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而望,四野芳叢,唯心荒蕪。
黃棠解開發(fā)帶,一頭青絲如瀑但發(fā)根已然泛白,歲月不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但過往并非虛妄,眼中的滄桑與心中的百孔千瘡,誰來吊唁?
“霓裳,你在嗎?”
他輕聲喚道,仿佛在與影子說話。
“我在?!?p> 唯一屬于他的影子回應(yīng)了他,他感受到自己手上傳的來溫度,并不溫暖,但那是真正屬于人的體溫。
“如此就好……”
臥倒芳叢,正值梅花傲雪時。
另一邊,洛云行至城門。
黃巖縣的城門旁設(shè)有驛站點(diǎn),類似郵差,也有負(fù)責(zé)運(yùn)遞貨物的。
“黃棠,黃舵主的東西到了嗎?”
洛云敲了敲前臺的桌板,很快一個小伙子走了出來。
洛云把自己的堂主牌子遞給他看,那人也不敢怠慢。
隨后他就把那柄扇子取來。
那是一把用玉石為骨的折扇,扇面上畫著一幅侍女圖,背面則是臘梅傲雪圖。
那侍女畫得極為寫實(shí),一分一毫的細(xì)節(jié)都得以展示。
洛云并不懂藝術(shù)之類的玩意,單純是畫師下筆時投入了相當(dāng)?shù)母星椋阉@位看客感化到了。
那侍女眼中悲喜混雜,但洛云明白,這種情感叫做“解脫”。
生則悲,為死而喜,此為自愿赴死之人的解脫,也為萬般希冀化為烏有的絕望。
洛云收起折扇,他厭惡與人共情。
他把折扇揣在胸前,但他又渴望別人能與他共情。
懷揣著如此的念頭,下賤又無可奈何,他這一世便是為了擺脫這些。
唯有成仙,方能超脫,洛云確信。
伏虎幫分舵前,洛云早已輕車熟路,也不需要小廝去為他帶路,他直接大搖大擺地走入內(nèi)堂。
黃棠正坐在那個亭子里,似乎他早有預(yù)料洛云的到來,案板上備著兩個茶杯。
“黃舵主,許久未見?!?p> 洛云走過去坐下,拿起那個茶杯,他正口渴。
黃棠示意他稍安勿躁,取走他手中的茶杯,給他換了副杯盞。
“難道這里還有第三個人?”
洛云笑著問道,四下觀察著,線索確實(shí)捕捉了幾處異常。
“霓裳。”
黃棠輕聲喚道。
“在!”
留著一頭清麗短發(fā)的颯爽女子倚在黃棠背后,仿佛是從他影子里鉆出來一般。
洛云觀察到那女子臉上的青印,同時驚嘆她目光的駭人。
那透出目光的駭人殺氣并非針對某個人,她本人就如同一把沾滿劇毒的兇刃。
【線索一:碧血夜叉,霓裳?!?p> 【線索二:以殺證道,成就武圣?!?p> 【線索三:與黑刀客、無常邪君并稱離國三大絕頂刺客?!?p> 【線索四:臉上青印為天愆印,此人注定短命,且死無全尸。】
【線索五:黃棠一直為她續(xù)命,她也將身心完全交付黃棠,兩人形影不離。】
武圣!洛云深吸一口涼氣。
沒想到黃棠背后還有此等高手,不過既然形影不離,為什么之前自己沒發(fā)現(xiàn)她?
“退下吧?!?p> 黃棠說道。
僅僅一個眨眼,那么大個人就從洛云眼前消失了。
洛云掏出那把扇子,隨后遞過黃棠。
他打開折扇,細(xì)細(xì)品味其上的侍女圖。
“一模一樣啊,果然是圣手。”
黃棠贊嘆道。
“畫中的侍女,舵主認(rèn)識?”
洛云好奇地問道。
黃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道:“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我認(rèn)識她,可她并不是什么侍女?!?p> “那她……”
“是妓。”
黃棠打斷了洛云,繼續(xù)悠悠地說道:“并非歌妓,也非舞妓,是最不堪的那種妓。”
他靜默著,隨后接著開口道:“洛堂主,人總有落魄的時候,我也不例外。那時候我的一粥一飯全靠她接濟(jì),她就像我的親人,如姊如母。那時候我多少歲呢?十歲、十二歲?總之年輕到幼稚。
沐浴時,我曾問過她為什么身上要系著一根紅繩。她笑著搖頭,卻未告訴我。
直到有一天我尾隨她到紅樓,她被男人帶入房中,我站在窗邊看著,那搖曳的紅繩仿佛勒著我的喉嚨,我難止地作嘔,仿佛要把吃她的全部吐出來。
我未曾想過自己的潔癖會如此之深,深到不知感恩。
我未與她爭吵,但我從那以后就沒有正眼看過她。后來我加入伏虎幫,我運(yùn)氣似乎開始變好了,我在幫內(nèi)順風(fēng)順?biāo)?。他們都說我心狠手辣,但我覺得不過如此。
我再次見到她,她死了,死的時候渾身赤條條,身上的紅繩也被扯了下來。
之后我殺光了紅樓里的人,不論老幼。
但也在那個讓人作嘔的地方,我遇到了霓裳,她臉上有塊青印,沒人愿意碰她,以毆打她為樂。
但遍體鱗傷的她在我眼里反而是最干凈的?!?p> 他飲了一口茶,姿勢輕描淡寫,眼中卻有雷霆萬鈞。
“你省略了很多?!?p> 洛云說道。
“秘密?!?p> 他回答道。
“洛某自認(rèn)為不算一個很好的聽眾?!?p> “如此就好,若是你流露出一絲同情又或者一絲奉承,我會立刻殺了你?!?p> “那可真危險,結(jié)果呢?”
“相安無事?!?p> 兩人碰杯,以茶代酒。
“其實(shí)我腦中關(guān)于她的記憶,只有赤條條的。不過那位圣手很出色,幫我把衣服一件一件替她穿了回去?!?p> 黃棠收起折扇,此話題到此為止。
“這么說來,黃舵主并不是黃巖縣本地人士吧?”
洛云問道。
黃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道:“雖然也住了四五載,但如你所見,我明面上很少出去走動。”
“其實(shí)在下最近去了北部山區(qū),遭遇了一點(diǎn)事?!?p> 黃棠明白洛云的意思,寫了一張字條遞給了他。
“洛堂主可要當(dāng)心了,本舵目前也是愛莫能助,不過把這張字條給縣衙的人看,他們會帶你去閱覽一些檔案,希望洛堂主能夠找到滿意的答案?!?p> 洛云謝過黃棠,隨后告辭。
人走茶涼,黃棠也無意再品這無味的花茶。
霓裳突然從身后抱住了他,那柔順的發(fā)梢在他耳邊廝磨著。
“那人居然懂你?!?p> 霓裳說道。
然而黃棠卻搖了搖頭,回道:“他心中也有悲戚罷了,僅此而已。不需要有人懂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懸崖邊的毒蛇咬著一根稻草,它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與稻草一起墜入深淵,二是蛻變?yōu)辇?,銜著稻草登臨云霄。
不管哪個選擇,毒蛇都離不開那根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