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

　　小區(qū)出入已經(jīng)需要登記了，還要寫明外出的時間，以及預(yù)計回小區(qū)的時間。唐苡欣登記了兩個小時，她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只要確認(rèn)了他在那里，她就轉(zhuǎn)回來。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從這條路上走了，這條路依舊是枝葉蔭蔽，除了道路兩旁的路燈漏下來的光亮，四周圍漆黑一片。如果在平時，她心中一定會害怕，但此刻她心里卻只有一個念頭：他在那里嗎？離那所房舍越近她心中越忐忑，他如果不在那里......他如果不在那里她又要去哪里找他？他如果在那里，她要與他見面嗎？眼看著那座房舍就在眼前，她竟急切的朝著房舍的大門口處小跑起來。站在院門外，當(dāng)她看到屋內(nèi)透出燈光的時候，她突然就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她要見到他，她想要見到他！這個愿望竟是如此的強烈，她迫不及待的就按響了大門邊的門鈴?？砷T鈴按了好幾遍院內(nèi)卻一直沒有應(yīng)答，唐苡欣不由得焦慮起來：難道屋里的燈只是來幫他打掃的幫工燃亮的？他并沒有回到這里來？她又按了幾次門鈴，但始終沒有任何回音。她記得這個院子有一個后門，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并不確定，她抱著僥幸的心理繞到院子的后面，只見她記憶中的那個門還在原處，她心中一喜，走到門前試著推了推，雖然她很用上了一些力氣，但推了幾下，門卻紋絲不動。她突然想起當(dāng)年大門外的路面鋪設(shè)柏油路面，暫時無法通行，那時他眼睛受了傷，她日日來這里照看他，為了方便她出入，他帶著她在這扇門的開鎖系統(tǒng)里錄入了她的指紋，不知道他有沒有......唐苡欣試著把自己的食指伸進指紋識別儀里按了下去，只聽到“噠”的一聲響，緊接著她聽到了似乎是門鎖彈回的聲響，她又試著推了一下門，這一次門輕易就被她推開了，她進到院子里，回身關(guān)上了門。十年前的記憶隨著她一步步走近房舍逐漸清晰起來，她這才意識到這里和珞瑛苑簡直一模一樣，應(yīng)該說珞瑛苑就是這里的翻版，關(guān)于這一點珞瑛苑這個名字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此刻夜色暗沉，她進到院里來的感觀竟與初入珞瑛苑那日別無二致，只是此刻少了靜嵐在她身邊帶路，那天她知道他不在苑中，也不知道他當(dāng)晚會不會回到苑里來，而此刻她竟連他在不在這所房子里都不得而知。她走到天井里站定，一路上只有地?zé)魹樗樟粒藭r天井里除了四處遍布著的發(fā)著煢煢光芒的地?zé)舭l(fā)出的光亮，房舍里全都漆黑一片。他難道真不在這里？唐苡欣心中一時失了主意。如果他真的不在這里，那么她要去哪里尋他？唐苡欣正躑躅著，突然她聽到大門的方向傳來了響動，她看著門被推開了，一個身影走了進來，那個身影她無比熟悉，正是蘇凱陽。她眼見著他回身關(guān)上門，隨后他向左邊的房舍方向走去。她心中既激動又有些擔(dān)憂，因為她看他的背影雖然和平常無甚不同，但她卻聽到他不時的發(fā)出一兩聲咳嗽的聲音來。唐苡欣快步走到他的身后，就在他打開房門回身即將關(guān)閉房門的那一刻，她搶到門前伸手拉住了門框，蘇凱陽驚詫的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極度焦慮的神情來，他開口說道：“你怎么在這里？誰讓你到這里來的？你怎么可以到這里來？”他的語調(diào)那樣的冰冷，唐苡欣聽了不覺全身仿佛如置冰窖一般，他帶著口罩，口罩遮住了他的臉，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在地?zé)舻奈⒐夂驮鹿獾挠痴障?，他目光中的疑慮和擔(dān)憂卻袒露無余。他在擔(dān)心她！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她與他也是這般面對面的站在那間沒有一絲光亮的盥洗室里，站了那樣久，久到她以為他永遠(yuǎn)都不會開口與她說話一般，而他確實也沒有先開口與她說話，最后是她堅持不住先開了口?？山褚共恢醯乃齾s怎樣都鼓不起勇氣開口與他說話，她也不知道要與他說些什么。她突然聽到他說：“回去吧。這里很危險?！彼粗拖铝祟^，她聽到他語調(diào)低沉的說道：“我很危險?！闭f完他背過身去，似乎在忍過一陣咳喘?！拔一夭蝗チ?。我出來的時候，小區(qū)已經(jīng)封閉了，只許進，不許出。”唐苡欣說道。蘇凱陽聽了抬眼看了唐苡欣好一會兒，唐苡欣被他看得心中極不自在的時候，他收回目光說道：“不要靠近這個房間，不要靠近我?！闭f完他盯著唐苡欣扶著門框的手看了一眼，唐苡欣竟似被他的目光刺到了一般趕忙收回了手。蘇凱陽關(guān)閉了房門，唐苡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在房內(nèi)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卻又無法幫到他，心里除了難受之外，也有些慶幸他沒有當(dāng)面拆穿她的謊言，也沒有斷然決然的讓她離開。不過她也不是完全的胡說，看門的老師傅說小區(qū)也確實要封閉管理了，只不過是從明天開始。她決定來這里找他時也確實打算只要確定了他在這里就回去，可是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當(dāng)她聽到他的咳嗽聲時她就知道她今晚回不去了，她放不下他。唐苡欣想著他應(yīng)該還沒有吃晚飯，她今天晚上也還沒有吃飯，之前不覺得，現(xiàn)在也感覺到餓了。于是她到廚房里，本來沒有抱著多大希望，但在廚房里大致搜尋了一番，竟發(fā)現(xiàn)廚房里有米有油，常用的調(diào)味品也有，只是新鮮蔬菜和水果沒有多少，她簡單的下了兩碗面條，每個碗里臥了一個雞蛋。她把面條端到他的房門前，準(zhǔn)備開口喊他的名字時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喊出了聲，他在房內(nèi)沒有應(yīng)答也沒有開燈，唐苡欣站在門口說道：“我煮了面，放在廊下的石條凳上了，你想吃就出來拿，不想吃就放在那里，我明天收拾就好?！彼孕谢亓擞沂诌叺哪莻€房間，推開門，開了燈，環(huán)視了一圈室內(nèi)，房間里的家具擺設(shè)和珞瑛苑幾乎一模一樣，要說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一些她住進珞瑛苑那個房間后添置的東西。她一進到房間就發(fā)現(xiàn)房間里并沒有常年無人居住的那股特有的味道，房間的空氣里反倒漂浮著一股她很熟悉的味道，和她常用的香水的味道很是相似，這種味道讓她很安心。她想洗漱，又想著怕是沒有換洗的衣物，她打開衣柜看了看，發(fā)現(xiàn)柜子里掛著，抽屜里放著一些衣物，她拿了湊近鼻子問了問，沒有霉味，有的是洗滌劑的芳香味道。唐苡欣心中疑惑：難道這里不久之前住著人？她不確定這些衣服她可不可以穿，但她也不想拿這樣的事去問蘇凱陽，于是簡單梳洗了，在柜子里找了床被子，只脫了外衣，在外間沙發(fā)上睡下了。她本有擇床之癥，但也許是房間里的味道讓她覺得很安心，也許是她知道他離她如此之近，躺下不久后她就睡著了。第二天一早她醒來，簡單洗漱后，就急忙走出房間，順著屋檐下的回廊向他的房門口走去，她走到他的房門口，看到石條凳上空無一物，她松了一口氣：他把面條吃了。她抬手敲門前猶豫了片刻，但還是叩響了房門，她等了一會兒，但里面卻沒有回應(yīng)。她心中不安，用手推了推門，沒想到門竟然被她推開了一條縫，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只見房間里的物品擺設(shè)幾乎和珞瑛苑里的一模一樣。