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云琛一行在一旁觀望了許久,自從涂坤克把這群將領(lǐng)叫進來,他們便被當成了透明人,秦瑄、涂坤克和將領(lǐng)群體完全主導了話語權(quán)。
這些人不是看不見他們,只不過都選擇性地忽視了他們的存在。
比起問及他們幾個微不足道的漢人,這些人顯然有更迫切的事要做。
尹從睿低聲說:“盧隊,他們不會連試毒銀針都沒見過吧?”
何翊云也跟著說:“對啊,那個博朗竟以為用根銀針就能查清是什么毒……”
這時,涂坤克出來解釋了,接著聞捷剛才的話說:“我也是小心為上。不過這銀針并沒有那么神奇,只能確認食物有無毒性,這是第一步。如果炙羊肉里真的有毒,還要請醫(yī)師進一步確認?!?p> 眾將領(lǐng)沒再說話,屏息以待,關(guān)注著涂坤克這邊。
涂坤克用方巾將銀針擦拭干凈,筆直地探向裝有炙羊肉的盤子,一點點往下延伸,直到?jīng)]入羊肉內(nèi)部。
他和其他人一樣關(guān)注著銀針上的變化,幾乎沒有眨眼。
很快,銀針蔓延出黑紫色毒素,逐漸從底部開始向上爬升。
雖然將領(lǐng)中絕大多數(shù)人此前沒有見過銀針,也沒有用過,但銀針上的變化已經(jīng)不言而喻。
觸目驚心的黑紫色遍布銀針,在他們的瞳孔中驟然放大,如同暗夜里靈活吐信的巨蟒,閃爍著詭異的信號。
他們在同一時間接受到了不祥的訊號,羊肉里不僅有毒,而且還是劇毒!
博朗震驚得捂住了嘴,接連退后了幾步,差點撞到身后的人。
彌賀深吸了一口氣。
席淳和代洲義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走近了些,以便能看得更清楚。
秦瑄暗暗吃驚,但并未在面上表露。
炙羊肉里怎么會有毒?
此舉太過冒險,他起初有想過但很快便推翻了,之所以沒有放棄讓主帥食用炙羊肉,只不過是想借其作掩,以便他能尋機毀掉主帥真正中毒的來源。
就算沒有機會毀掉問題也不大,下毒的載體隱蔽不易發(fā)現(xiàn),而且可能不會留下毒物殘余。
還沒等涂坤克抽出銀針,聞捷就說:“銀針變顏色了,這就說明炙羊肉里有毒吧?看這顏色,毒性應(yīng)當不淺?!?p> 涂坤克點頭默認。
“我這就去把軍醫(yī)請來?!鼻噩u搶在涂坤克前面說。
他知道,涂坤克下一步就是要驗明毒藥的成分,再通過毒的種類追查到真兇的身份。
兇手處可能還會有這種毒藥,就算沒有,也可以從販賣毒藥的黑市打探有哪些人近期購入了這類毒藥,那么兇手也就無處遁逃了。
而且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兇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人。
現(xiàn)在的他比涂坤克更想知道炙羊肉里究竟是什么毒,下毒的又是何人。
在暗處行動,和他不謀而合,同樣想置主帥于死地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那個人和主帥間存在什么過節(jié)?
