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別說,戰(zhàn)事來臨之際,小野裝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好像成竹在胸的樣子來。使得他身邊的那個日本士官,還真得對他肅然起敬。忍不住地伸出了拇指,百般恭維地說:“早就聽說,小野隊長是我們大日本皇軍中,一員出了名的儒將,學識極為淵博。對我們大日本帝國、及其整個亞洲的歷史文化,研究頗深。特別是對中國古代的三十六計、孫子兵法,更有著與眾不同的見解。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能在您這樣一位太君的手下工作,屬下臉上有光,倍感榮幸!”日本士官這次的馬屁,可算是真正拍到了點子上。你說這一通的贊美與夸獎,不但使得小野,把幾天來心中那股子,由恥辱而產(chǎn)生的怒火與仇恨,暫時拋到了九霄云外。而且還羞羞答答地不好意思起來。臉色也由黃變紅,如同鉆進了云里霧里,產(chǎn)生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除了擺手謙笑外,其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表達方式了,腦子里變得一片空白。那種戰(zhàn)前的焦慮與緊張,被奇葩的虛榮感,擠兌地蕩然無存。
小野對面不遠的安家莊、山東保安第八旅的旅部內(nèi)外,此時卻亂成了一鍋粥。副官和參謀們,一個個手忙腳亂,在打包的打包、裝箱的裝箱,收拾著各式各樣的重要文件和細軟。整個旅部內(nèi)外,人員進進出出、陷入了一片忙亂之中。旅長周勝芳,雖然在調(diào)兵遣將、下令開戰(zhàn),心中卻是一點底氣都沒有。部隊自組建以來,還從來沒有與日本人正式打過仗。當兵吃糧混日子的想法,幾乎蔓延了整個部隊。從長官到士兵,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外援上。向省里請求救援的電報,早已經(jīng)發(fā)出;帶著讓駐外部隊、火速回援命令的外勤人員,也都派了出去?,F(xiàn)在要做的,就剩下堅守陣地、奮力一搏了。按照平日里養(yǎng)成的習慣,一旦布置完任務,空閑高興之余。周旅長便會輕輕松松地坐下來,痛痛快快地喝酒罵娘了。但今天卻與往日大不相同,一反常態(tài)。還是一臉殺氣地坐在椅子上,眉頭皺成了疙瘩。心里在緊鑼密鼓地盤算著,如何才能打好、鬼子侵占博興縣城以來的第一仗。遲滯鬼子的進攻,為堅守待援,爭取更多的時間。也好讓湖區(qū)的老百姓,跑的更遠、藏的更嚴實。
那個本來就沒有多大本事,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特派員。這會兒酒醒了,知道了自己是這次事件的導火索、也清楚了自己和山東保安第八旅,目前的處境。卻拿不出半點應對的辦法來。只知道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隔空發(fā)泄著心中對鬼子漢奸的仇與恨。還不停地在周旅長面前,踱來踱去地瞎晃悠。直到把個周旅長晃悠得,是頭昏眼花直惡心。如此緊張的時刻,若換作是別人,恐怕周旅長此時又要罵娘了!但他畢竟是沈主席的親外甥、省里派下來巡視的特派員,周旅長又能拿他怎么樣?也只能是獨自在心中生悶氣、忍了還要繼續(xù)忍,簡直氣的肚子疼!
后來,據(jù)俺二叔回憶說;甭看周旅長,平日里老是裝出一副豬腦子、牛脾氣,喝酒罵人、胸無點墨、喜怒無常的樣子來。在常人眼里,他不過是一個有勇無謀、魯莽粗野、水滸中的黑旋風。根本就不是一塊兒,適合做長官的好材料!雖然官居旅長,鎮(zhèn)守一方,卻威脅不到任何人。你若是真的那么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其實,周旅長在俺二叔的心目中,不僅是粗中有細的張翼德;還是忠肝義膽、智勇雙全的關云長;更是愛兵如子、精于計謀的諸葛亮。平日里裝出來的那個那啥樣兒、和做出來的那些那啥事兒,不過是為了糊弄鬼子和老蔣。讓他們越是覺得自己沒有真本事,不把自己當作是那么一回子的事兒,自己才能活得越舒坦。就說這件事情吧,周旅長打心底里頭,就沒有抱怨過特派員。因為他心里清楚得很,自打鬼子占領了咱博興城。擺在他面前的,也就只有兩條路。第一、要么投靠鬼子當漢奸;第二、就做一個打鬼子的、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表面上的茍且偷生混日子,只不過是暫時韜光養(yǎng)晦用的障眼法兒。實打實地跟鬼子干一仗,那是早早晚晚的事兒!不過,一想到這里,他心里就疼地慌。深知道,自己拉起這支隊伍,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心里才老是幻想著,咱不主動去招惹小鬼子、小鬼子也就不會來招惹咱。如果把話說透了,好說不好聽。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守著麻大湖這一人間仙境、天然屏障,一廂情愿地做著他的桃源夢?;煲惶?、算一天。過了今天、咱再說明天。你說,他一個最高長官,心里都在這么想,當兵的哪能不散漫?部隊又哪里來的戰(zhàn)斗力!