唐苡欣走到里間，直到看到蘇凱陽還躺在床上，她一直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但她看他睡著了還戴著口罩，而且他的呼吸聲聽起來很重，心里起了疑。雖然他昨天聲色俱厲地對她說過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這個房間，但她已經(jīng)都進來了，也就管不了那么許多了。她是戴著口罩的，一來她怕交叉感染，二來她其實更害怕的是他真的會趕她走。她走到他的床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還好，并不太熱，但相比較正常的體溫她感覺還是略高些。她記得珞瑛苑里的體溫計和藥箱是放在廚房里的，她去尋了尋，果然在她預(yù)想的地方找到了。她給他量了體溫，有點低燒。她看到書桌上放著昨天的那只面碗，里面還剩著小半碗面，旁邊的一個紙袋子很是眼熟，她走過去，仔細(xì)看了看，果然和她心中想的一樣：紙袋子是英市療養(yǎng)院專用的。她記起昨天她見著他時他手里是拿著一個這樣的袋子的。她打開袋子，看到里面有一些藥品和一本病歷。她拿起病歷翻看了一下，見病歷里面什么都沒寫，只是在病歷的最后夾著一張紙，她抽出那張紙來，見是一張檢驗報告，她對于醫(yī)療的專用名詞并不熟悉，也不看不懂檢驗的是什么項目，她心中隱隱生疑，又希望不是的，檢查結(jié)果那一欄是空白的，是檢驗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嗎？還是已經(jīng)出了結(jié)果卻沒有寫上去？唐苡欣心中惴惴不安，她見蘇凱陽睡得并不安穩(wěn)，袋子里的藥品有兩三種，她不敢貿(mào)然給他服用，又想著有些藥是需要餐后服用的。于是她拿了那只面碗出了房間，走去了廚房，淘了米，洗了些青菜，想著時間有些緊，怕耽誤了他吃藥，本來粥應(yīng)該先浸泡上一段時間，再放到砂鍋里慢慢熬煮才是最好的，但是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于是她把淘洗好的米加了三倍的水量放進高壓鍋里煮熟，趁著煮粥的空檔把白菜切成碎丁，加了一些鹽腌制了一下，時間到了，她把粥從高壓鍋倒進砂鍋里，白菜逼出多余的水份后放入砂鍋里和粥混合在一起，腌白菜時已經(jīng)放了鹽，粥里就沒再另放鹽了。她蓋上砂鍋的蓋子又熬煮了十五分鐘左右，打開蓋子嘗了嘗，覺得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又蓋了蓋子煮了五分鐘，關(guān)了火，從砂鍋里盛了一些粥出來裝在之前就已經(jīng)洗凈燙好的白瓷碗里，拿了一只白瓷湯勺，又倒了一玻璃杯溫開水，用托盤裝了，端到蘇凱陽的房門前，她推門進去，走到里間，抬眼看時竟發(fā)現(xiàn)床上空無一人！她心中大驚，慌忙把托盤放到書桌上，剛想轉(zhuǎn)身出去，卻聽到盥洗室里傳來了水聲，她這才鎮(zhèn)定下來。過了一會兒，水聲停了，卻遲遲不見蘇凱陽出來，她心里又不安起來。她走到門邊敲了敲門，仔細(xì)聽了，里面卻并沒有聲響傳出來，她試著扭動門把手，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鎖，她打開門，見蘇凱陽背對著她站在洗手臺前，從鏡子里她看到他臉色煞白，緊閉著雙眼，雙手撐在池邊，似乎正在忍受著什么痛苦的感覺。她快步走到他的身邊，雙手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她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顫抖。他并沒有睜開眼睛，她聽到他說：“你還沒走嗎？我不是讓你不要靠近這個房間，不要靠近我的嗎？”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得讓她覺得都不是他的聲音了。她開口說道：“我已經(jīng)和護士長通過電話了，她告訴我你的檢驗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是陰性，你不必?fù)?dān)心你染病了?！薄艾F(xiàn)在醫(yī)院都這樣隨意的嗎？可以把病況告訴不相干的人？”唐苡欣知道他其實是在擔(dān)心她，他害怕萬一......對于他的“言不由衷”她早已習(xí)以為常，并不放在心上，她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既然已經(jīng)排除了是那種病癥，那是什么引起的他的身體不適呢？她與護士長通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詢問過了，可護士長說蘇凱陽沒有去看醫(yī)生就離開了療養(yǎng)院，她猜測應(yīng)該是沒有休息好，太過勞累導(dǎo)致的?！澳茏邌?？我扶你去床上躺著應(yīng)該會舒服些?！碧K凱陽睜開眼睛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又立刻閉上了眼睛，說道：“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那我就說得更明白些：我不想見到你，你趕快走！”“反正你現(xiàn)在頭暈得連眼睛也睜不開，可不就是見不到我嗎？再說了我也和你說過了，小區(qū)已經(jīng)被封了，只出不進。我沒地方可去，只能呆在你這里了。”“唐苡欣！”“我在！”唐苡欣感覺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難受得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急切的問道：“很難受嗎？”唐苡欣不等他答話，把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腰，半扶半拖的把他弄到床邊，她讓他半坐半靠在床頭，問他要不要吃粥，蘇凱陽搖了搖頭，她不敢勉強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比剛才又燙了些，她趕忙拿來溫度計給他量了體溫，與之前記錄的結(jié)果對照，體溫又升高了兩度。她猜想他現(xiàn)在估計也吃不下東西，如果強行吃下去又吐出來，那也是白搭，于是她說：“吃了藥再躺下吧？”唐苡欣見蘇凱陽不置可否，便拿了藥來，按照電話里護士長交代她的藥量讓蘇凱陽服下后，便讓他睡下了。他睡著之前還在嘟囔著：“你走，你走，不要待在這里?！碧栖有腊阎嗄没貜N房，熱了，自己吃了一碗，味道雖然淡了些，但給病人吃咸淡還是適宜的。她去蘇凱陽房間里看了看他，見他比之前安靜了一些，看他還戴著口罩，伸出手去捏了口罩帶子想替他取下來，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他迷迷糊糊中還伸出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含糊不清的說道：“不要取下來。你走，你走?！碧栖有乐坏米髁T。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窗戶通風(fēng)，把房間里大致清理了一下，可以看出平日里這個房間是經(jīng)常有人打掃的，只是近些天估計沒有人打掃了，有些物品上落了一些浮灰。她又查看了一遍抽屜和柜子，看到里面的那些衣物明顯是清洗過了，疊好放在屜子里，或是掛在柜子里。衣服的尺碼雖然是她可以穿的尺碼，但她的尺碼卻是女性最常見的尺碼，難道這個房間之前一直住著......唐苡欣你在想些什么呀？她看到柜子里的一個抽屜里有兩件嶄新的沒有拆包裝的內(nèi)衣褲，尺碼也合適，于是拿出一套來，洗好晾曬在屋后的房檐下。她回到蘇凱陽的房間，見他睡沉了，于是拿了本書坐在他的床邊，看著看著也就不覺睡著了。唐苡欣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已經(jīng)漆黑一片了，她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只是下意識的伸出手去，直到她觸到了他的身體她才安下心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動了一下，她聽到他說：“你還沒走？”他的嗓音雖然依舊暗啞，但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他平常的嗓音了，她的手摸到他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體溫似乎降了一點?！芭涯懔藛幔坎缓靡馑?，你還想睡嗎？”“你要和我這樣答非所問到什么時候？”這一次唐苡欣并沒有答話，她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來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蘇凱陽看著她背影的目光由驚愕，轉(zhuǎn)為不舍，繼而變成了懊惱。

