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聰腦海中，猛然呈現(xiàn)出莊淼剔除紋身的場景。鮮血好像流進(jìn)了自己眼睛里。
“小鬼！”
小鬼迅速飄來，先發(fā)制人：“莊淼呢！怎么還沒回來，我想她了！她說她馬上就會回來，她的那條蠢紅布在那里扭來扭去，還差點把自己摩擦點燃。我真不知道女人說什么話是準(zhǔn)的，她明明說很快回來。哦，她好像沒說很快。但她確實說了，快。你不是死神，掌管生靈蹤跡的嘛？她在哪里?！?p> 梁聰插不上話，朝小鬼彈一滴黃泉水，讓他消停下來。
“小鬼，我找不到她了，你帶上紅菱，它會帶你找到她。找到之后，記得給我通信?！鼻f淼說。
“哇哦！我要去地面了！但是，我在地面上，她又看不到我?！毙」磙壑约旱暮?，仔細(xì)分析，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胡子。
“嗯沒關(guān)系，你只要找到她就好了，告訴我在那里，安全不安全。”
小鬼忽然衣服痛心稽首的樣子：“啊，不，我想跟她說話，??！我還想讓她帶我到秦嶺。”
“好了，快去吧，她有什么危險的話，你就沒法跟她說話，而且哪都去不了?！鼻f淼打發(fā)小鬼。
轉(zhuǎn)眼小鬼就到了莊淼屋里。
“破布條！跟我走！”
莊淼把哥哥放在燕山，一時間，無法定奪下一步去哪。
死神位篡奪條例，是遠(yuǎn)古歷下的自然法。想要奪取死神位，取死神位的人，要在人間練就七情六欲的晶石，帶去死神地界煉爐熔鑄成冠。帶上神冠，也就自然成了死神。老一屆死神，會回到成為死神之前的狀態(tài)。
篡位的死神，要承受地府十年鞭笞。
歷史上只有鮮有成功篡取了死神位的巫師，即便是成了事，也因為沒有抗住十年鞭笞，灰飛煙滅。
再過不久，梁聰就會完成禪讓儀式，成為死神。他念力不足，很難控制地府一些怨魂。
他違背自然意志，起死回生，要受地府三年懲戒。
莊淼知道一時半會兒很難湊齊七情六欲的晶石。但是只要找到一顆，就能將禪讓時間推遲一旬。她得住在死神地界，幫助梁聰管理地府。出來尋找晶石的時候，可以將紅綾留在地府，總歸會有點震懾力的。
七情六欲，十三塊晶石，每塊晶石上都會有另一塊晶石映射，所以，只要找到一塊，其他的也就都有了方向。
現(xiàn)在，莊淼恰好知道，怒石，在巫山。
可是她現(xiàn)在是極不愿意去巫山的。
前世醒來，她出了地府，就直殺向巫山，披荊斬棘，只為回到葳蕤身邊。
這個時候，葳蕤應(yīng)該已經(jīng)繼任了巫山學(xué)府的院長，和泰山一起密謀。
莊淼自己也理不清巫山的脈絡(luò)，覺得前生稀里糊涂的。
不如回秦嶺看看父親吧。
莊淼想父親在秦嶺孤身一人撐著。一雙兒女杳無信訊，四周部落虎視眈眈。
她若能和星河達(dá)成協(xié)定，成為神巫，回到秦嶺，定能扭轉(zhuǎn)局勢。
但是她的念力正在瓶頸，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成功。與其這時候回去，給父親一個空歡喜，還不如先忙瞞著。父親雖無援，但秦嶺實力還是有的。哥哥應(yīng)當(dāng)很快能恢復(fù)，他先回去，也好。
于是莊淼決定暫且不回家。
正猶豫時，一陣陰風(fēng)吹過，害得莊淼一陣心悸。
她想，難道地府已經(jīng)不受控制到這種地步了嗎？已經(jīng)有陰魂在人間亂竄了？時不我待啊。
在她身邊，小鬼圍著她上上下下打招呼，卻不得回應(yīng)，拿紅綾撒氣：“她怎么連你也看不到！你不是地上的東西嗎，屁用沒有！”
紅綾輕輕撫了撫莊淼太陽穴的花瓣，感受到花瓣下的傷口之后，立即燃了起來。
莊淼雙目泛紅，得知紅綾情緒不對，折頭回了地府。
剛?cè)氲馗畟?，小鬼就在身邊嘰嘰喳喳。
紅綾還在因為莊淼的傷口氣憤，處于戰(zhàn)時狀態(tài)。
莊淼松了口氣。將紅綾攬起來，放回意念中。
紅綾壓縮成一塊晶瑩的石頭，鑲嵌在莊淼額頭上。
反正已經(jīng)回來了，休息休息吧。去巫山拿晶石的話，萬一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難免要斗一場。歇一歇也好。
剛抬腿，前面忽然沖過來一個人，一身墨色的柔羽。