只有參謀長,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沙盤前,旁若無人似地。乍一看上去,表面上顯得無比沉著與冷靜。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參謀長此時的內(nèi)心深處,卻是異常的緊張與不安。他深知敵我力量懸殊之大,更清楚一旦開戰(zhàn),援軍若遲遲不到,最多不過五天,山東保安第八旅,也就不復存在了。如何才能保住這支隊伍、遲滯鬼子的進攻、讓湖區(qū)的老百姓,少受一點損失。是他此時,最為頭疼的一件事。也使他不得不深深地陷入了,痛苦愁悶的思考中。他默默地審視著面前的沙盤。心中在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敵我態(tài)勢可能出現(xiàn)的發(fā)展與變化。如何在接下來的發(fā)展與變化中,找到鬼子的薄弱與破綻,制定出一套克敵制勝的辦法來??伤g盡腦汁、費盡心機,腦袋脹疼、卻還是理不出半點頭緒來。
磨坊里,“黑豹”大步快走地拉著磨。俺二叔更是滿頭大汗,幾乎是站在機床上。他兩手扶著羅架,急地身體左搖右晃、兩腳輪番用力地蹬著踏板。踏板連接動力臂,動力臂帶動著大羅篩,使羅篩快速地在羅床上、來來回回地運動著。面粉從羅篩上那數(shù)不清的細微小孔中,噴灑而出。如同狂風中的暴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在機床下邊,那個碩大的面箱中。甭看俺二叔著急忙活地工作著,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忘不了跟“黑豹”,相互鼓勵、相互交心,纏纏綿綿、絮絮叨叨地交流著:“黑豹,你聽俺跟你說。在這么緊急的情況下,咱們就是再苦、再累、再那啥,嘴上也不能叫苦、叫累、叫那啥。因為咱們都是響當當?shù)哪凶訚h、大那啥!俺可聽說了,旅部伙房里,又從下邊的連隊中,抽調(diào)來一二十個做飯的。都在加班加點地蒸饅頭、搟大餅。因此上,咱們更要咬緊牙、加把勁兒,就是累死了、也不能當那啥。只有在小鬼子到來之前,爭取多磨出一些面粉來。有了足夠的面粉,獨眼和瘸子,才能帶著那些伙夫們,有活兒干。老話兒說得好;巧婦難為無米那啥。你說小鬼子這幫烏龜王八那啥們,不好好地待在自個兒的家里,守著自個兒的老婆孩子那個啥。卻跑到咱們中國來,搗亂使壞加那啥。簡直讓人恨得,牙根兒癢都那啥!”
你甭看“黑豹”是頭驢,卻天生有靈性。又沒白天、沒黑夜地跟俺二叔在一起,人兒、驢兒,心中早就有默契。好像俺二叔說的每一句話,它都能聽得懂、悟的透。你看它,兩只耳朵直豎著,就像渾身都是勁兒。大步大步地拉著磨,半天來,沒拉一泡屎、沒撒一泡尿,更沒有放過一個屁。幾乎是憋足了勁兒,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拉磨上。不用喊、也不用拿鞭抽,就蹄不停步、還越走越那啥。俺二叔更是越干越帶勁兒,只見他,手背抹把臉上的汗,使勁兒往旁甩了甩。兩腳越蹬越有力、身體也越晃越厲害。汗珠子順著頭發(fā)往下滴,一身又肥又大的舊軍裝,緊緊地粘附在了他那瘦小的身體上。更加凸顯出,雞胸、駝背、脖兒歪。和那一股子、堅韌不拔的要強勁兒!怎么能不叫俺們這些做晚輩的,不但佩服地五體投地、還要伸出拇指說那啥!
比起俺二叔的磨坊中,“瘸子”和“獨眼”、他們所在的旅部伙房里,那就更熱鬧。從各營、各團,抽調(diào)來的殘疾老兵們,個個都是一把做飯的全面手。他們在伙房的院子內(nèi),擺了十多張大案板,組成了一條完整的面食生產(chǎn)流水線。老兵們分散地站在案板前,和面的和面、圈面的圈面。團饅頭的團饅頭、搟大餅的搟大餅。每張案板前,都支撐起了一只大烙鏊,烙鏊下燒著熊熊的火。老兵們將搟好的大餅,搭在鏊子上烙。
只見“獨眼”,手里拿著一根竹披兒做的翻餅工具,在十多只烙鏊前穿梭般地翻著餅。動作嫻熟、干凈麻利。突然,“獨眼”精神一震。使出了他的獨門絕技:飛碟功。竹披兒挑起一張烙熟的餅,順手往旁猛地一撇。大餅快速地旋轉起來,朝遠處飛去。恰巧就在這時,“瘸子”雙手搬著一屜熱氣騰騰的大饅頭,走出伙房屋。將饅頭倒進門前的簸籮里。轉身剛要走,看到那張飛碟般的大餅,忽地飛了過來。圍繞著他,來來回回地轉了好幾圈兒。最后,卻神奇般地拐了一個彎兒,朝著一旁的餅摞飛了過去。就聽“啪”地一聲響,不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陲炥?,還摞得整整齊齊。老兵們都驚呆了,一個個晃動著拇指,扯開了嗓子叫那啥!
“瘸子”沒驚也沒慌,原因是他和“獨眼”待久了。多少次在戰(zhàn)場上,兩人并肩作戰(zhàn)、出生入死。這套飛碟功,“獨眼”可沒少在他面前臭顯擺。雖然敬佩加羨慕,可也習以為常了。因此上,他只是憨實地笑了笑。然后回過身來,沖“獨眼”伸出拇指晃了晃。
“瘸子”的夸獎,好像給“獨眼”打了一針強心劑,他愈加得意。興致上來,麻利地將烙鏊上那些烙熟的餅,用竹披兒一張接一張地挑起來。屏住呼吸、運上內(nèi)力,一口氣全都向空中撇了出去。只見那一張接一張的大餅,飛碟般的高速旋轉著,在半空中飛來轉去。天女散花般地、在院中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讓人目無暇接。最后,卻一張跟著一張,都整整齊齊地落在了餅摞上。贏得滿院子的掌聲、笑聲、和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