　　他記得母親去世前的那個晚上，特意把他叫到她的床邊對他說：“不要再與你的父親置氣，也許這輩子真是我虧欠了他也說不定。你的父親一直都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邊去，你的事情你一向自己拿主意，這件事也由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在這個世界上對于你來說也許是件好事。”當(dāng)時他并不明白母親說這番話的用意，但事實上也沒等他去弄明白，次日母親便再也沒有醒來。他一面因為母親的離世而悲痛難忍，一面又因為在那樣一種超出他預(yù)料之外的情形下與唐苡欣的父親相見，隨即唐苡欣就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本以為至少還有一些時日可以對母親盡孝，他本以為就此可以與唐苡欣日日相對，朝朝暮暮。卻原來世事都有定數(shù)，并不會按照誰的意志而有所轉(zhuǎn)變。他回到國內(nèi)，父親病倒了，并在病床前告知了他真相，但他并沒有因此而釋然，他從母親臨終前對待唐苡欣的那些令他費解的態(tài)度，以及唐苡欣的父親明顯的逃避舉動，他大致猜測出唐苡欣對他避而不見，甚至是想從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的原因。他原本最不信的就是天命，在他意識里，他向來都認(rèn)定“人定勝天”，可不曾想這世間卻真的存在造化弄人，卻原來他也只不過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也逃脫不了這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知道她有心躲著他，卻怎么都放不下她。逝者已矣，他沒有資格去評說母親的一生，她有她的不甘，她也為此一生都在煎熬中度過。但不管怎樣她于他都有養(yǎng)育之恩。只是唐苡欣......他一想到這個名字就心痛難忍。短短數(shù)日，她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他能體會到她心里的苦，他知道她需要的是時間，他知道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伴。她辭掉了工作，她離開了她的父母，她獨自一人去了英市......這一切他都知道，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等她能跨過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但這場流行病的突然爆發(fā)卻是他的另一個意料之外。在得到英市即將封城的消息時他剛從德國飛回國，當(dāng)時俞魏和他在一起。當(dāng)他得知她無法出城時，他知道他必須進去。當(dāng)然他的逆勢而為也不僅僅只是因為她，護士長向他發(fā)出了求援。療養(yǎng)院已經(jīng)被列入了這場流行病的收治醫(yī)院之一，但醫(yī)院缺乏相關(guān)的醫(yī)療專業(yè)設(shè)備和具備相關(guān)專業(yè)知識的醫(yī)護人員以及應(yīng)對和治療此種流行病的方法和手段，希望他能幫忙與國內(nèi)的大型綜合性醫(yī)院甚至是國外的專業(yè)醫(yī)院牽線搭橋，給予支持。他進城確認(rèn)了她的安全后，就去了療養(yǎng)院，向護士長了解了療養(yǎng)院目前的醫(yī)療狀況和需求，經(jīng)過多方聯(lián)系和相關(guān)政府職能部門的積極配合和協(xié)調(diào)，醫(yī)療設(shè)備和醫(yī)護人員大部分都有了著落，第一批醫(yī)療物資和醫(yī)護人員正在陸續(xù)趕赴英市。他在療養(yǎng)院里不眠不休了兩個晝夜，人看起來明顯的有些支撐不住了。護士長擔(dān)心他染了病，讓他去做了專項檢查，他雖然自覺應(yīng)該就是太累了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導(dǎo)致的，但待他的暈眩癥狀顯現(xiàn)出來后，護士長說什么也不讓他在療養(yǎng)院里待著了。他說他沒什么事，也不肯去看醫(yī)生，說是醫(yī)生與其把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還不如去看護別的病人。但護士長卻說什么也不讓他在療養(yǎng)院里繼續(xù)待下去了，她替他開了藥，就把他“趕出了”療養(yǎng)院。他確實沒有想到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雖然他在療養(yǎng)院的時候?qū)τ谧约旱纳眢w沒有絲毫的在意，但對于她，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去冒險。他用言語激她，只希望她能知難而退，可她卻始終不為所動?？蓜偛潘谎圆话l(fā)的離開雖然合了他的意愿，卻又讓他又驚詫又有些不舍，其實她主動來找他，他心底是歡喜的，可他不想把她置于危險之中，如果她有什么閃失，他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她走了也好，起碼她暫時是安全的，他也能安心些。他頹然的倒回到床上去，閉上了眼睛，感覺實在是有些累了，便昏昏睡去。睡夢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個聲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聲音，他沉溺在夢中不愿醒來，他貪戀這聲音，他害怕他醒來這個聲音就會消失無蹤，再也無處可尋了?？墒沁@個聲音里漸漸帶了些焦慮的語調(diào)，伴隨著這個聲音他感覺有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胳膊正在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也許這不是在夢里？他勉力睜開眼睛，她的臉就在他的眼前，他看到她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慮神情，原來這并不是夢，原來她還在這里，原來她并沒有離開！突然間他就安了心，他覺得一切都沒那么重要了，她在這里，在他的身邊，這樣就好?！澳阈蚜?？”“你沒走？”唐苡欣看著他，突然眼淚毫無征兆的滾落下來，他的一句“你沒走？”里帶著明顯的喜悅和慶幸的語氣，他再也騙不了她了，原來他也是想讓她留下的。昨天她熱了粥端到他床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昏睡不醒了，他的額頭滾燙，嘴里囈語連連，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她嚇壞了，放下粥，給護士長打了電話，護士長讓她先不要著急把他送到醫(yī)院里來，畢竟醫(yī)院目前不是很安全，她告訴她他帶回的藥里有可以降體溫的藥，并告訴她是哪種藥，怎樣服用，以及物理降溫的方法。