到了莊淼面前，一個急剎，一身柔羽慣性前沖，將莊淼裹了進(jìn)去。
一片羽毛掉落，當(dāng)時變成利刃，落在莊淼腳邊。
這一身柔羽，是死神的神袍。
它是那么溫柔，卻又那么危險。
莊淼看著梁聰，不敢說話。
這是她醒來之后，第一次神志清醒地面對他。
過去，她做了太多傷害梁聰?shù)氖隆，F(xiàn)在看著梁聰?shù)难劬?，她感覺自己根本不配在梁聰面前呼吸。她欠梁聰許多零零碎碎的人情和感情，截止她從地府醒來，終于又多欠了梁聰一條命。
莊淼不確定，這時的梁聰，是不是還像以往那樣對自己無限寬容，會不會已經(jīng)因積累了過多的失望，看開了所有，不再強求。
梁聰?shù)难凵?，依舊溫柔。
莊淼故作鎮(zhèn)定，吹了吹臉邊的羽毛，說道：“你不要用這么復(fù)雜的眼神看著我?！?p> “復(fù)雜？”
“對，復(fù)雜?！?p> “怎么個復(fù)雜法？”
莊淼踮起腳尖，貼近了梁聰?shù)哪?。二人的鼻子，連成一條斜線。
“復(fù)雜就是，你興奮，但是很擔(dān)憂。”莊淼說，“我知道你為什么擔(dān)憂，因為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再離開，離開多久，為什么離開，去做什么，和誰做什么?！?p> 莊淼心里，有那么點試探的意思。
話說成這樣，如果梁聰還在意自己，就會承認(rèn)，如果不在意了，必然會嘲笑她自作多情罷。
梁聰按住莊淼的肩膀，把莊淼踮起的腳尖壓了下去，眼神中多了一點無辜：“那你知道興奮是為什么嗎？”
莊淼說：“因為你發(fā)現(xiàn)我還不是什么忘恩負(fù)義的人渣，還知道回來看看救命恩人?！?p> 梁聰松開手：“是因為看見了你而已。”
他轉(zhuǎn)過身去，羽毛都垂了下去：“所以你是回來看看嘛？地府昏暗，靈魂恐怖，你可以離開?！?p> 莊淼奔到梁聰面前：“你不怕地面上巫師和人族獵殺我，我可是念及星河的禍害?！?p> “你今天不是已經(jīng)找到知道怎么用障眼法了嗎？我的眼睛你都能逃過，還害怕地面上什么人嗎？”梁聰逃避了莊淼的眼神。
“你很想讓我離開地界嗎？”莊淼問。
梁聰點點頭。
莊淼此時，還有一些欣慰。只要梁聰不再向以前那樣，總是準(zhǔn)備為了自己，或者為了別人奮不顧身。她就能覺得自己背負(fù)的債會少一些。
“實話告訴你，我今天去了燕山肖家，割了肖凌霄的腕子，喝了肖凌霄的血。有了肖家的血，我在地面上，就沒有其他巫師能感應(yīng)到我。但我可沒打算離開地府。我可不想在地面上招搖過市，自尋死路。地府我是要住下了，也挨不到你什么事?！?p> 說完，莊淼轉(zhuǎn)身就要走。
小鬼聽了，歡天喜地沖向莊淼。
小鬼沖得太快，帶起的風(fēng)，掀開了莊淼額頭上的月季花瓣。
看到莊淼血淋淋的肌膚，梁聰身上的羽毛，都炸了起來，急忙貼了過來，兩只手裹住那一片肌膚。
“你還去了哪里？”梁聰問。
“沒哪里，洗了把臉?！闭f罷，莊淼轉(zhuǎn)身走掉了。
地府鐘鳴，有客來訪。
“巫山葳蕤上將來訪！”傳訊鬼傳來消息。
葳蕤整頓隨從，讓一眾人在地府外等候，一人進(jìn)了地府。
梁聰在死神殿正襟危坐。葳蕤一進(jìn)門，就撞上了梁聰?shù)难凵瘛?p> 葳蕤自己坐在殿中側(cè)位上，側(cè)臉呈現(xiàn)給梁聰，輕聲說：“恭喜你念力觸動星河，可以順利接替死神了?！?p> 梁聰看到葳蕤太陽穴上的墨色桂花紋身，又上下大量了一下葳蕤：“許久不見，你看起來萎靡了不少。”
葳蕤突然哽咽，喘著粗氣，站起來沒有方向地走了一圈，又坐下來保住了頭。一口氣猛沖出咽喉，緊接著開始啜泣。
梁聰將視線移開，看了看周圍，怕莊淼在。
“你想開一點，畢竟已經(jīng)這樣了?！绷郝斦f。
葳蕤抬起頭，滿眼血絲：“你想開了嗎？你想開的話，你會來死神地界服役？你想開了你還癡心妄想在地府湊她的魂魄？”
梁聰看著眼前接近崩潰的葳蕤，想告訴他其實自己已經(jīng)成功了。但是出于私心，他又不想說出真相。
“葳蕤，你太陽穴的紋身，有什么含義嗎？”梁聰問。
“圖案沒什么含義，不過是借了博物先生詩中意象，做個成對的紋身。不過這千年墨，卻是十分奇妙。”
“哦？”
