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壓馬路
突然，浮現(xiàn)眼前的場景戛然而止，好像播放中的影像突然斷電，畫面猛地爆亮一下，旋即烏黑盈目。
畫面霍然光亮的剎那間，周小羽看見了少年耳根赤紅，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嬌嗔：“哎呀！”，可以想見的應該還有枯草折斷的咔嚓咔嚓聲。
少頃，雙目復明，好似突如其來的眼盲之后，背影、房屋、天空----等等漸漸清明起來。
重回眼底的景致，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落日余暉的黃昏時分，少有人跡的校外馬路，被人影幢幢的工廠門口替代，兩條麻花辮變成一條手絹扎起的馬尾，寬大的制服背后扭捏有致的曲線，預示嬌柔的身段婀娜妖嬈………
這特么什情況……周小羽吐槽道。
原主的記憶在這個時候徐徐鋪呈，意欲何為？之前原主記憶偶有閃現(xiàn)，多為“搗亂”的曇花一現(xiàn)，透露出濃濃的“不甘”意味。這一次大有連綴成篇的趨勢，幾乎讓周小羽于原主萬千記憶中，欣賞到了一闕少男少女的青澀戀情劇。
咋舌回味，周小羽能明顯感到，隨著記憶畫面的次第展開，自身也沉湎其中，不忍自拔，那種情難自抑、難舍難分的情緒，都讓他一時有了“成人之美”的沖動，但是在少男少女雙雙跌落路旁樹溝的危機時刻，畫面卻又突然漆黑，無緣無故嘛！
莫非，接下來的情景是付費章節(jié)？
更為合理的解釋是，發(fā)乎情、止于禮吧！
那個時代的少男少女，萌動著撩人心扉的情愫，最后大多都無疾而終，大概率就是情急時刻，不曉得臨門一腳才能瓜熟蒂落的道理。
周小羽意猶未盡，不由自主地仰首翕動了幾下鼻翼。
“老同學，你想好了沒，準備請我吃啥？”在道牙上輕松自如的女同學，突然跳下來，轉(zhuǎn)身丟了一句。
“火鍋、肯德基、麥當勞、臭桂魚……”周小羽說的虎頭蛇尾，最后不得不變成嘀嘀咕咕的蚊吟自語。
對于前世的美食如數(shù)家珍，對于這個時代的美食一片空白。
緊要關(guān)頭，原主記憶再次死寂封閉，拒絕讓“竊身”之人信手拈來。
“火鍋？”女同學放慢一步，和周小羽成并排之姿。
臨近廠門口，幾個工友說笑著和王麗娟打招呼。
女同學分神乏術(shù)，沒再刨根問底。
清新淡雅的雪花膏香味很好聞呀——周小羽快速扭頭瞥一眼女同學，腳底下則鬼使神差向她靠攏些許。女同學比他矮半頭，剛才畫面中的女孩和少年幾乎一般高，扣除道牙高度，身高落差與現(xiàn)在一般無二。
廠部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合，靠近門房的小門開著。門房老頭站在避人處，看到王麗娟和一個農(nóng)村小伙走過來，先是微微皺眉，而后又笑呵呵地說：“小王同志，下班了？”
“嗯，和我同學吃飯去！”王麗娟大大方方地回應道，而后又回頭對周小羽柔聲催促道：“走快點呀，你還沒告訴我請我吃啥呢？”
“你想吃啥，就請你吃啥！”周小羽只能打馬虎眼，原主記憶密不透風，根本不容他刺探毫分。
二人邊說邊向廠門前的大馬路走去。
“聽你剛才羅列了一大串好吃的，這會怎么又敷衍我呀？”女同學撲閃著眼簾，沉吟片刻，確信自己的耳朵的確聽到了雞呀魚的……讓人眼饞的美食。
出了工廠大門，周小羽頓覺輕松自如。
“還是你說去哪吃吧，大半年沒來過縣城了，誰知道那些館子還在不在了，你在城里，近水樓臺，想必對縣城的吃喝變化都是實時掌握的。你只管說，我請你！”
“哎，縣城其實也沒啥好吃的，前面十字路口的食堂有砂鍋，挺不錯的，我們就去那里吃？”
“嗯，好，聽你的！”周小羽隨腳踢起一枚石子。
落日完全斂盡，暮色漸漸四合。
女同學扯拽了一下周小羽的胳膊，嗔怪道：“小心點，別砸到了別人，跟你急！”拽著胳臂的手卻沒有松開，身子默默貼了過來。
周小羽身姿僵凝一下，卻沒有抽出胳臂，只是把手塞進褲兜，借以減緩胳臂的負重感。
一時無話，依偎而行。