護士長還告訴她，病情有反復(fù)也屬正常現(xiàn)象，只要過了今天晚上，沒有增添新的病癥，體溫能降下來，應(yīng)該就沒有什么大問題了。她守了他一夜，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嘴里不時還囈語著什么，但她聽不清楚。她讓他吃藥，他倒是很配合，沒有讓她費什么神就吃了下去，但燒卻一直沒退下去。她在冰箱里找到一些冰塊，又拿出兩個保鮮袋，一份冰兩份水的比例自制了一個冰袋，在他額頭上墊了一條薄毛巾，把冰袋替他敷在額頭上，大約二十分鐘左右更換一次。她又在儲物間里找到了醫(yī)用酒精，稀釋成兩三倍的樣子，用毛巾沾濕了，替他擦拭頸部，前胸，后背，腋窩。剛開始替他擦拭的時候她還有些面紅耳赤，但他昏睡著，她之前在醫(yī)院做義工的時候也是做過這些的，很快她的思緒就被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原來他竟消瘦得如此明顯！這一次再見到他，說實話她其實還沒有仔細(xì)瞧過他，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他消瘦得讓她心疼。自從她從樓梯上滾落下來昏迷不醒，到他趕赴德國照顧病重的母親直至母親病逝，接著她不告而別，再到后來他得知真相后一直在暗中對她不離不棄的陪伴，她在經(jīng)歷著身心的煎熬，他又何嘗不是？他所承受的只怕是較之她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能遇到真心待己之人實屬不易，又何必為了一些可以化解的心結(jié)困住自己的那顆想要奔向他的心？她突然間心思清明，她喜歡他，是那樣的喜歡，她想要與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這就夠了。臨近凌晨的時候，他出了好多汗，身上的衣衫幾乎全都濕透了，她不住的用毛巾替他擦拭，等他不再流汗了，他的體溫也降下來了，她替他換了衣服，見他終于安穩(wěn)下來，這才稍稍安了心，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她醒來的時候見他還睡著，體溫也并沒有升上來。她想著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新鮮蔬菜了，于是拿了錢包，出了門，朝著她記憶中的他家附近的菜市場走去。她沿著他家門口的那條路走到與大路交界的路口，正準(zhǔn)備拐個彎向菜市場走去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朝她喊著什么，她抬眼看去，不遠(yuǎn)處兩個人正一邊朝她揮著手一邊大聲說道：“不要再過來了。英市各個小區(qū)都已經(jīng)實施了封閉式管理，你是住在這條路里面的那個房子里的嗎？”唐苡欣高聲答：“是?！薄摆s快回去吧，沒有特殊情況人和車都已經(jīng)禁止外出了?！薄翱墒羌依餂]有青菜了。”“從明天開始全市實行挨家挨戶配送，你家里有幾個人，需要些什么物品你現(xiàn)在告訴我，從明天起會有專人負(fù)責(zé)配送?！碧栖有栏嬖V了那個人她需要些什么，那個人聽完她說的，高聲說道：“快回去吧，沒有緊急的事情就不要出門了?！碧栖有阑氐郊?，按照那個人告訴她的，洗了手，換了外衣褲，摘了口罩就去了蘇凱陽的房間，見他還沒有醒，心中有些害怕，于是搖醒了他。蘇凱陽看著她說道：“你為什么哭？”她見他醒來，心中的焦慮頓時減輕了不少，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你醒了就好，你餓了吧？我去煮粥。”“為什么哭？”“我......害怕，我害怕你一直這樣昏睡不醒，我......”“別怕?！碧栖有酪娝麥?zhǔn)備起來，摁住他說：“你再睡會兒，我去煮粥。”“不睡了，睡得身上疼?！甭犓@樣說，她幫著他穿好衣服，他見她站在原地沒動，對她說：“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是要去煮粥嗎？先去吧，我洗漱完了就來?！碧栖有乐皇强粗?，還是沒有動，他說道：“我沒事了，你相信我?！碧栖有肋@才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粥煮到一半的時候，唐苡欣一轉(zhuǎn)頭看見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進到廚房里來了，“餓了嗎？就快好了，你先坐著等一下。”蘇凱陽說：“我站一站?？上Я四阒爸蟮哪切┲?，我都沒吃到?！薄耙矝]浪費，都給了院子里的那只貓兒了?！彼D了頓，又接著說道：“也不知道那只貓是不是當(dāng)年你院子里的那只的后代？”“我以為你并不想談起當(dāng)年的事情?！碧K凱陽看著唐苡欣低下頭去，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攪著砂鍋里的粥?！爸嗪昧?，我先盛一碗出來，攤涼了再吃?！碧栖有酪恢皇峙e著勺子，另一只手正準(zhǔn)備去拿放在一旁臺面上的那只白瓷碗，她的手突然被他一把握住了，她呆住，望向他，她聽到他說：“苡欣，我們能回到從前嗎？”唐苡欣看到了他眼中的期盼，希冀，迫切與渴望。她答道：“不能。”他的目光在瞬間暗淡下去，他不覺閉上了眼睛，但就在此刻，他聽到她說：“但是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他睜開眼睛，看向她，眼中滿是欣喜的神情，他手里用力，把她拉近自己，直到她的身體貼著他的，她的臉在瞬間漲得通紅，她別開臉去，嬌嗔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是你說的要重新開始的。我都有大半年沒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看過你了，這會兒想好好看看你不行嗎？”“那......你坐好了，正經(jīng)看。這樣......你不累嗎？”“不累?！薄澳?.....”蘇凱陽突然覺得自己空著的那只手里被塞進了一只勺子，他看著她嬌羞的掙脫了他的手，躲到一旁去，說道：“看來你真的好了，那你，自己盛粥吧?！?p>　　“怎么又是粥？你是不是在報復(fù)我？”“這話怎么說？”“你忘了嗎？之前你胃不好，有段時間你的飲食幾乎每一餐都沒有斷過粥，可我后來聽許媽說你其實并不喜歡喝粥，是不是你要把那時的積怨現(xiàn)在一并回贈給我？”“原來你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我又不是分不清好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讓我養(yǎng)著胃。只不過人的飲食習(xí)慣還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得了的，我當(dāng)時真是把粥當(dāng)藥來吃的。你難道也不喜歡喝粥嗎？不是啊，我看你好像還很喜歡喝的樣子。不過不管怎樣，現(xiàn)在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也要顧著，就算不喜歡吃，也要像我一樣，當(dāng)成藥咽下去?！薄翱墒?，你做的粥比起珞瑛苑白師傅熬的......”“原來你是在這里等著我呢！這里只有唐師傅，沒有白師傅，你，愛吃不吃！”“哎，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我是說你熬的粥比白師傅熬的好吃?！薄罢娴模磕悄惆涯巧板伬锏闹喽己攘税??！薄鞍?？這么一大鍋，怎么吃得完？你也幫忙吃一些吧？”“我已經(jīng)坦言告知你了，我不喜歡喝粥。你不是說我做的粥好吃嗎？我就坐在這里看著你吃，不吃完我還不依了。”看著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蘇凱陽，唐苡欣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現(xiàn)在的他與之前的他幾乎判若兩人，現(xiàn)在的他時不時的會像剛才那般露出些小孩子脾性來，但總不免讓她感覺有些心疼：這也許才是他真實的一面吧。兒時的他少年老成，缺乏父愛；成年后的他內(nèi)斂自律，是眾人的表率，他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克制隱忍的?，F(xiàn)在的他偶爾會在她的面前展露出些真性情來，她很珍惜，她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快意隨心，最起碼在這段時日里他能做回他自己。

