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BJ豐臺,大雜院兒。
蜂窩煤、火通條、拔火罐兒。這大概是那一代人對煤爐的印象吧。但對于我,卻是烤紅薯、烤饅頭、烤土豆兒……
煤球爐子,是BJ人對煤爐的稱呼,因為早年這種爐子燒的是煤球兒,后來才燒的蜂窩兒煤。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煤球兒禁燒。而且碎了的煤球兒也不會被浪費。
那會兒過日子大家都節(jié)省,碎煤末子不舍得扔。所以時不常的,會看見誰家的窗根兒底下,晾著一小片兒劃著小四方塊兒的濕噠噠的煤餅子。
那個時候,煤爐不僅是做飯用具,更是取暖設備。入冬后,當蜂窩煤堆得比窗臺兒還高的時候,我的美味也就如期而至了。
放了學一進屋兒,就能聞到甜香的味道。
母親一早兒總會把幾塊兒蒸紅薯放在爐臺兒上。經(jīng)過一上午的熥烤,紅薯的水份慢慢蒸發(fā),糖份則會一點點兒的凝結(jié)起來。棕紅色的糖稀會順著紅薯那褶皺坍縮的外皮,緩慢的滴落在溫熱的爐臺兒上,進而被烤成冒著泡兒的淡黃色糖漿。稠稠的、黏黏的,那甜香的味道就來源于此。
不過想吃到一塊兒這樣的紅薯不僅需要等待,更需要運氣。
當你以最恰當?shù)臅r機拿起它的時候,糖漿會隨著你拿起的紅薯而被拉成屢屢長長的金絲。而且當你掰開紅薯的時候,內(nèi)里雖是滾燙綿軟的,而挨著爐臺兒的底部卻是扎實焦脆的,兩種口感交相輝映妙不可言!
但如果紅薯被不幸的晚拿起一時三刻,它的命運就會完全不同。
因為糖漿早已焦糊,使得紅薯梆硬難咽,只得用力啃嚼乃至忍痛棄之。然而另一種食物卻是禁得住時間的考驗,甚至是愈久彌香的,那就是饅頭。
那個年代,饅頭家家自給自足,誰要是買饅頭吃,簡直算是敗家。如果晚飯剩了半拉,母親會隨手放在爐臺兒的紅薯邊兒上。轉(zhuǎn)天我下學的時候,如果母親還沒有做好晚飯,它就成了我的餐前點心。
饅頭是不怕爐火炙烤的,當然,不能是明火。這道理我在小學的時候就知道了,俗話說,實踐出真知嘛。
經(jīng)過一整天的烘烤,饅頭完全脫了水,斷面竟會出現(xiàn)年輪般的圓圈,一層層的漸次堆疊著……此時的饅頭已經(jīng)周身酥松,靠近爐口的一側(cè)更是一抹焦黃。
拿起這樣的饅頭時要格外小心,如果一脫手落在爐臺兒乃至地上,多半兒會碎成齏粉,這幾乎會讓饑腸轆轆的我捶胸頓足,淚流滿面的!
這樣的饅頭對牙齒必然是毫無抵抗力的,但又和豆腐的口感全然不同。
放在口中咀嚼它時,你能體會到大山崩于前的震撼!這種震撼不僅僅來源于牙齒,更來源于耳鼓。因為你在咀嚼它的時候,耳畔除了充斥著“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外,是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響的。
甜,是它給你的另一個感受。
這種甜不似舌尖上的那般輕浮,而像是直穿雙頰的一支利箭,痛并快樂著,讓我至今難忘!
現(xiàn)如今,煤爐一去不復返了??擅慨斘依语瀼N藝不佳的時候,母親總會打趣兒的說:“嗯,你這大餅連嘴三層兒,硬得像爐蓋兒!”
我則會“惱羞成怒”的反戈一擊:“說起爐蓋兒,我就想問問您,我小時候薰著那回,您爐蓋兒封嚴了沒?!”
說到封爐子,確實是個技術(shù)活兒。封死了會滅,而封不嚴,真的會煤氣中毒。不過我煤氣中毒的記憶遠沒有另一種美味深刻。
爐子封好前,母親有時會往爐膛里丟三兩個鵝蛋大的張家口的土豆兒。
一早洗漱完畢,母親用煤鏟兒將它們掏出來,置入竹笸籮中,再配一碗小米粥、一碟苤藍絲,就是頓不錯的早餐。
張家口的土豆兒本來就粉面無比,再加上一夜的燜烤,土豆兒們會幻化為另一種美味。掰開時已是誘人至極,不要說再沾滿甜潤的綿白糖了。咬上一口,一邊兒抬頭哈著熱氣,一邊兒體會香甜和粉面在口中幻化與馳騁……
兒時的記憶,仿如隔世,兒時的煤爐,只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