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樂這些日子很忙,天道秩序需要重建,只要一忙她就沒時間去想那些傷心的事,也是好的。
她時常感覺自己懷中揣著一只軟乎乎的狐貍,下意識去摸它時卻是摸了一場空。
那個她只見了一面的男人,她還沒好好瞧上一眼,卻是永別。
一想到這,她的心忍不住抽痛起來。更痛的是她內(nèi)心好像缺了一塊,但是所有人都是照常過日子,看起來沒什么不對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迷惘什么。
雖然瑾樂知曉自己莫名其妙接了天道之主這個位置,但好在也不是什么爛攤子,一切像是安排好的,她也省了許多事。
有的時候她會感覺到深深的無奈,她能輕易窺探他人的命格,且無法改變。
瑾樂有些同情上一任天道之主了,聽說那人繼位的時候不過是個嬰孩,還是第一任天道之主,兩眼一抹黑,肯定頭疼的厲害。
她愛上了一個凡人,本來是為了救她的心上人一命,以自身骨血作為籌碼改了這天道,哪料到那男人竟是落到最后連半分魂魄都找不到的結(jié)局,如果不曾干擾命格,最多不過是讓他重新輪回轉(zhuǎn)世。
她也沒什么好下場,哪怕守了六界一生,連塊尸骨都沒留下。
驀然想到那個叫蜜梔的女孩,瑾樂心里悶的緊,愈發(fā)沉悶起來,寒氣四溢,誰都不敢靠近。
所有人都認為瑾樂是冰冷無情的,因為她眼睜睜看著兄長死在自己面前卻沒有出手相救,事后更無半分波動,沒有人知道她心里起了幾分波瀾。
直到那一天,一只軟乎乎的小包子出生了,她見證了這個小家伙降生的過程,滿心都是這個娃娃,眼角流露出了幾分笑意。
自從瑜熙不在了,姜菁哭過幾場,因為有了腹中的寶寶,只能自我安慰自己堅持下去。
孩子一落地,她這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想著從前與瑜熙過往的種種吵鬧,不知覺的流下了淚水。
“阿瑾,給她起個名字吧?!?p> 瑾樂有片刻愣神,阿瑾,記憶中好像也有人這么喚過她。她看向孩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就叫朝朝吧,愿她日日無憂無慮,不受這世俗約束。”
她竟沒看出這孩子的命數(shù),想來這孩子來歷不凡,日后造化也不會淺,怕是得深陷其中了。
姜菁看向瑾樂的眼神有些許差異,沒再多說什么,滿意的點了點頭,沉沉睡去。
瑾樂以為她與這孩子的緣分不過爾爾,一層不太可靠的親緣關系,最多日后她指教朝朝一番,少遇些磨難。
瑾樂和朝朝之間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瑾樂覺得每次看到這丫頭,她都會忍不住親昵一番。
小孩子那么軟軟的一團,又不調(diào)皮搗蛋,乖巧的很,看到瑾樂恨不得生撲過來,瑾樂的心頓時軟作一團。
只是兩人越發(fā)接觸,瑾樂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對勁的地方,好像每次見過她之后,朝朝都會有一段時間沒什么精神,甚至好幾次都叫不醒。
瑾樂有點著急,她仔細的檢查下了朝朝的身體,發(fā)現(xiàn)這丫頭神魂有缺,缺失的那部分魂魄似乎與她有關。她有天道之主這個身份在,魂魄完整,不可控制的奪取朝朝那不全的魂魄。若是再多加接觸,對朝朝來講不過是張催命符。
后來當朝朝癟嘴向瑾樂要抱抱時,瑾樂便當看不見她。小孩子記性不好,哭鬧了幾回,瑾樂又一直不出現(xiàn),便徹底忘了疼愛她的姑姑。
瑾樂曾留心過朝朝的日子過的不錯,姜菁對這個女兒也是百般疼愛,見她安好,便放心了。
就算這樣,瑾樂久久不能忘懷那雙明亮的眸子,她一直想方設法的治好朝朝,但是沒有什么結(jié)果。
變故來的太快,猝不及防的打破了朝朝原本平靜的日子。
姜菁自殺了,她走的時候是笑著的,好像沒什么能留住她一樣。姜菁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像她這樣的異類本該被天道絞殺,不知什么原因讓她在這里多呆了些時日。
但是終究沒能躲過這一切,天道法則的力量不斷的撕扯著她的軀體,一日日耗盡她的元氣,本就是油盡燈枯之態(tài),卻是瞞的朝朝死死的,真是愛極了這個女兒,竭盡全力給了她一個美好的童年。
瑾樂早已知曉,卻無法阻止,這種感覺讓她快要發(fā)瘋了??吹奖槐└采w的朝朝,那個原本活潑可愛的精致的團子像是沒了生機,她將這個孩子擁入懷中,下定決心護她一輩子平安,沒有緣由的就是想把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這孩子單純的緊,明明之前還怕瑾樂躲在自己娘親后面。被她一抱,完全忘了對她的抵觸,只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怎么也不肯撒手。
