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秋激動地拍著桌子,嚴(yán)景領(lǐng)著四五個人站在下面,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你說西陽山脈裂開了?”
嚴(yán)景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對?!?p> “又是那蘇漁干的?”
“是他的劍意,我很熟悉,應(yīng)該不會認(rèn)錯?!眹?yán)景想了想,補(bǔ)充說道,“當(dāng)然也可能不是,我只和他打過一架,也不能完全確定......”
宋陽秋眉毛一橫,“到底是不是?”
“是。”
他眉宇間的陰柔氣息多了層愁苦。
“我這個當(dāng)哥哥的,覺得云荷他有自己的想法,便說服義父先觀望著看看,實在覺得不好,再把云荷從那劍宗接回來。”
“結(jié)果那蘇言第一天讓整個大楚天生異象,第二天,甚至直接把西陽山脈給劈開了?!?p> “這又如何讓太尉放心?”
嚴(yán)景在一旁小聲嘟囔道:“劈開的山脈可以作為旅游景點嘛?!?p> “你說什么?”
“啊不,沒什么?!?p> 宋陽秋靠在椅子背上,覺得心煩意亂。
他凝視著這位修為高、大他快整整快十歲,卻一直沒被提拔的下屬。
“西陽山脈哪里,我記得之前記載有一只鬼王的,對吧?”
嚴(yán)景點點頭。
“有的。”
“我想讓你去調(diào)查一下,你同意嗎?”
嚴(yán)景面露難色。
“呃,我可能打不過?!?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而且就算解釋清楚蘇言為什么要劈開山脈,事實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太尉大人也不一定能安心......”
宋陽秋略悠長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原因不愿意過去嗎?”
“有?!?p> “說?!?p> “我不想見到蘇言?!?p> “我記得之前他打敗了你,但并未展現(xiàn)出多大的殺意,”宋陽秋說道,“再加上之前你們的幾次接觸,為什么不想見他?”
“還是算了,我怕?!?p> 宋陽秋看了她一眼。
“還有什么別的理由嗎?”
“有。”
“還有?”
“對,我想申請今天早點下班。”
“為何?”
“呃......回家做飯?!?p> “做飯?”宋陽秋愣了,“我上個月不是每月給你漲了十兩銀子的俸祿,讓你去聘個廚子嗎?”
嚴(yán)景低下頭。
宋陽秋愣了一下,揮揮手讓身后的四五名銅劍出去,再轉(zhuǎn)頭看向她。
“你丈夫,不會又拿錢去賭了吧?”
嚴(yán)景一言不發(fā),屋里靜悄悄的,興許在哪個角落里,響著灰塵碰觸的聲音。宋陽秋看不見眼前女人的表情,她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了枯井一樣干裂的色彩,一側(cè)的短發(fā)隨著門口吹進(jìn)來的冷風(fēng)微微晃動,日色的光暈明明靜靜,他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繼續(xù)追問下去了。
“這是你的家室,山海樓不管?!彼侮柷锲届o地說道,“當(dāng)然,工作就是工作。”
“今天你就早點回去,等劍宗一行人入京后,你負(fù)責(zé)他們的日常生活,盡量和陳懷南攀上關(guān)系,懂了嗎?”
嚴(yán)景點點頭,嘴唇微微翕動,像是說了聲謝謝。
“出去吧?!?p> 她略謝過宋陽秋,轉(zhuǎn)身走出了山海樓的大門。
幾個下屬并未在外面等她,這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在嚴(yán)景手下干活沒前途,這是山海樓里公認(rèn)的事實。與她同級別、歸宋陽秋管束的青面基本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而且前途光明,只有她一人在山海樓里折騰了十年,還看不出絲毫起色。
京城也已經(jīng)到了晚夏的時分,再過幾日便入了秋,如今已有絲絲刮肉的涼風(fēng)四處亂竄,讓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宋陽秋的房間在五樓,站在這的陽臺上,她能看見街邊那腰間掛著毛巾,露著臂膀呼哧呼哧禿嚕著鹵水面條的車夫,也能看見莊嚴(yán)肅立、好比雄獅立于峭峰不怒自威的皇宮一角,在晚秋的太陽下憑著不知名的氣勢奪人眼目。
嚴(yán)景只是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她活到現(xiàn)在,三十歲,不能說是生活不好,也不能說有多悲慘,大概就是普普通通吧,普普通通。
但她總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殺死自己,殺死這個名為嚴(yán)景的人物。
額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幾根白發(fā),忘記上次交流是什么時候的丈夫,聯(lián)系越來越少的朋友,現(xiàn)實與小時候立志成為天下前十夢想的落差,生銹的佩劍,自己拿手法術(shù)忘記口訣時的尷尬,甚至還被小自己一倍的孩子打的落花流水。
在父母的催促下隨便找個人嫁了,丈夫愛賭錢,又經(jīng)常夜不歸宿......
夜晚回家后冷清的房間、屋內(nèi)點不著的燭火,疲憊時沒有熱水的浴缸,喜歡的醬肉包子賣斷了貨,長短針繡米白色、那欣喜買來卻不知道穿給誰看的裙子。
這些一點一滴的生活,痛苦,正在慢慢蠶食著她。
在日常的痛苦中瘋狂。
嚴(yán)景長出一口氣,胸腔似乎舒緩了一些,卻并不感覺心情輕松多少。她剛才在宋陽秋面前一直都想說一句話,但是終究忍了忍,什么都沒有講出來。
她想,如果自己有蘇言的力量,也會去把西陽山脈劈開吧。
倒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怎么說呢,只是因為自己能做到,自己有那個能力。
就像早上吃了個茶葉蛋一樣,稀松平常的生活。
另一邊,蘇言皺著眉頭,在下山的道路上嘀嘀咕咕。
“那男孩沒被鬼附身,嗯,沒被鬼附身?”
“也許那姬羽說的是假話,”張白安低聲道,撓了撓頭,“我實在想象不到,它可是鬼王啊......”
宋云荷搖搖頭。
“不,它沒有撒謊。”
“為何?”
“龍淵曾經(jīng)是天子之劍,它有鑒別謊言的能力,一旦對方說了謊話,我第一個就能知道?!?p> “哦,還有這種事?”蘇言來了興致,湊上前,大聲說道,“宋云荷真傻?!?p> 少女點點頭。
“你看,只要師兄不是真心認(rèn)為,像是這種謊話,龍淵就能很輕易的識別出來......”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臉色有些難看,“欸,不是謊話?”
宋云荷轉(zhuǎn)身望向蘇樂年,眼神冰冷。
蘇言嬉皮笑臉,上前安撫著炸毛的宋云荷。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只是想告訴你不能完全相信這種東西,謊言這東西是能成真的......嗯,謊言?”
他愣了愣,眼睛中有亮光閃爍。
“我好像知道了?!?p> “欸,什么?”
宋云荷望向身后的師兄,一頭霧水;她轉(zhuǎn)頭看向站在另一邊的張白安,后者也是一臉迷惑。
只有蘇漁眨了眨眼,悠長的哦了一聲。
“你是想說,那神婆根本就是在瞎編,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