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余醒來時,發(fā)覺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屋中已點起一盞昏暗的油燈。涼風沿著千瘡百孔的墻壁鉆進來,圍繞著搖曳的火光起舞,呈現(xiàn)出忽明忽暗的詭異畫面。
木余搖搖昏沉沉的頭,坐了起來。一道身影跟著立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多了一個人。
借著明暗不定的燈光,他看到那條人影有些臃腫,好像白骨骷髏披上了人類的外衣。他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想不起來的焦躁讓木余的頭部劇烈疼痛起來,他忍不住彎下腰,伸手按住腦袋。那道人影飄忽而至,用冰涼的雙手輕輕托住木余炸裂的腦袋,他感到疼痛緩解了許多。
木余抬頭看到了一雙柔水似的眼睛,充滿了無限的誘惑,但這讓他感到嫌惡。感受到木余眼神中冰冷的厭惡,女子抽回蒼白的雙手,像個受到冤枉的倔強孩子,不爭辯,不解釋,默默承受著不公的指責。
木余不打算就此放過她,惡聲問道:“誰讓你不經(jīng)允許就穿上我的衣服?”
女子怯怯地望著木余,小聲說:“我的衣服都濕透了,就找了件衣服穿在了身上。不過,天晴后我會洗干凈還你的?!?p> “哈哈,洗干凈?恐怕永遠都洗不干凈了?!?p> 木余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女子漲紅了臉,眼中涌起一片水霧,抿緊嘴唇,一言不發(fā)。
木余冷哼一聲,下達了逐客令。“你快離開這里,這里不歡迎不干凈的人?!?p> 女子臉上現(xiàn)出掙扎的表情,她很想大聲呼喊——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是那種人。可她說出口的卻是:“外面雨下得很大,我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
木余看都不看女子哀求的神情,冷冰冰地說:“這雨看上去會下一天一夜,難道你要在這里過夜?果然是夠奔放的。但我先聲明,我囊中羞澀,已沒有錢財給你了。”
木余無情的譏諷深深刺痛了女子的心,她無力地說道:“木大哥,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為什么要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樣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
“溢香樓形形色色的過客都會傳誦幾件木大哥的傳奇事跡,我便默默記在心中。雖然我沒有見過木大哥,但在你踏入溢香樓的第一步,直覺告訴我,我日思夜盼的愿望成真了。木大哥流連在各大頭牌之間,逢場作戲,常常醉的不省人事。我猜想木大哥一定經(jīng)歷了非常痛苦的事情,才讓你這般傷心欲絕,甘愿墮落在煙花巷柳中?!?p> “煙花巷柳?你不是一直生活在其中嗎,反倒自命清高看不起自己的同類?虛偽!”
女子的臉色蒼白起來,第一次為自己辯解?!澳敬蟾?,我只是溢香樓的一名普通歌女,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出身低微,自不會看不起那些強顏歡笑的姐妹們,只是心痛木大哥這般的英雄人物忘了自己是誰?!?p> “我是誰?”
“天下誰人不識君。”
木余苦笑了一下,天下人的頌揚卻換不來她的認可,又有何用?他轉(zhuǎn)過眼睛,面部猙獰宛如惡魔,低沉著聲音威脅她:“要么穿著這身破衣服自己走出去,要么讓我剝下衣服把你扔出去?!?p> 女子望著木余眼中閃爍的兇殘光芒,下意識地緊緊攥住寬大的衣袖,慢慢地退到門口。她看了一眼門外的傾盆大雨,又看了看仍在逼視她的木余,轉(zhuǎn)頭跑進了烈風淫雨中。
“永遠不要再過來!”木余沖著女子朦朧的背影聲嘶力竭地怒吼,卻被吹散在風雨飄搖之中。他頹然倒在如同他那顆破碎的心一樣冰涼堅硬的木床上,無望地看著搖搖晃晃的屋頂。
一連幾天,紅衣女子都沒有出現(xiàn),木余并未放在心上。遠離了烈酒,木余漸漸恢復(fù)了些生氣,肉體上的傷病康復(fù)起來容易,而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卻極難愈合。
他終日坐在門前的綠草地中,呆呆地望著籠罩在蒼茫云煙中的巍峨山巒,眼睛呈現(xiàn)出了無生機的死灰色。餓了就去附近摘些野果,渴了就掬起一捧山泉水,困了就臥倒在生機勃勃的草地上。長時間不換衣服,不洗漱使得他衣衫邋遢,蓬頭垢面,整個人散發(fā)出腐敗的氣息。
一日清晨,木余被越來越近的喧雜聲吵醒。他瞇著惺忪的睡眼,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后面還跟著七八個壯碩的漢子,或扛著,或拎著幾件工具。他們徑自走過木余身邊,來到距離茅屋不遠的地方,立刻動起手來。
叮叮當當?shù)那脫袈暫托氯碌臓幷撀曌屇居酂┰瓴灰眩绕湓谡J出那道苗條身影的主人是紅衣女子后,他變得越發(fā)焦躁。
木余腳步虛浮地走過去,怒吼道:“誰讓你們在此建造茅屋的?”
一名貌似工長的魁梧漢子指著一旁的女子,笑道:“自然是這位姑娘嘍。若非她出價誘人,我們可不會爬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蓋房子?!?p> 說完,他們又忙碌地敲打起來,根本不理會木余殺人的眼神。
“為什么要這么做?挨著我,你不怕嗎?”
“我自然害怕,卻有必須這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女子沒有回答木余的問題,而是走到漢子們跟前,指正他們搭建的不合心意的地方。木余冷笑一聲,轉(zhuǎn)身走向他的茅屋,狠狠地摔門而入。
“這位大哥,麻煩一會兒將那座茅屋掉下來的房門裝上,工錢算我的?!?p> “好嘞。”
應(yīng)聲的漢子過來將門重新裝上時,木余沒有阻攔,總不能為了阻止他們而真的殺了他們吧。他躺在床上想繼續(xù)龜縮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外面嘈雜的聲音攪擾著他的任性。
然而他終究沒有任性到用武力欺凌尋常老百姓的地步,只好向自己妥協(xié)。他索性走出寒磣的茅屋,坐在草地上觀看他們修建茅屋。在他眼里,那和遠處繚繞的云霧沒有區(qū)別。
臨近中午,紅衣女子拿出干糧,又從附近的小溪中盛來滿滿一罐清涼的溪水。漢子們放下手中的活,圍攏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喝起來。木余別過頭,盯著腳下的草地,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他準備離他們遠一點兒,去尋些野果,一只滿是擦傷痕跡的蒼白的手遞過來一個饅頭。他抬起頭,看見了女子憔悴瘦削的臉龐。短短幾天,她竟瘦了一圈,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水做的眼睛。
木余望著她真誠的微笑,卻莫名地厭惡起來,蠻橫地打掉雪白的饅頭,低吼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離我遠點兒?!?p> 目睹這一幕的漢子們,大聲嚷嚷起來,甚至有人出言不遜,揚言要好好教訓(xùn)木余一頓,讓他懂得如何尊重別人的好意。女子對他們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沒有關(guān)系,默默撿起了滾落在地上的饅頭,輕輕拍掉上面的草葉和灰塵,掰下一塊放在嘴里,無聲地咀嚼起來。
木余哼了一聲,站起身,走向屋后的樹林中。女子強忍著眼淚,嘴中的饅頭卻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