瑾樂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像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她貪戀這份溫暖,天涯地角,碧落黃泉,好像也沒那么孤寂了。
瑾樂未曾有一刻停止過尋找救朝朝的方法,她一直不解的是縱然自己身上有一分魂魄與朝朝有關,也不該這般,朝朝像是本就不該存在的一樣,只能任由她自己的魂魄消散。
瑾樂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這丫頭機緣巧合憑借著與靈珠回到過去,把自身的魂魄全都抽離給了她,與她融為一體。兩人待久了,朝朝不完整的魂魄隨時給她帶來危險。
瑾樂依舊冷冰冰的,許多關心藏在了心底,甚少與朝朝接觸,卻把自己畢生所學都寫成了一本冊子毫無保留的教給了這丫頭。
本以為朝朝怎么也會疏離一些,哪想到她黏糊糊的,任她怎么僵著一張臉,她都像看不懂一樣撲向瑾樂。
越是這樣,瑾樂的心越是抽疼的厲害,印象中從來沒有人這般全心依賴自己,護著自己,而她卻不能與這丫頭好好說些什么。
瑾樂有意無意的寵著朝朝,雖然教授了這丫頭許多,甚至教她使鞭子,但是她告訴這丫頭,凡事不需太努力,出了什么事都有她照著。
于是朝朝甚是敷衍的學了一些花架子,被養(yǎng)成了一個刁蠻大小姐。
不過人比人氣死人,這丫頭天賦甚是了得,小小年紀離上仙不過一步之隔,誰還敢欺負她。一鞭子招呼過去,揍的那些人哭爹喊娘的。偏偏還有瑾樂這個大靠山,蹦也蹦噠不起來。
瑾樂不知道的是,朝朝揍他們完全是因為那些人背地里說她壞話,那丫頭哪是個能忍的性子,豈能饒了她們。
就是這么一個刁蠻任性,隨心所欲的丫頭,在后來的那些日子里為了保護好她的姑姑,硬生生把自己磨成了一個圓滑世故的人。因為她揍不過壞蛋啊,雖然她遠超過同齡人,但是哪里是那些老家伙的對手,認慫吃點虧是門必修課,以后再找回場面。
朝朝笑起明艷嬌俏,天地失色,最是勾人心魄。偏偏她對外都是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嚇走了許多花花公子??v然這樣,還有許多人不甘心,蹲守著只為見佳人一面。
眼看著一個軟乎乎的小包子長成了傾國傾城的大姑娘,瑾樂面上不顯,心里卻是升起了一種滿足感,又時刻擔心自己養(yǎng)的白菜被別家豬拱了,還有些心酸。
瑾樂原以為她與朝朝盡量不接觸,她擔心的一切就不會發(fā)生。哪里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朝朝的魂魄與她的軀體甚至產(chǎn)生了排斥。
無奈之下,瑾樂借口自己閉關來突破修為,希望能夠參透天道,找到解決它的辦法。
怕這丫頭日后出了什么事,瑾樂在她的身上下了封印,至少能護她許久的平安。
這六界安定,不需瑾樂費太多的心思,她便放心閉關。
不知過去了多久,瑾樂滿心喜悅的出關,雖然她找到的法子不一定靠譜,但是希望還是很大的,有希望總比沒有強。
可是她們永遠不知道,在這暗無天日的黑暗中猛然出現(xiàn)了一束光讓人沉淪,卻不過是一場幻影,該是多么的讓人絕望啊。
楚牧苦等萬年等到了蜜梔的消息,原以為自己會被天道不容,與她無緣。
哪想到他還會有轉(zhuǎn)世的機會,而且他這具轉(zhuǎn)世的身體修煉天賦還不錯,于是他心下大喜,拼了命沒日沒夜的修煉,就想著能早日見到她一面。
撞上了殳溪這個惡魔是他的不幸,他再也不能守與蜜梔的諾言了??墒撬ε鲁艿絺?,更怕自己再次連累了那個傻丫頭,散了他最后的魂魄只為護她平安。
可是他再也不會知道那個丫頭有多愛他,前世今生都不得圓滿的遺憾。
創(chuàng)世神幾乎是一夜白了頭,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使得他唯一的女兒能夠復生。最多不過幾十年,他就可以見到自己唯一的女兒了,那個時候他會補償所有那些年欠她的溫暖,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可是,為什么他救濟蒼生卻換來愛女被分尸而食的結(jié)局,女兒行事囂張了些,卻是一心一意護著這六界,他一直都知曉。
雖然他們經(jīng)常產(chǎn)生分歧,為此吵過無數(shù)次,但他打心眼里為這個女兒感到自豪。所以他便放心的不再管這丫頭,反而全身心投入到天下中。
他仍然不信這世間會有如此險惡之人,他覺得她心思重了。最后血淋淋的事實放在眼前。
他有悔,竟是他親手所救之人害了她的女兒,是他眼盲心瞎,識人不清,他恨這些偽君子,更恨自己。
終究那個清風明月,心懷天下的創(chuàng)世神成了殺神,他用自己的命和那些小人的命給蜜梔一個生還之機,到最后還是一場空。
暨白時常在想他這樣卑賤的人怎么配得到救贖,一邊唾棄自己內(nèi)心齷齪的想法一邊忍不住靠近蜜梔,也不知在騙誰。
他不敢去牽師妹的手,怕玷污了這道光。當師妹主動向他告白時,他內(nèi)心說不出的苦澀與甜蜜交織在一起,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她。
可是他當時就后悔了,他捫心自問,配嗎?不配。
