動了的尸骸,身上血漬呼啦,大腿也受了傷,死的沒毛病啊,可剛才明明動了啊,“……莫非撞見鬼了?”,趙金筐胡思亂想著,卻也將視線落在了手中的刀上,“……死不死的,砍一下試試不就清楚了?”,有了主意后,趙金筐壯著膽子提起了刀。
“……草,竟然裝死?”
待趙金筐睜眼看向刀下的尸骸時,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而六七步外正趔趔趄趄跑著一人,一切真相大白!
趙金筐錯愕之余,怒罵一聲,提刀追了出去!
……
二郎山,聚義堂。
茅翩坐在堂前門檻上,正咬著炭筆——一截燃燒不充分的木條皺眉思量,腿上擺著一塊切削平整,厚度適中的木板,木板上攤開著一張畫技拙劣的草圖,而從這張與稚子涂鴉無異的草圖中,多少還是能看出點東西來,是一座房子,房子的大體框架被特意加了粗線條,門窗的位置……
“沒有水泥鋼筋……石木結(jié)構(gòu)也可以,墻面與地面……得用石灰才行,山里的蟲子惹不起啊……”
茅翩咬著木條,胡思亂想著不日就要動工的房舍修建問題,不時抓撓幾下身上被蟲子咬出的大包,在草圖中某處再添上兩筆,雖然于繪畫一道上,茅翩確實沒有什么天分,但對于見過無數(shù)經(jīng)典建筑的穿越狗而言,循著記憶大體畫出這些經(jīng)典建筑外在框架的能力還是有的,雖然某人的畫技實在太過不堪……
山楂靜靜蹲在一旁,正在柳三勺奉命送來的一堆柴火堆里找趁手的炭筆,偶爾偷瞄一眼那張圖紙上的……藍圖——大當家如是說,卻感覺哪里怪怪的,似乎不是很像房舍???
豆子姑娘端著吃食從廣場一側(cè)款款而來,似乎是聞到了食物的香氣,正為哪里有石灰發(fā)愁的茅翩扭頭望去,看到因為突然被關(guān)注而神經(jīng)緊張的豆子姑娘,腳下似被釘住,一動不動站在大太陽下,茅翩笑著招了招手,山楂匆忙起身迎了上去……
“……等他們回來,一并吃吧,那樣我吃的能舒服一些……”
望著山下方向,茅翩眼神奕奕,如是說道。
彈幕深淵
夜鸮小隊第一次完美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