經(jīng)過一個巷口，女同學下巴蹭著周小羽的胳臂，仰頭輕聲道：“在這兒等我一會，我回家換身衣服！”說著，松開胳臂，喜滋滋地跑向巷口，快要鉆進巷口的時候，回頭高聲喊道：“就在那里等我，不準離開！幾分鐘，就好！”
靜候佳人換裝登場的閑暇，周小羽心海翻波涌浪。
原主這份未了的情緣遺產(chǎn)，自己是順理成章的悉數(shù)笑納，還是適時當機立斷，一時之間，難以決斷。重生來世，宏圖偉業(yè)的構(gòu)想爛熟于胸，唯獨不曾顧念兒女情長。如果兩人都是情場小白，倒可以試著談談這個時代羞羞答答的戀愛，體會一下一切肢體接觸肌膚相親都必須以兩情相悅為基本盤的愛情模式。
但是，自己現(xiàn)在只是一個替代品，女同學對他流露出的依戀，讓人總是渾身不舒服。
“羅小羽，我來了！”女同學速度快的有點不像話。
可惜了一番為悅己者容的煞費苦心。此時夜幕降臨，快步向自己走來的女同學，隱約閃現(xiàn)的只是一個大致輪廓，褪去工裝，現(xiàn)在應該是換上了貼身的好看外套，細長腰身隱晦可見，視覺上明顯要比剛才高挑了許多，咯噔咯噔的腳步聲，應該是換上了半高跟皮鞋，微微搖擺的身姿，即使沒有月光閃現(xiàn)的夜色里，也讓周小羽不由得怦然心動。
不過，就這個時代單調(diào)匱乏的服飾種類而言，女同學就是從里到外煥然一新，也肯定穿不出讓周小羽驚艷絕倫的奇裝異服，頂多會在脖頸上隨意搭配一條紗巾。
但，這已經(jīng)足以，就這一抹臆想中的亮色，讓周小羽突然有了方向。
那一刻，周小羽一意已決：既來之，則安之，妾有意，郎有情，管他日后洪水滔天，還是一拍兩散呢。
此時此刻，只負如來不負卿。
黑暗中，周小羽兩眼放光，目光灼灼，殷殷期許地看著走近的女同學。
女同學再次挽起周小羽的胳臂，頭一低，緊靠著周小羽，吐氣如蘭，柔聲說：“等急了吧，我都餓了！”
“沒有，你這風風火火的性子，一點都沒變！”
“你喜歡嗎？”
“喜歡！”
“你喜歡就好，那我就不用改變了！我媽經(jīng)常嘮叨，說是我大不咧咧的，不像個姑娘家，將來找不著婆家?？┛┛ ?p> ……這速度……這暗示……這進展……周小羽忍不住腹誹道：就是前世，如此豪爽的女子也不多見吧！
“小羽，說說你，大半年都在鄉(xiāng)下干啥呢？”女同學關(guān)切地問道。
去了特指的姓氏，周小羽一下感覺心安不少。試探著，抽出胳臂攬住了女同學的纖腰，戀愛的感覺頓然充盈胸懷。
“種地的還能干啥，以前學校旁邊就是莊稼地，他們干啥，我就干啥呢！”
“不會吧！”
“對我意欲在農(nóng)村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抱負表示懷疑？”
女同學噗嗤一笑，粉拳輕捶了一下周小羽的胸膛：“那為什么，你還是和學校里一樣，面皮白白凈凈的，沒有曬黑呢？”
“太陽只嗮那些偷奸耍滑的莊稼漢，我這樣的輕快人，陽光在我臉上都打滑呢，根本站不住的？”
女孩忍不住笑顫身姿，周小羽感覺懷里揣了只小母雞，接連上涌的香氣撲簌撲簌，噴拂著下巴頜癢酥酥的。
攔腰的臂挽不覺越發(fā)用力了。
突然，女同學推一下周小羽，掙脫了臂挽，咯咯咯，笑著向前跑了。
沒跑出幾步，又轉(zhuǎn)身后退著倒走，一時笑得直不起腰來。
周小羽一時悵然。
………
十字路口的食堂里，只有三兩個服務員，沒有食客。昏暗的燈光里，服務員面目不清。
見有客人進來，一個胖乎乎的女服務員悶聲問道：“吃什么？”
女同學搶先一步，一邊撩起衣襟摸揣著褲兜，一邊說道：“兩個砂鍋，一個葷的，一個素的，再來兩個饅頭，就這些，不夠了再添！”
周小羽本想攔住女同學去付錢，但是想起糧票的事，愣怔片刻，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想起女同學下午幾乎是口頭禪一般，盡說“你變了，你變了”，想來，以前二人在一起時，原主多半時候都是個呆逼、木頭，現(xiàn)在雖說是變了，但設(shè)身處地想，還是應該矜持一點，木頭一些，否則，冒冒失失的搶先付賬，指不定會事與愿違節(jié)外生枝，破壞了這美好的二人世界。