　　封城不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白天的蘇凱陽從來不在唐苡欣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焦慮的一面，他不愿給她帶來困擾。待她入睡后，他每天都會與護士長通一次電話，了解醫(yī)院當(dāng)天的情況，再與相關(guān)人員商討對策，拿出解決方案，幾乎每天都是過了十二點之后才能就寢。白天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是他最愜意的時候。封城后雖然每隔幾日就有專人上門派送食品，但非常時期，物資難免短缺，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而且蔬菜果品也不耐保存，雖然唐苡欣已經(jīng)變換著花樣盡量每日不重復(fù)的頭一天的菜品，但無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又加之每天都有一些無法放入冰箱的食物腐壞變質(zhì)不得不扔掉，唐苡欣多少會表露出一些舍不得或是泄氣的神情來。蘇凱陽每每這時就會帶著逗趣的語氣寬慰她：“我怎么這段時間看你越來越像守財奴了？每天都要把你的那些“寶貝”盤點一遍？你每天能不能也抽點空“盤點，盤點”我？”唐苡欣瞪了他一眼，說道：“'盤點你'倒真不如'盤點，盤點'這些菜呢！'民以食為天'你知不知道？你又不能拿來吃！'盤點'你做什么？”蘇凱陽覷著她說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吃？”聽了這話，唐苡欣的臉騰的漲得通紅，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走。蘇凱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說道：“好了，臉皮這樣薄，走了多沒意思，來，和我說說話，我老老實實的聽著，保證不多嘴?！碧栖有肋@才坐到了他的身邊與他說道：“這些菜呢如果只是單純的讓我做了來吃，是什么問題都沒有的?？墒俏乙郧岸际钱?dāng)天買了，頂多三兩天也就吃完了，從來沒有想過要像現(xiàn)在這樣長時間的保存什么食物。這書上查來的方法也不是全都靠譜，我按照書上的方法做了，說是可以保存一個月以上，可還是有大半菜都發(fā)蔫，然后就壞掉了。還有你！”蘇凱陽正在思索著怎樣安慰她，突然見她的矛頭指向了自己，有些不解的問道：“我怎么了？”“是誰讓你把那些菜全給扔了，明明還有一部分是可以收拾出來我自己吃的，可是一轉(zhuǎn)眼就被你埋到天井里的花圃里了，也不和我說一聲?！薄拔叶疾荒艹?，你就更不能吃了。”“你是不能吃，可是我現(xiàn)在身體比你好啊，我可以吃的。多可惜啊！”“苡欣，哎喲，至于嗎？為了幾顆爛掉了的青菜生氣？你看啊，我這每天都不怎么動，也不覺得有多餓，這剩下來的菜夠我們兩個人吃的了?！薄翱墒沁@封城也不知道還要封多久，也不是想買什么就能買到什么，你身體還沒大好，你這樣瘦，我......還有，你怎么這樣不省心，我說了不能再生病了，也不能受傷，更不能去醫(yī)院，一來給醫(yī)院添麻煩，二來也怕染病。你說說你的手怎么破了？”“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你趁我睡覺的時候偷看我！”“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這么沒遮沒攔的，誰趁你睡覺的時候看你了！你老是把那只手藏著不讓我看到，我又不是傻子?！薄澳憧刹痪褪莻€小傻瓜嗎？為了能讓我吃到新鮮菜操那么多心，為了我受的一點小傷擔(dān)心著急。我坦白，這手上的傷是我在廚房里找東西的時候被一支刨子給割傷的，也不知道那只刨子怎么會在抽屜里？它不是應(yīng)該掛在灶臺旁的那個架子上的嗎？”說完他打趣的看著唐苡欣。唐苡欣其實是有一些小迷糊的，這兩天她還在奇怪那支用順手了的刨皮的刨子去哪兒了？卻原來被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拾掇進了抽屜里?！澳悄銢]事翻抽屜干嘛？”“我記得在這里幫工的關(guān)嬸說過，她去年沒種完的蔬菜種子就放在那個抽屜里，我去找了找，果真被我找到了?！薄笆卟朔N子？真的嗎？可是，蔬菜種子能很快就長到能吃的程度嗎？”“我聽關(guān)嬸說了，有幾種菜，好像生菜，空心菜，芹菜之類的，撒下種子去一個月左右就可以長好，而且只要不拔出根，割了還能再長好幾茬呢?！薄罢娴膯?？那我去種了試試?！薄拔?guī)湍?。”“不忙，你，跟我來。”說著唐苡欣牽了蘇凱陽的手把他帶到窗邊坐下了，拿了碘酒和棉簽來，“手，伸出來?！彼怨缘纳斐鍪秩ィ昧嗣藓炚毫说饩?，看著他受傷的這只右手不覺有些發(fā)怔，他手上的兩處傷雖然早已愈合恢復(fù)成了肉色，但十年前燙傷的傷處和一年前受傷的地方還是沒有完全平復(fù)，傷痕明顯的凸顯于皮膚之上?！败有溃悴唤o我擦嗎？”唐苡欣回過神來，棉簽落在他新的傷處，她聽到他一連聲的喊疼，她想起十年前他的手燙得起了一串燎泡，給他上藥時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頭，一年前他的手傷成那樣也沒聽他哼過一聲，現(xiàn)在他的手只是割了這樣一道不大的口子他就在她面前吱哇亂叫，臉上表情夸張，可見他已經(jīng)在她的面前毫無顧忌，把他的所有都袒露在她眼前了，她心里一軟，一面給他涂抹，一面湊近了傷處嘟著嘴給他吹著，她聽他不再出聲，抬眼看向他，問道：“還疼嗎？”他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苡欣，十年前你也是這樣的看著我，這樣的問我，我們已經(jīng)浪費了十年的光景，我不想再錯過你，苡欣，我愛你，我想長長久久的和你在一起。我今天想要一個答復(fù)：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唐苡欣看著蘇凱陽，這個她曾經(jīng)遺忘了十年，但卻從來沒有停止愛他的這個男人！她鄭重的點了點頭。蘇凱陽一把把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抱住她，他在她的耳邊說：“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想你，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她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她更緊的回抱著他，原來她也一刻都沒有停止過愛他。