他漸漸疏遠了師妹,那丫頭一根筋不知在堅持什么,他的心越發(fā)酸楚。再后來他的過往被爆出,本就內(nèi)心極度敏感的他像個懦夫一樣逃了,只留下蜜梔一個人。
他錯了,一切都不會重來,只想護著這丫頭,再不奢求更多,哪想到他才是被救贖的那一個。
瑾樂找了朝朝許久,都未尋到任何蹤跡,她不知道的是她再也找不到這丫頭了。
起初,瑾樂暗暗發(fā)誓,這死丫頭要是敢回來,她誓要揭了她的皮,讓她長長記性。
后來,她不聲不響的沉悶了許久,那個冷漠無情的天道之主又回來了,比之前更甚。
六界眾人膽戰(zhàn)心驚,還以為自己搞的那些小動作被瑾樂察覺了,紛紛換了一張臉,積極的維持那支離破碎的和平。
其實,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瑾樂對著一團空氣喃喃自語:“朝朝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我就不打你了?!?p> 瑾樂自嘲的笑了笑,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時刻告訴自己是她把朝朝寵的不像樣,她才敢這么皮,這么長時間不回來,不知道去哪野了。
淚無聲的滑落,自那只狐貍死后,她好像再也沒哭過。本以為自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原來遇到這死丫頭的事她才是真的潰不成軍。
好在這百年間她總算聽到了點消息,那丫頭在妖魔交界處白骨鎮(zhèn)鬧出過事。
據(jù)說那丫頭生的妖嬈嫵媚,偏偏作俠女打扮,不知與當?shù)厝艘驗槭裁串a(chǎn)生了爭執(zhí),一鞭子甩過去打的他們屁股開花,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本來打算耍個小計報復回去,卻再也沒看到那潑辣的姑娘。
瑾樂一聽,便知是朝朝了,當即趕了過去。
剛進白骨鎮(zhèn),她就遇到了一個熟人。
男人蓬頭垢面,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上滿是胡茬,身上的衣物已不能稱作衣服,一縷一縷的,若不是他身上異于常人的靈力波動,只會當他是個乞丐。
“師傅?”瑾樂不確定的看向眼前的男子,實在是在她印象中師傅潔癖十分嚴重,衣服稍微有點臟污都會扔了不要,怎么會搞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而且?guī)煾抵两褚呀?jīng)失蹤整整兩千年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暨白懶懶的抬起了眸子,自是知道她的疑問,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阿瑾,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瑾樂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的回道:“徒兒有一侄女甚是頑劣,貪玩外出許久未歸,聽說她曾來過這里,想來看看是否會有她的消息?!?p> 暨白來到這里已過百年,早已將現(xiàn)在的情況摸的一清二楚,沒想到瑾樂竟然能找到這里。
“是朝朝那丫頭啊,我見過她,那丫頭機緣大了去了,只是這個世界已經(jīng)容不下她了,她現(xiàn)在應該在另一個世界興風作浪,說不定哪一天她捅破天了就能回來了?!濒甙滓槐菊?jīng)的扯謊,騙一個是騙,騙兩個也是騙,這是朝朝最樂意看到的。
瑾樂眼里露出一絲希冀,轉(zhuǎn)瞬間黯淡了下去。那死丫頭都沒提過她,是不打算回來了?
她是不會懷疑暨白的,雖然從前他待她一般,但犯不著騙她。只是她有些奇怪的是,師傅為什么這么耐心的告訴她這件事,他惜字如金的很。
“那丫頭托我告訴你的,說她一定會回來的?!濒甙卓雌屏怂男乃?,又扯了一個謊。
瑾樂明顯周身壓抑的氛圍緩了許多,面上不顯,心里卻在盤算著以后該怎么教訓她,害她白擔心了許久。又想著不行不行,自己該不會太兇,又把她嚇跑吧。
“師傅,你這個樣子是又被哪只妖怪坑了嗎??”許久,瑾樂才問出一直憋在內(nèi)心的疑問,因為她這個師傅沒少被坑過。
“咳咳。”暨白連咳兩聲掩飾尷尬,他確實是被算計了,但也是自愿的,要不就葉迪那法術能困住他百年之久嗎?她也是有氣啊。
瑾樂了然的點了點頭,避開了這個話題。本想讓暨白重新回歸六界視線,哪知他連連拒絕,不知跑哪隱居了。
瑾樂執(zhí)掌天道,為六界之首,威震八方,等一不歸人。
神也會隕落,可是哪怕到了生命的盡頭她也沒等到朝朝。倒是眼前的層層迷霧被一層層撥開,那些她曾經(jīng)遺忘的一切浮現(xiàn)在眼前。
腦海中模糊的面容與朝朝逐漸重合,她拼命的想要抓住那人的虛影,卻是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