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川沿岸，三足鼎立。
慕容銘見縣令大人緩緩走來，微微躬身拱手道：“上官大人！”楚越對這位大哥向來說不上好感，但也從無惡感，于是收斂神色道了一聲“大哥”，上官楚堯點了點頭，也沒計較她的那一聲不合時宜的稱呼。
上官楚堯走近二人后，柔聲對楚越說道：“七妹，今夜乃除夕燈會，還是不要頑皮了，免得讓大伯母擔憂?！?p> 楚越轉(zhuǎn)頭看了慕容銘一眼，沒有說話。
慕容銘見她投來目光，也沒有絲毫驚懼。上官楚堯雖然是城南的一縣之主，但由于重川城地域極為遼闊，共有兩府四縣，他雖是城南霧都縣縣令，卻也管不著他慕容銘。
說話間，上官楚堯有意無意望向?qū)Π兜哪亲茦恰?p> 最終，兩人不歡而散，楚越更是連放花燈的心情都被消磨得一干二凈，便直接帶著白露回府了。
上官楚堯獨自一人站立在岸邊，倚靠著石柱怔怔出神。
酒樓上，那位喝了幾壺清酒的公子哥依舊清醒無比，他從小就酒量驚人，一個酒局下來總還是臉不紅心不跳，他那位在沙場上不可一世的父親總會調(diào)侃他“臉皮厚如城墻”。
而他，從來也只是一笑置之。
房門被推開了，那位劍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門復(fù)關(guān)門，疾步走到那位公子哥跟前躬身道：“是無越疏忽了，請殿下恕罪！”
公子哥正是永安王世子裴嗣。
他緩緩站起身，緊了緊衣領(lǐng)，將那名劍客扶起，溫言道：“與你無關(guān)，何必請罪。他上官楚堯來此自然是為了我，行蹤泄露也無妨，本世子又沒犯法?！?p> 朝中，文武大臣從去年起便赫然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方支持永安王府；另一方則扶持正統(tǒng)，他們認為，既然陛下已然有了皇子，自當由皇子繼位南陽國主。
而上官泠與上官楚堯父子二人，屬于后者。
裴嗣當時還在西越與南陽兩國邊境上吃西北風，便收到了父王特命人加急給他傳來的消息，他當時只是冷笑一聲，并沒有覺得這有何不妥，畢竟誰不渴望從龍之功，陛下正值盛年，皇子雖年幼，但可以等！
“上官家族內(nèi)勢力錯綜復(fù)雜，盤根錯節(jié)。從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三房上官泠顯然不會站在我們永安王府這邊……”說到這里，他停頓了片刻，便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你覺得上官家的七姑娘怎么樣？”裴嗣望著窗外，面無表情道。
無越被問得楞在當場，他看了裴嗣一眼，發(fā)現(xiàn)他古井不波，于是他便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了。
“上官楚越是上官家楚字輩長房長孫，雖然上官清逝世多年，在家族內(nèi)算是孤苦無依，但是她卻始終深得上官老祖宗的寵愛?！迸崴幂p聲喃喃自語道。
這時，無越很是煞風景地陰陰笑道：“公子，府上倒是有意撮合你與慕容家那位南陽第一美人?！彼@樣清冷孤傲，生人勿近的性子，向來都只會對這位主子有一張笑臉。
慕容家大小姐慕容鏡是慕容家主幼女，自出生起，便已經(jīng)被方士算過命，乃是神凰命格。
凰，一國之母也。
裴嗣聞言，抬起腳便準備掃過去，見他陰惻惻地低頭笑著，他知道他沒打算躲，便不自討無趣地收回了腳。
只是桌上茶已冷，菜已涼，他把雙手攏在大袖中，悠悠然說了句“回府”，二人便下了樓，驅(qū)車往城北王府而去。
片刻后，有一人走到上官楚堯身邊，貼著耳朵嘀咕了什么，只見上官楚堯滿臉疑惑。
上官楚越回到錦繡齋時，見娘親房中已經(jīng)熄了燈，便沒有再作打擾，獨自一人回到房中。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她借著月光，從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個首飾盒，那是她七歲時父親上官清送給她的生辰禮，自父親離世后便被她藏到了她自以為看不到的地方。
首飾盒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檀木盒子。
她慢慢地打開，里面的首飾因為多年沒有用過，有一些早已生銹了斑駁了。驀然間，她看到了底下壓著一片暗黃的紙張。
她倒出所有的發(fā)釵步搖，將那張她從來不知道存在的紙張展開。
上面的字讓她瞬間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就住在旁邊的白露提著燭火便走了進來，在漆黑的屋子里點了燈，走到書桌前蹲下身子，焦急萬分。
她看到小姐手邊有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略微泛黃的舊紙張，她拿了起來，上面有用正楷寫道的幾行字：越兒，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陪不了你們娘倆了，爹只希望你能好好代替爹爹陪著你娘親，她為了我背井離鄉(xiāng)，我有愧！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別怪爹！
當年，上官清因病逝世，臨終前，對蹲坐在床前的母女二人沒有只言片語。
是的，這么多年來，她心中都怨他，怪他。怨他早早地丟下自己跟娘親走了，怪他未能留下什么，哪怕是一句話也好。
現(xiàn)在，她卻開始怨恨自己了！
這么多年來，她將自己的天性收斂起來，封閉住自己，變得沉默寡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家的意義是什么。
自從上官清離世后，她不再沾染家族的商行業(yè)務(wù)，瘋狂習武，只是為了麻痹自己罷了，她想讓自己的心變得更加堅毅，無情。
但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為什么要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如今，她似乎懂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父親的突然離世，她的心結(jié)，就像一個枷鎖一般緊緊地拴住自己，讓她始終無法真正走出那個陰影。
她曾經(jīng)怨他，怪他。
而現(xiàn)在，她愿意放下了。
翌日，她獨自一人帶著一壺酒來到了城西郊外，這里依山傍水，風光迤邐，是重川城外的一片世外桃源。當初這一塊土地，被多少人眼饞覬覦著，但最終成為了上官家的陵園。
清明未至，能飲一杯無？
她站在那塊墓碑前，輕輕拂去碑上的殘雪，眼神溫柔。
她緩緩跪坐在碑前，將那壇酒放在了父親的墳前。她始終記得這是他最愛的酒。
上官清本來并不愛喝酒。只是自從她這個長女出世之后，他便開始慢慢地喝上了。
這酒，名喚女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