　　除了對疾病防控態(tài)勢的關(guān)注和對父母的思念，唐苡欣覺得她與蘇凱陽在一起的日子過得就如同她在一部小說里看到的一句話一般：從此潑墨煮茶，不問世事輪換。一日三餐，一粥一羹都由她親手烹制，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都由她親自打掃，蘇凱陽則負(fù)責(zé)洗衣服和洗碗，幫她打各種下手，他自稱是“黃金小工”，可每每他做出的一些事情都讓唐苡欣哭笑不得。他自己要求負(fù)責(zé)洗衣服和洗碗，可她弄不明白為什么有時他洗衣服會洗到深夜，而且晾曬時一定要她從旁協(xié)助，當(dāng)然碰到這種時候他都會提前告知她，但有時太晚了她會忘掉，便去睡了。但即便她睡下了，只要她還沒睡著他都會把她喊起來和他一起晾曬，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洗了大件的物品，比方說床單被套之類的，他會讓她幫忙牽了角，展開了，整理好再由他來晾曬。洗碗就是純粹的陪聊了，他洗碗時不讓她去做別的事情，一定要她待在廚房里，但什么也不讓她動手，只讓她動嘴陪著說話就行。而且她還發(fā)現(xiàn)他特別喜歡聽她說事，不是講故事，是說事。比方說她單獨出去了一趟，他便會讓她把經(jīng)過說給他聽，而且越詳細(xì)越好。即使只是有人送了物資來這樣司空見慣，每隔幾天就會發(fā)生一次的事情，只要他沒有參與，他便會讓她說給他聽。她能體會到他并不是想要事事都掌控，而是純粹的就是想聽她說話而已。他似乎特別喜歡聽她說話，不論在她看來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他都能聽得津津有味?？墒撬匾饨o他講的笑話，他卻從沒第一時間給出過反應(yīng)，而是她見他毫無反應(yīng)便佯裝生氣了，他見她的樣子可愛，事后拿來打趣她。他倒是常常因為她的一些“另類事件”開懷大笑。她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懂地圖，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他們坐在一起看電視，她看完一則新聞報后滿臉不解的對他說：“我剛剛看到電視里的一個學(xué)校門口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的是：此門封閉，出入車輛請走東門?！薄班牛惺裁磫栴}嗎？”“嗯，我在想，如果是外來的車輛，不了解校園的環(huán)境，怎么知道哪里是東門？”蘇凱陽挑了挑眉看向她，她看出了他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接著說出自己的疑問：“我是說，就像左右一樣啊，隨著站的方向不同，左右就會隨之改變啊！所以那些第一次去那個學(xué)校的人怎么能知道那邊是東邊？東門在哪里？”她看出他這回是真的聽懂了她的疑問，但他的眼中流露出有趣的神情來，接著他的眉眼，嘴角都彎成新月狀，然后他開始大笑起來，仿佛他遇到了這世間最最有趣的事情一般，她怔怔的看著他，一臉的不明所以。他笑了好一會兒，終于停了下來，他眉眼帶笑的看著唐苡欣說：“唐苡欣小姐，左右是會隨著人們站立的方向不同而變換，這沒錯，但是方向是不會變的啊！”他看她一臉的茫然和疑惑，接著說道：“這么說吧，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是東邊，這你總該聽得懂吧？東邊是不會隨著人的改變而改變的。”看著唐苡欣似乎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他笑著說道：“不過也許有一種太陽，會隨著唐苡欣小姐面朝的方向不同而變換它升起的地方也說不準(zhǔn)呢？”唐苡欣聽懂了他的意思，她也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好笑了，正憋不住要笑出聲來的時候，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明顯的調(diào)侃意味，她便硬憋著沒笑出聲來，而是底下了頭，以期隱過那個笑容。蘇凱陽卻越想越覺得好笑，他哈哈地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道：“要是那天唐苡欣小姐還沒起床，這個太陽一看可著了謊：啊？唐苡欣小姐還沒起床？這可怎么辦？她還沒站好方向，我要從哪邊升起來才好呢？”唐苡欣聽他這樣說，終于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握了拳頭佯裝就要打他，他一邊笑一邊握住她的那只手，滿眼含笑的看著她說：“好了，我不該笑話你，你這個小糊涂蛋，有時候還真讓人捉摸不透你這個小腦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她又覺得好笑，又有些懊惱，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洋裝生氣了低著頭不說話。“好了，別生氣了，我錯了，我該罰?！薄傲P什么？”唐苡欣抬起頭來看向他，她聽到他說：“就罰我親你一下吧！”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額頭上。她嬌羞不禁，又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于是站起身來就要走，蘇凱陽一把拉住她說道：“好了，別走，我再不取笑你了，在這里陪我一會兒吧，我有話和你說?！彼咭膊皇?，坐也不是，最后拗不過他還是在他身邊重又坐了下來。他卻只是看著她，并不說話。她嗔怪道：“你再不說我就走了?！薄皠e走，我真的有事和你說。”蘇凱陽伸出手去把唐苡欣耳邊的頭發(fā)別到耳后面去，說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你的一頭長發(fā)高高束起，顯得那樣的嬌俏可愛，你可以把頭發(fā)重新留長嗎？當(dāng)然我不是說你現(xiàn)在短發(fā)的樣子不好看，我只是......”“我愿意。我是說我愿意把頭發(fā)留長。”“你能給我剃頭嗎？”“你說什么？”“我說：你能給我剃個頭嗎？”唐苡欣拿到蘇凱陽遞給她的那個工具時才知道他為什么說的是剃頭，而不是剪頭發(fā)。這種電推剪她以前使用過的，是在療養(yǎng)院當(dāng)志愿者的時候她給看顧的病人剪頭發(fā)的時候用過，她只是沒想到蘇凱陽竟然會有這個東西，而且還會用它來剪頭發(fā)。蘇凱陽是很在意自己的儀表的，據(jù)她所知他有自己的專用理發(fā)師。不過也許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吧，她只是沒想到蘇凱陽會讓她給他剪頭發(fā)。不過他的頭發(fā)確實比這次她初見他時長長了不少，他的頭發(fā)長長了就有一些自然的波浪卷，特別是洗了頭發(fā)之后還沒有完全吹干的時候。他如果單獨洗頭，總會讓她幫忙洗，洗完了還讓她幫著吹干。兩個人其實都很享受這種私密的時光，她也常常調(diào)侃他說：這頭濃密黝黑還帶著自然卷的頭發(fā)長在他的頭上，真是可惜了，剪短了就什么卷都看不到了，這要是長在女人的頭上，留長了，可是能省下不少燙頭發(fā)的開銷呢！“你真的想讓我?guī)湍慵纛^發(fā)嗎？你就不怕出門見不了人？也是喔，你現(xiàn)在也出不了門。放心，我是不會嫌棄你的。”蘇凱陽并不說話，只是從鏡子里看向此刻就站在他身后的她，他嘴角含著笑，但他的目光中除了寵溺，還有一絲別樣眼神一閃而過，彼時唐苡欣正在擺弄手里的那個工具，并沒有看到，她嘴里嘟囔著：“這個怎么調(diào)節(jié)長度來著？可別給你剃成個光頭?！彼幻嬲f一面自覺有趣的露出了一個笑容來?！敖o我吧?！碧K凱陽一邊說一邊接過電推剪，把長度調(diào)節(jié)好了又遞還給她。“那我可真剪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喔！”“嗯，剪吧?！碧栖有绖傞_始剪時還一邊剃一邊與蘇凱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你這電推剪是哪里來的？總感覺你不該有這東西才對?！