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老人說的持續(xù)做一件小事并非易事，他完全贊同。可蛻變和超越之說，他就有點兒困惑了。木子在古宅中看見老人教書育人，十年如一日，敬佩不已。不過，他可沒看出老人哪里不一樣了，除了多了幾根白發(fā)。
看見老人閉上眼睛，木子知道他不會再多指點什么——他覺得老人總是話說到一半，從來不把事情解釋清楚。要是父親在身邊，或許我可以去問問他，這是木子生平第一次想讓木余幫忙。也不知道父親怎么樣了，是不是還活著。
老人睡熟了，發(fā)出輕輕的鼾聲。木子翻起眼睛，看了一下天空中的太陽，已是正午時分。宗上外出找鐘伯伯了——估計又是打聽留陽城的事情，看樣子不會回來吃飯了。我是不是該去做飯了？木子搞不清楚是想快點兒結束馬步，還是想讓老人吃頓可口的飯菜。他看了看呼呼大睡的老人，知道沒有人能告訴他該做什么。
大概又過去一刻鐘，春天的太陽和煦溫暖，但時間久了也會讓人感到酷熱難耐。木子看看頭頂盡職盡責的明晃晃太陽，又看看大廳門口處的老人，陽光已經照到老人伸開的小腿上。不能再猶豫不決了，木子站直身子，晃了晃僵硬的后背和酸痛的脖子，躡手躡腳地走進廳堂。
在經過老人身邊時，他屏息凝氣，好像一陣輕風飄了過去?？邕^大廳通往后院的屋門時，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總算沒有驚醒老人。木子暗自慶幸的時候，躺椅中的老人似乎做了個香甜的美夢，一絲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
做飯對木子來說已是輕車熟路，更何況只需準備兩個人的飯菜。他端著幾個精美的菜肴回到大廳，老人翻了個身，蹙起鼻子嗅了嗅。“好香……小木子，你做菜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大了?！?p> 木子拿捏不準老人接下來會不會話鋒一轉，譏諷自己的武技或呵斥自己未經允許就停下馬步，提心吊膽地站在桌邊，竟忘了把飯菜放下。
“別傻端著了，你不餓嗎？”老人睜開眼，疲憊之色稍稍消散了些許。“扶我老人家起來，我老人家要好好吃一頓?！?p> 木子趕忙放下托盤，快步走到老人身邊。雙手攙住老人胳膊的剎那，木子感覺到手上傳來的輕微顫抖。
“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給您請個大夫？”
老人扭過頭，斜眼盯著緊張的木子看了一會兒。木子低下頭的瞬間好像從老人眼中看到跟他平時看自己不一樣的東西。
“人上了年紀，總是特別容易疲勞，做點兒小事都顯得力不從心了?！?p> 老人的言辭透著淡淡的落寞。木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下老人的頭發(fā)，容顏，先生多少歲了？他饞著老人坐到桌邊，遞上碗筷的時候又悄悄打量了老人一番。
“小木子，我老人家臉上長花了嗎？”被人偷窺，老人有點兒不悅。而木子卻在老人靠近耳朵的地方看到一塊米粒大小的褐色斑點?！澳闶遣皇窍胫牢依先思叶啻竽昙o了？”
走回自己位子的木子一個趔趄，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我……”木子吞吞吐吐，目光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游移。猛然間，他抬起頭看向老人?！跋壬?，我很好奇您到底多少歲了。”
老人夾起一塊嫩筍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著。
“嗯，不錯?！崩先宋⒉[眼睛，頗為享受地搖了搖頭?！靶∧咀樱绻依先思艺f不記得自己多大了，你信嗎？”
老人突然睜開雙眼，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木子。
木子好像不那么畏懼老人了，沒有躲避后者的視線，想也沒想地回答道：“我信?！?p> “小木子，為我老人家把那壇陳酒拿來?！崩先丝瓷先バ那轭H好，想起楊大叔家的陳年佳釀?！翱刹荒苋屝∈葒D?！?p> “唉，我這就去給您拿。”
不知為何，木子覺得心中滿是喜悅，像只歡快的小鳥似的飛向后院。老人放到嘴里一塊色澤鮮艷的炒雞蛋，一邊細細咀嚼，一邊輕輕地點著頭。
木子抱著大酒壇回到桌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一上午沒看見小石的蹤影讓他很是納悶。
“不用找了。小石去外面找野味了。最近它越來越喜歡新鮮的血肉了?！崩先酥噶艘幌伦雷由系拇笸?，“快過來，給我老人家滿上?！?p> 木子走過去，拔出酒塞，一股濃郁的香氣飄蕩在廳堂之中。他小心翼翼而恭敬地為老人倒酒。
“再多倒點兒，再多點兒……”直到美酒快要溢出碗邊，老人才停止催促木子?！敖o自己也倒半碗?！?p> “先生，我喝酒的話，下午就沒法蹲馬步了。”木子口頭上推脫，卻抱著酒壇來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人啜了口酒，嘴里發(fā)出滿足陶醉的聲音。“小木子，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真實?！崩先擞种噶酥缸雷由系拇笸?，“倒上?！?p> 木子不再推辭，嘩啦啦，給自己倒了半碗。
“陪我老人家喝一口。”老人舉起酒碗看著木子。木子有一種太陽打西邊升起的錯覺，慌忙端起大碗，里面的酒宛如狂風刮過的海面晃個不停。
“來，喝一口?！?p> 老人當先喝了一大口。木子盯著碗中的美酒，遲疑了一下，學著老人的樣子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
第一次喝這么烈的酒讓他招架不住。晶瑩剔透的佳釀看上去讓人流口水，但咽進嗓子里，流到肚腹中卻并不好受，嗆得眼淚幾乎掉出來了。
“哈哈哈——”
老人看見木子狼狽不堪的樣子忘形地笑起來。自從小蝶進入雪舞山脈，木子就沒見過老人這么開懷大笑過，于是跟著嘿嘿傻笑起來。
“頭一次喝這種酒竟如此豪爽，你小子倒是生猛的很吶。敢不敢再來一口？”
或許酒太烈讓木子上了頭，他脫口而出：“有何不——咳咳——敢？”
“好，這次像個男子漢的樣子?！崩先伺e起大碗，盯著木子的眼睛?！跋Ｍ愕挠職夂托判牟灰衲愕目人阅前銛鄶嗬m(xù)續(xù)?！?p> 老人張口喝下半碗酒，意味不明地看著木子。
木子把老人的眼神理解為鼓勵，端起大碗，深吸一口氣，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除了腔腹中火辣辣的如同燃起一堆火，這次木子的嘴里沒有感到辛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