可能是因為餓了，也可能是食堂服務員沒事可干，幾個人的目光總是在他們二人身上徘徊逡巡，兩人感同身受，相視一笑，兀自埋頭吸溜湯汁，大口咀嚼，整個過程只吃不語。
砂鍋溫燙，兩人不覺吃得滿面汗津，期間，周小羽見女同學一綹頭發(fā)垂落下來，在砂鍋邊沿晃悠，便伸手替她撩起，塞于耳后。女同學俏臉一紅，沒有避閃，任由久別重逢的少年愛心泛濫。
吃過飯，二人出門，大街上人跡罕至。
不是因為冬天的緣故，而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夜生活乏善可稱，即使縣城，這個時候，也很少有人出門閑逛，這和農(nóng)村人吃飽了不去遛彎消食如出一轍。
周小羽很自然地攬住女同學的腰，相依相偎，慢慢回走。
夜風襲來。
“小羽，我有點冷！”
周小羽用力緊攬了一下，讓柔軟的身子更緊地貼近自己，“還冷嗎？”
“不冷了！”
此時，佳人擁懷，周小羽努力腦補著前世里的類似情景，怎么費神檢索，居然都找不出貼合此情此景的綿綿情話，單刀直入的葷話倒是此起彼伏。
算了，還是談談工作，談談理想吧！
“娟，說說你們廠的事吧！”沒話找話！
“我們銷售科也沒啥可歌可泣的事情，每月的銷售任務都是年初計劃好的，產(chǎn)品出廠，按計劃一分配，安排運輸隊天南海北地跑，完了對對數(shù)據(jù)，就沒啥了！”
“你們不跑市場？”
女同學臉貼著少年的胸膛，悶聲說：“跑啥市場呢，都是計劃好的，不用跑，再說，我剛?cè)]多久，外地出差的好事還輪不上我呢！”
“哦，那你得用心學，以后說不上你就能頻繁出差了！”
感覺中小女生仰了一下頭，“嗯！”半響，又說道：“小羽，你以后是啥打算呀，總，不能一直去種地呀！”
周小羽楞了一下，打了個冷戰(zhàn)。女同學立馬感覺到了，不由地更緊地依偎著少年，“小羽，你別亂想，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小羽當然明白，這個時代城鄉(xiāng)戀人無法回避的身份問題，但是在他的構(gòu)想中，這不是個問題，但此時必須要像個問題一樣鄭重對待：“我明白，不會誤解你的，如果有機會，我會招工進城的！”
“嗯，小羽，我也會留意的，有機會一定讓我爸托托關(guān)系！”
……多好的女孩呀……周小羽入戲情深，感喟不已。
…………
不知不覺間，二人錯過了剛才那個巷口，女同學沒言語，周小羽也就沒提醒?？煲叩綇S門前時，女同學才問道：“小羽，今晚你住哪呀？”
“我去我大哥那里湊合一晚，就在前面不遠！”說著，周小羽沖著黑暗中的星點燈火處，仰起沒腰攬的那只胳臂指了一下。
“你明天就要回去？”
“嗯！”
“哦！”
半響無語。
“再陪我走會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壓馬路”吧！
周小羽“嗯”了一聲。
二人折轉(zhuǎn)往回走，再次走到巷口后，不約而同地都停下腳步，身影卻還是緊緊依偎在一起，沒有分離。
“小羽，我，我冷！”女同學似乎真是冷得顫抖連連。
周小羽仰首沖著夜空詭秘一笑，很解風情的轉(zhuǎn)身，那只閑置的胳臂也攬住了腰肢，緊緊的，用力的，摟住了女同學。
暗香滿懷，心潮碰撞。
只覺得，懷里的女孩慢慢仰起臉龐，醉眼癡迷地尋找著呼哧連連的所在。
泛著幽暗光芒的眸子，緊緊對視，天生麗質(zhì)的粉嫩香唇翕動著，好似回味著久違的雨露潤澤。
周小羽喉間吞咽一下，毫不猶豫地歪頭壓了上去……
“親嘴，會不會懷上小孩呀？”
一個幽遠而怯生生的聲音，突然平地而起，隨后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面，在周小羽腦海里緩緩展開：滾落樹溝的少男少女相互怕打著對方身上的枯草浮土，膽怯地環(huán)顧四周，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