碧K凱陽答：“是關(guān)嬸給嚴(yán)伯買的時候說是商家做活動，買一贈一，這個是贈送的那一個，拿回來后就一直放在廚房的柜子里，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關(guān)嬸，嚴(yán)伯？是我以前見過的在你這里幫忙的那兩位嗎？”“是?！薄霸瓉硭麄円恢倍荚谶@里。那他們?nèi)四兀俊薄八麄兡隁q大了，前年我就給了他們退休金讓他們回家養(yǎng)老了?？衫蟽煽陂e不住，還隔三岔五的來這里幫著新來的幫工收拾。你上次問我的抽屜里、柜子里的衣物，其實是我讓關(guān)嬸準(zhǔn)備了，清洗好，晾干了，放在你現(xiàn)在住的那個房間里的。我總想著也許有一天你就回來了?？磥?心想事成'這句話也不僅僅是一種愿望，原來它也是可以成為事實的?！碧栖有肋@才知道那些衣物真的是他準(zhǔn)備的，而且一準(zhǔn)備就準(zhǔn)備了這么多年。她初見這些衣物時竟然對他還有過一絲懷疑，真是太不應(yīng)該了。她心中愧疚，手上動作一滯，但他卻毫無察覺還繼續(xù)說著：“還好封城時關(guān)嬸嚴(yán)伯去了外地親戚家，那兩個新來的幫工我和他們說過的：我不在這里，他們可以一個星期來打掃一次就好。那兩個幫工住在城外，剛好錯開了封城的時間，要不然都困在城里，可是我對不住他們了?！薄班牛晃覀儍蓚€人在這里，挺好的?！碧栖有雷匝宰哉Z的說道?！澳阏f什么？”“沒什么?！薄翱煺f給我聽聽?！薄罢娴臎]什么！”“那你臉紅什么？”“我都說沒什么了！你別動了，剪壞了可別賴我?！碧栖有啦辉僬f話，專注的給蘇凱陽剪著頭發(fā)。蘇凱陽看著鏡子里面帶桃花的唐苡欣，目光舍不得錯開。其實她的話他剛才是聽清了的，他也多么希望能與她就這樣長長久久的過著如此這般平淡恬靜的生活，為一些瑣事煩惱或是舒心的事開懷。

　　看到這封信，她終于明白：他真的走了。昨天晚上他還和平常一樣讓她給他彈奏了那支《夜曲》。她其實并沒有系統(tǒng)的學(xué)過鋼琴，小提琴倒是從五歲上就開始學(xué)習(xí)了，直到拿到了非專業(yè)十級證書。鋼琴是她在德國時，母親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教授給她的，而且只完整的教授了她《夜曲》這一支曲子。母親去世后，從蘇凱陽口中她才得知這支曲子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曲子之一，這支曲子陪伴著她渡過了無數(shù)個孤枕難眠的日夜。也許是只專注于這一支曲子的緣故，又或許是母親指導(dǎo)有方，唐苡欣這支曲子的演奏水平已經(jīng)到達(dá)了一個很高的水準(zhǔn)。蘇凱陽有時白天太過勞累會導(dǎo)致夜晚失眠，一次被她偶然發(fā)現(xiàn)了，她在他的房間陪著他的時候，看到他床頭柜上的那只相框里，放著靜嵐替她和母親拍攝的這張唯一的合影照。這張照片當(dāng)時洗出來兩張，一張放在母親在德國的住所里，一張被唐苡欣放在隨身攜帶的挎包里帶回了國，后來又被她帶來了這里。蘇凱陽看到后，征得了她的同意，把這張照片放到了他的床邊，他說：這張照片中的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兩個人談及了母親，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談到她的親生母親。她對于自己的親生母親，說沒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她的母親，作為她的生母，給了她生命，卻對她棄之不顧，沒有盡到一絲一毫做母親的責(zé)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她已然知曉唐苡欣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卻依然沒有與她相認(rèn)。也許她有自己的考量，也許她有諸多的苦衷，也許她只是不想影響到女兒今后的生活。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就像太陽不論世人看不看得見都會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一樣，真像不論以怎樣的方式，終有一天都會曝光。但她也覺得慶幸，哪怕只有最后的那段時光，哪怕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終究與母親相處了一段時日。雖然那些日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不免讓她感到遺憾和不甘，但其間也不乏溫馨與難忘的回憶。母親一定是覺察出她喜歡這支曲子，便不顧病體每日教授給她一部分，那段日子從未間斷過，雖然她之前從未接觸過鋼琴，但她在彈奏這首曲子時，卻可以脫離樂譜，彈奏得行云流水，堪稱完美，就連母親聽了都不覺驚嘆：她彈奏的這支曲子自有她獨特的風(fēng)格，其中的引人入勝之處就連她也不禁嘆服。母親很少夸獎人，如果他得到了母親的一句夸贊，他知道那件事情他必定是幾乎做到了極致。其實早在德國他計劃帶唐苡欣去見母親，與母親提前說明這件事情的時候，母親在對待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上就起了他的注意。母親向來性情淡泊，近些年來更是心靜如水，就連父親的事也不大會引起她特別的關(guān)注，他原本也只是想把他與唐苡欣在一起的事情知會母親，至于母親與唐苡欣是見與不見，他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卻沒想到母親沉吟了片刻說道：“不妨帶她來見上一面?！碧K凱陽當(dāng)時雖然心覺有異，但一來他當(dāng)時確有想讓唐苡欣與母親見面之意，二來他想著這是母親對他的關(guān)切之情，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便沒有太放在心上，事后想來母親必是早就知曉了唐苡欣的身世，這在母親最后的日子里與她的相處方式和對待她的態(tài)度就可以印證，母親分明待她與旁人是不同的。母親去世后唐苡欣每每回想起與母親相處的那段時日，她也恍然母親對于她的身世是了然于心的，母親留給她的那只鈴鐺就是最好的證明。母親教她這支曲子想來也是想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與她分享吧。況且蘇凱陽也很喜歡這支曲子，每次她為他彈奏，他總是很快就能安然入睡了，昨夜也是這樣。

　　他在信里說：人在平日里可以只顧著自己的小煩惱，享受著自己的小幸福。但當(dāng)大多數(shù)人面臨危難，而他恰巧又有能力去解救他們于危難之中的時候，他必定會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離開她，非她所愿，但他想，整個英市安全了，她也就安全了。

