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毒,將各類毒蟲放入密閉的容器中撕咬,最后存活下來的,稱之為蠱。
十五年前,離國都城——離央,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
以離王宮為核心的羅盤街道無不張燈結(jié)彩,這一夜注定五光十色,徹夜不眠。
孩提的父母們早早購置好云燈,將他們對自己孩子美好的祝愿,隨著辭舊迎新的鐘聲一并飛入九霄,告慰神明。
這天晚上,茶館與酒樓往往是不打烊的。
說書人飲了一大口涼茶,長夜漫漫,他還要再說好幾場,直到第二天清晨。
累是累了點,不過這一天他的聽眾們都不會吝嗇手中的銅板,要熬過漫長的一夜,沒點精彩的故事怎么行,他要賺得盆滿缽滿。
可人畢竟不是機(jī)器,忙里抽閑也要稍稍休息一番。
“故事講得不錯。”
一位聽客走到說書人的身邊。
那人是個翩翩俊美郎君,穿著一身漆黑衣袍,笑容儒雅,不過他腰間掛著一把同樣漆黑的長刀。
那長刀的漆黑似乎與一般的黑又有所不同,并非是純粹的顏色,而是有什么東西濃得化不開從而凝在上面,比如……血?
想到這,說書人不免一陣惡寒。
不過看那郎君的氣質(zhì)并不像十惡不赦的逃犯或者惡貫滿盈的魔頭,恐怕是自己說書太久,入戲太深。
“賞你的?!?p> 那郎君慳吝得很,只賞了一個銅板。
“看你這樣子,莫不是嫌少?要不我贈你一個故事罷。”
一聽這個,說書人來了興致。
妖邪靈異、英雄傳奇、山野傳說、野史演義……他作為一位說書人,故事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他不僅要聽,還要會背會說。
他倒要看看,這個郎君能給他講出什么勞什子故事,居然敢在班門弄斧。
那郎君借過說書人的大瓷碗,也不避諱地飲了一口其中的茶,開始娓娓道來。
他所說的是一個刀客的故事,說書人頓時有些明悟,大概這位郎君想把自己的故事添油加醋一番講給自己聽。
那個刀客的門派相當(dāng)古老,也不知何人所創(chuàng),真要追溯的話可能比離國的歷史還要久遠(yuǎn)。
不顯山不露水,代代單傳了下來,他們繼承著古老的傳統(tǒng),每一代都是絕頂?shù)牡犊汀?p> 門派雖然人丁稀少但規(guī)矩繁多,那個刀客天賦異稟,很快繼承了師門并且開始尋找自己的繼承人。
他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痛惡門派的鐵律,但到他自己尋找傳人的時候,卻又不知不覺貫徹了那條鐵律??上\氣很不好,從南海一直尋到離央,他的刀都快磨出了豁口,如若再尋不到,他便要繼續(xù)北上,不知不覺就要貫穿整個離國。
說書人打斷了他,說道:“這個故事未免太無趣了?!?p> 那郎君搖了搖頭,回道:“稍安勿躁,那我再加些細(xì)節(jié)。”
他沒有推倒之前的說法,開始詳細(xì)說那條門派鐵律。
師父師父,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但那個門派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刀法務(wù)必要狠辣,情字就是最大的累贅。人生苦短,若想刀法大成絕頂,必須徹夜咬牙苦練。
那份毅力,尋常人難以擁有;那份決心,師父如何教導(dǎo)與苛訓(xùn)都難以給予。
但仇恨可以,越是濃厚的仇恨越能刺激一個人的成長,使其破蛹成蝶。
故此,門派鐵律為尋找到適合的傳人之時,便要殺其全家并于選中的傳人眼前,使其牢記仇恨。
但那個刀客尋找傳人時作出了些許改變,他也是如此被選中的,自然知道其中一些弊端。
他會刻意拜訪富貴人家,因為誕生于富貴家庭的子嗣,往往更聰穎,更早熟。而且大戶人家的生活總歸比尋常人要幸福,那份美夢破碎的殘酷往往會深深烙印于他們的腦海中,仇恨會更濃烈。
但總是事與愿違,其實他尋到過幾個好苗子,可那些實在孩子過于軟弱,居然沒想過為其家人報仇,而選擇半路上一死了之。
恐懼居然能凌駕于仇恨之上,那個刀客難以理解。
不過離央是個好地方,一國之心臟,通羅萬象。
這里成長的孩子相較于其他地方,城府更深,世家大族的孩子早在孩提時期就開始勾心斗角。
這里就是刀客尋覓的搖籃,他很快鎖定了目標(biāo)。
也就是在這個時節(jié),甚至在差不多時間,或許要稍晚一點。黑夜寂寥,晚風(fēng)簌簌,夜空中飛揚著彩燈,于九霄之上燃成灰燼,最后又掉回人間。
他沒有想到能在一戶人家中尋到兩個苗子,而且還是對姐弟。
不過門派為單傳,遇到這個情況,一般的處理方法為“取蠱”。
刀客屠戮完那對姐弟的家人之后,扔給他們一把小刀,讓他們相互廝殺。
姐姐瞬間搶過那把小刀,原本刀客以為事情會變得有趣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女孩是沖他撲來的。
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可能連水果刀也未曾使過,她那種握刀方法,往往還沒能捅穿人的胸膛先把自己手掌割去了。
不過這份勇氣正是刀客追尋的,于是他打算作個弊,他要讓女孩取勝。
他兩指稍稍一彈,那原本刺向他的刀刃,軌跡驟然改變,并且脫手而出。
刀刃沒入骨肉,撫摸心臟。
刀客把自己視為一位園丁,他拔掉了好苗子旁邊的雜草。
故事講完,說書人一臉驚駭,但他很快緩過神來,他居然因為一個不夠精彩的殘酷故事而嚇去,真是太丟人了。
故事終歸是故事,皆為虛妄。
那郎君緩緩起身,時候不早了。
“你來多久了?我居然沒發(fā)現(xiàn)你,真是太危險了?!?p> 那郎君突然笑道,他的雙指卡著什么寒光凜凜的東西。
他的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小女孩,約莫六七歲光景,眼神很是聰穎,但深處卻是死氣沉沉。
“走吧,帶你去放云燈。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p> 郎君握住女孩的手,向茶館外面走去。
黑刀,刀客,女孩……
說書人癱倒在座位上,他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越是精彩的故事越是虛假,但反之,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