雖然還不知道主帥斃命是因為中了炙羊肉里的毒,還是他事先藏好的毒,但不管怎么說,這個在炙羊肉里下毒的人還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如果他能在涂坤克之前推斷出此人是誰,或許能幫這個人遮掩一二。
帳內(nèi)的人各懷心事,很快,軍醫(yī)匆匆趕來。
“遼因,快幫忙看看主帥中的是什么毒?!辈├始钡枚伎煸靥_了。
涂坤克忙遞過銀針,這時毒素堆積得不似原來那么密集,但用來查驗已經(jīng)足夠。
遼因戴著白色手套,輕微拈了一點銀針底部的毒末,另一只手輕拂扇風,保持空氣流通,然后湊近聞了聞。
他看到眾人圍著桌案,上面放了一盤炙羊肉。
“毒是出自這盤食物?”他問。
涂坤克回答得很快:“正是。”
遼因從隨身醫(yī)藥箱里取出一柄狹長的小刀,從盤子里挑起一片炙羊肉,用紗布包裹,然后把在門口等候的兩個學徒叫了進來打下手,在他們的輔助下很快架起了一個藥爐。
遼因放入少量水,把分解成幾小薄片的羊肉搗碎,丟了進去,煮沸,直到里面出現(xiàn)碎渣粉末,又過了一會兒,最后把稀釋出來的東西用湯匙盛了出來。
析出的是一小團粘稠液體,顏色比剛才在銀針上看到的更深,色澤更加暗沉。
晾干過后,涂坤克以為遼因該開口說話了,但他只是把析出的粘稠液體分成幾塊,從藥箱里取出了幾味藥,和其中的一塊混合蒸煮,煮開了倒在小盞里,并在小盞下方墊了一張寫有先前放入的藥材成分的紙條。
接著取出幾味不同的藥材,再拿過一塊粘稠液體一并煮開,倒在另一個小盞里,同樣在小盞下面墊上了寫有藥材名的紙條。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了幾次。
涂坤克看著四個小盞,不明所以:“這是……”
“銀針上的毒末不易探究,把肉末用藥爐煮過以后得到毒性黏液,但一時間還是難以篩查?!?p> “好在萬物有常,相生相克。對于此毒物的來源,我有幾種猜測,于是便針對這幾種可能配制出了相應(yīng)的解藥,和毒性黏液一起煮沸,便得到這四個不同結(jié)果。”
遼因示意眾人靠近:“再等片刻,只需觀察四個小盞里藥材和毒液的反應(yīng),即可驗證我心中猜測?!?p> 博朗聽得一知半解;“觀察……這要怎么觀察?”
“看起來都是黑糊糊的。”
他挨個湊近聞了聞,頓感反胃,忍不住捏住了鼻子:“還都飄著一股奇臭。”
醫(yī)師的話也觸及了彌賀的盲區(qū),他頭一次沒有腹誹博朗的淺陋無知,也跟著問:“我們不通醫(yī)術(shù),實在不知該如何分辨?!?p> 席淳怔怔地打量著那四個小盞,還是沒能看出什么玄機。
代洲義還算頭腦清醒:“醫(yī)師不都說了,還要再等片刻,等完全反應(yīng)?,F(xiàn)在自是不好分辨?!?p> 秦瑄并不著急,耐著性子等待,雖然他也不知道遼因這么做的用意,但他相信遼因的醫(yī)術(shù),要是連他都束手無策,只怕也沒人能研究出毒的成分了。
時間一到,遼因引眾人一起觀察盞中的變化,解釋道:“萬物相生相克,毒藥和解藥也是相伴而生。通常來說,既有毒藥,就會有對應(yīng)的解藥。這種毒的成分復(fù)雜,初聞時我也僅是有幾種懷疑,只能一一驗證。”
“照理來說,解藥定能溶于毒藥,除非藥性強烈,才會出現(xiàn)少量不能溶解的殘余。”
秦瑄領(lǐng)會到遼因的意思:“也就是說,哪個小盞里的藥材和毒液溶解得最充分,哪個小盞里的藥材就極有可能是解藥。”
席淳繼續(xù)道:“醫(yī)師是根據(jù)自己懷疑的毒藥成分配制的解藥,知道了解藥的成分,自然就能推斷出毒藥的主要成分?!?p> “秦副將,席校尉聰慧,正是此理。”
遼因察看了四個盞內(nèi)的變化,伸出右手食指在其中兩個小盞上方徘徊,糾結(jié)不定,最后凝神思索,選定了兩盞中的一盞,放進托盤,最后連托盤一起放入掌心,舉高到眾將領(lǐng)能平視的位置。
待大家都觀察清楚了,一致確認這個小盞里的藥材和毒液溶解得最為充分后,他另一只手將小盞拿起,讓邊上的一個學徒拾起了盞下墊著的紙條,說:“乾冬,把紙上寫的字念出來?!?p> 乾冬二話不說開始照讀:“羌活、桂木、煎茶葉、地新、甘草、霜桑葉、黃芩、黃……”
但念到一半就被遼因打斷了:“好了,可以了?!?p> 涂坤克急不可耐:“醫(yī)師這是有結(jié)果了?”
“冒險一試,沒想到果然如此?!?p> “結(jié)合部分的藥材殘余情況,這應(yīng)該是鉤吻混合烏頭堿之毒,藥性更加兇猛?!边|因下了判斷。
混在將領(lǐng)后面,壓低了腦袋的拓欽冷不防一激靈。
烏頭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