　　唐苡欣看著放在他床頭的那本攤開著的《笑傲江湖》的第三冊，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尋常，一切物品都保持著原狀，只是這里不再有他。當(dāng)她看到這部《笑傲江湖》的時候，她心中恍然：原來是你。她回憶起春節(jié)過后的一天，當(dāng)她再次去那家書店的時候，店主老爹見是她，說道：“這次來，想買什么書??？”“老爹，您老怕不是忘了？我是來問問您老，上次我托您老幫我尋的那部《笑傲江湖》得了沒？”“咦？你沒有拿到嗎？”“拿到什么？”“書啊！”“沒有呢！老爹?！薄斑@就奇了怪了！你那天走后，店里原本比你先到的一個客人要了我店里的座機電話號碼，說是書如果得了，通知他就好，他自會轉(zhuǎn)交給你。你前腳走后他也走了，我就以為你們倆定是認(rèn)識的。從那天之后，他隔不了幾天就會給我打電話詢問。后來我得了書，他再打電話來時，我就告訴了他，他第二天就來店里把書買走了。怎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嗎？”“嗯，老爹，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一個小伙子，個子高高的，人長得挺精神?！薄八姓f他的名字嗎？”“這倒沒有，我也沒問?！逼鋵嵁?dāng)時唐苡欣猜測過那個人會不會是鄒凱明，但轉(zhuǎn)念又想：世界上哪有那么湊巧的事？一部書而已，接著尋就是了，便擱下不提了。來到這里后的一天午后，太陽久違的露了臉，唐苡欣閑來無事，想在蘇凱陽的書房里找本書一邊看一邊曬曬太陽。蘇凱陽也進到書房里來，見她正在找書，便對她說：“我這里有些書，也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什么書？”唐苡欣看著蘇凱陽從他的書桌抽屜里拿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包裹遞到唐苡欣的面前，唐苡欣看到這個包裹后不明緣由的心中一動，這個包裹和普通書本一樣大小，相當(dāng)于一本英漢詞典的厚度，唐苡欣打開外面包著的報紙，露出里面的書，竟真和她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樣：正是那套全套《笑傲江湖》中的第三、第四冊。雖然她心里早已有所猜測，但看到此刻就在她手中的這兩冊XX出版社出版的19XX年版的書還是讓她驚喜不已?！澳闶菑哪睦锏脕淼?？”唐苡欣問道，但隨即她自問自答道：“難道你是在……”唐苡欣話還沒有說完，蘇凱陽接過她的話頭說道：“嗯。那天和你同在店里的人是我。我本想找個機會送給你，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書能借給我看看嗎？看你那么喜歡，也不知這書里寫了些什么？”“你不會從沒看過武俠小說吧？”“嗯......”“真沒看過？哎，你那時候都在干嘛？你沒有聽說過“沒有看過武俠小說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這句話嗎？不過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補上這一課也不遲。拿去看吧，保管你不會覺得后悔?！钡@本書他終究沒有看完就離開了這里。

　　他在信里說：“我拿到了特別通行證，之前我一直在等待通行證的核批。所以我必須離開了。但苡欣，只有你安全，我才沒有后顧之憂，我才能安心去做我必須要去做的事情。請你務(wù)必就在這里等我回來。相信我，這場流行病結(jié)束后，我一定會來找你的，等著我?！?p>　　接下來的日子，唐苡欣過的就像他還在這里一樣。早上，起了床，洗漱了，做好早飯，她和“他”面對面的坐著，各自吃著自己面前的早餐。他喜歡吃她熬的粥，即使只是白粥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他說她熬的粥吃到嘴里是甜的。吃完，“他”洗碗，“他”定要她陪在一旁，他并不要她做什么，只是陪著他說說閑話。碗洗好了，他通常會去書房里處理一些公司事務(wù)，她則會去清潔打掃，通常她每天都會細(xì)細(xì)打掃其中的一個房間，其余的房間只是大致收拾一下。今天她打掃的是他的臥室，他的房間里除了生活必需品，真是半點多余的物品都沒有，除了床頭柜上那本攤開來撲放著的那部《笑傲江湖》的第三冊，其余的東西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她拿起書來，翻轉(zhuǎn)過來，看到這一頁正講道：任盈盈心神蕩漾，尋思：當(dāng)真得能和他廝守六十年，便天上神仙，也是不如。她不禁呆住了：他現(xiàn)在正在做什么？身體還好嗎？有沒有按時吃飯？一天能睡幾個小時？之前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日，她雖然努力的想讓他變胖些，但他看起來還是有些消瘦。她知道他離開一定有他的理由，她也知道他的不辭而別是為了她著想，但心中難免還是會埋怨他：他總是喜歡這樣自作主張，事事都替她安排籌劃，卻從來都不與她商量就自己決定了一切。

　　他在信里說：保護好自己，等著他回來。如果這是他所希望的，她會按照他說的去做。她似乎早已習(xí)慣了按照他的安排去行事，但他怎么就知道，他告訴了她，她就一定會攔著他？

　　中午她通常會吃面食，他有時會主動要求下面給她吃，他下的面自有他的特色，如果面的澆頭里有雞蛋，他一定會把雞蛋打散炒熟了再放到面里去，他說這樣做的雞蛋會讓面吃起來增香不少，她嘗了，果然如此。他還會把土豆切了絲下到面條里，吃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只是面條下好了起鍋前他一定是要她來嘗咸淡的，他說是他嘗的不作數(shù)。吃了中飯還是他洗碗，他定要她站在一旁陪著，哪怕不說話，兩個人只是一個靜靜的洗著碗，一個默默的看著。每到這個時候，唐苡欣常想：平常的夫妻生活也不過如此吧。下午她通常會和他一起待在書房里，他忙他的，她有時會坐在一旁看書，有時會在他的書房里的床上小憩。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們會一起在天井里待上一整個下午。他通常會什么都不做只是曬太陽打盹，對于他來說這彌足珍貴的閑暇時光她是不會去打擾他的，只覺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提前步入退休生活的老干部一樣可愛。她則在天井里忙活，給那棵石榴樹松松土，剪剪枝；拔一拔院墻邊的雜草；天井中央的那池水雖說是活水，但水流較緩，時常有一些枯枝落葉掉落在池里滯留在池中，她便拿了漏網(wǎng)去撈，撈出的枝葉沃在那塊蔬菜地邊埋在地里與地面平齊的那只大水缸里，充作肥料。有時有魚會被她偶然網(wǎng)住，她覺得有趣，看著它在網(wǎng)里掙扎一小會兒，便會把它重又放回到池里去。她抬眼看向蘇凱陽，見他帶著那頂藍(lán)色的棒球帽，帽檐幾乎遮住了整張臉，他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應(yīng)該還睡著。她不知道的是蘇凱陽此刻是醒著的，他看著她在天井里忙活著，心里是歡喜的，他多么希望這樣的時光能一直這樣延續(xù)下去。但他也知道，這樣的日子并不會持續(xù)太久，也許就在明天他就會離開，去完成他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情，這是他的責(zé)任，更是他的使命，為了那些還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人們，他必須去做。他知道，能挽救的生命越多，她就越安全。他也知道在危難關(guān)頭，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不會阻攔他，但他不能確定的是她不會跟隨他而去，所以他只能選擇瞞著她，獨自一人靜等那一天的到來。

　　如今菜地里和他一起親手種下的蔬菜有的已經(jīng)冒出了嫩芽，但他卻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晚飯盡管只有她一個人吃，但她還是做了米飯，一個葷菜和一碗湯。他在信里說：一定要好好吃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吃完晚飯，她洗碗時總感覺他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她多么希望他此刻真的就在那里。晚飯后他會牽著她的手在天井里散步，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話要說與他聽。通常都是她在說，他默默地聽。有時他們也會靜靜的走著，彼此并不交談，但和他一起看著這院內(nèi)的景色，聽著一樣的聲音，感受著相同的感覺，她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她只愿與他就這樣長長久久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