“這墨汁，能承載約定。在情人之間，如果一方?jīng)]了感情，墨汁就會滲進(jìn)意念。”葳蕤說。
梁聰想起莊淼同一位置上削掉的皮膚，問道：“如果這紋身，被削掉了，會怎樣？”
葳蕤奇怪，不知道梁聰為什么問這種無聊的問題：“額，這是削不掉的，除非到歧山歧伯那里把皮割掉。但是那樣的話，意念就會裸露在空氣中，很容易受到外界侵?jǐn)_。尤其是這個位置，更危險?！?p> 梁聰略顯緊張：“那如果在地府的話？”
“地府陰魂這么多，意念裸露的后果你也不是不知道吧。墜魔的風(fēng)險是很大的。一旦墜魔，就只能鎖進(jìn)地殼養(yǎng)育大地了。你在地殼沒有看到以往的魔都是什么處境嗎？”
梁聰手心捏了一把汗。
他入地府的第一天，就去了地殼。那里鎖著所有魔頭。他們要么是走了歪道的巫師，要么是人族執(zhí)念凝聚起的魔頭。
那些魔，沒有自主意志，只要別人給他插入一個目標(biāo)，他們就會至死踐行。這一點和巫族很像。巫族的孩子，生來就沒有選擇，帶著天賦的使命在天地間生存。他們畢生追求與生俱來的使命，當(dāng)他們完成任務(wù)，生命就會終結(jié)，灰飛煙滅。只有巫術(shù)爐火純青的得道巫師，念力觸及星河之后，與星河達(dá)成協(xié)議，成為不滅神巫，才能在完成使命之后，繼續(xù)生存。
當(dāng)今天下，不滅神巫寥寥無幾。燕山肖誠，泰山沈煉，秦嶺莊嚴(yán)，武夷山孫先生和常夫人，岐山歧伯。
這些長者，都是千百年前化身神巫的。近代極少有巫師能做到。葳蕤家算是巫山頗有成就的大戶，卻仍舊沒有人成功升為神巫。
梁聰追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巫師意念裸露，怎么預(yù)防意念被污染？”
葳蕤答道：“武夷山丹霞池、九曲溪，能愈合巫族傷疤，能助巫師意念修復(fù)?！?p> 說著，葳蕤的眼中布滿了殺氣。
梁聰正思量，葳蕤猛地站起來，作揖說道：“死神大人，如今您已觸動星河，名副其實，我巫山葳蕤，將發(fā)兵武夷山，為秦嶺莊家幼女討回公道?！?p> 梁聰沒想到，葳蕤今天竟然打的是這么個算盤。
“葳蕤，巫族太平，你不要因為私仇制造事端。況且我還沒有正式封任死神，不能審定戰(zhàn)書。你冷靜冷靜?！?p> “我冷靜了三個月了。三個月，每天我都能看到孫意涵那張卑鄙的臉，每天我都看到淼淼胸口插著劍墜落山澗的畫面……”
“葳蕤，你醒一醒！武夷山不是你想打就打的，仇，也不是你想報就報的。武夷山有九曲溪水水治愈，有其他巫族不能比的戰(zhàn)斗優(yōu)勢。況且孫意涵當(dāng)初是正當(dāng)緝拿莊淼，用的是整個巫族都認(rèn)可的手段。你貿(mào)然尋仇，那巫山群眾做賭注，不負(fù)責(zé)任的?！绷郝攧窠獾?。
“你怎么回事？做了死神，開始瞻前顧后？你是不是不忍心我對孫意涵動手？”葳蕤問。
梁聰?shù)共皇窃谡扒邦櫤?，只是現(xiàn)在著實沒有必要再想什么尋仇的事。雖然他也曾經(jīng)希望孫意涵灰飛煙滅，但是如果不是意涵，莊淼也沒有機(jī)會在地府重生。
“意涵本身并不是什么壞人?！绷郝斦f。
葳蕤再次祝賀梁聰念力觸及星河，憤憤離開了。
莊淼不知不覺溜進(jìn)了死神殿：“你真的很袒護(hù)意涵，我想我有生之年，能殺了她。”
梁聰說：“你有你的道理，她畢竟傷害過你?！?p> “不只是因為對我做過什么，還因為，即便他對我做過了這一切，你們還是會包容她。而我什么都沒做，巫族都容不下我。”莊淼說著，太陽穴突然刺痛，但是還能忍住。
梁聰站起來，走到莊淼面前說：“淼，你是怎么回事？”
莊淼因為頭痛，站不太穩(wěn)，但是又不想顯得太過虛弱，丟了氣勢。就抓住梁聰?shù)念I(lǐng)子，借力戰(zhàn)穩(wěn)，又不失氣勢：“你信不信，三個月，我做了一場夢，夢見你為我做的一切。你受過的一切傷，忍過的一切委屈，我都知道。一半是因為我蠢，另一半是因為意涵卑鄙。我蠢的一部分，怪我，但是我才不會把握自己怎么樣，但是意涵那一部分，我會要她賠償。”
梁聰一時間，得有些無錯：“你倒相信夢的?！?p> 莊淼徹底沒了力氣，松開梁聰，歪歪扭扭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