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起來埋起來……”
魂不守舍的顧黎回到顧府,根本顧不上家里頭其他人,一腦袋扎進后山竹林里,在竹園中找到了他先前埋毒種的位置,把手里捧著的那可跳動的心臟埋下去。
……
埋下小叔的心之后,顧黎四顧惘然。
小月眉山毀于一旦,不僅僅是顧府,劍宗的人手起手落就將這整片山莊打得崩碎,周圍的百姓也殃及魚池。
顧黎從未想過自己一回來就要面對這樣的劇變。
妹妹被擄走,家人重傷,小叔喪命。
而自己,則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可活,按小叔先前的說法,明天就是顧黎的死期了……
……
漸漸地,癱坐在田土上的顧黎帶著滿身的疲憊,昏睡了過去。
……
顧府陷入了寂靜。
顧氏一家上下,除了顧長庚瀕死昏迷,其他人也重傷在身,好在晚些時候道庭內(nèi)謹(jǐn)之的同門師兄趕赴,雖說完全沒有來得及阻止劍宗的暴行,但至少也帶來了些許靈丹妙藥,謹(jǐn)之和慎之的傷勢得到了穩(wěn)定。
次日,顧府后山隱隱有悶雷聲傳來。
顧黎找到了兩位兄長,帶他們來到了那片田土跟前。
此時,昨日埋心的那片土里已經(jīng)長出了一條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細的黑色藤蔓,藤蔓纏繞著一根柱子彎曲蔓延,體表有些許紫色的天然雷霆紋路,而藤蔓的末端,結(jié)出了一朵花骨朵兒,那尚未盛開的花瓣縫隙內(nèi)隱隱有雷光泄露出來。
想來清晨那悶雷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
……
“這是?”
謹(jǐn)之看著眼前的這株藤蔓。
“這是西域的雷藤?”
他話音剛落,雷藤的花就盛開了來。
紫色花瓣內(nèi)包裹著的,是三根散發(fā)著刺眼雷光的花蕊。
花蕊散發(fā)出來的雷光形成了一道虛幻的光幕,光幕上開始有一個人影顯現(xiàn)出來。
“果然還是讀書人懂得多?!?p> 這人影還未徹底顯形,一個熟悉的沙啞聲音就傳了出來。
是小叔的聲音。
“小叔?”慎之愣了一下。
他和謹(jǐn)之都不知道昨天顧黎和小叔兩人去了何處,更不知道眼前此景是什么情況。
而光幕上小叔的影子則開始自言自語:
“沒想到花了大半輩子沒有孕育發(fā)芽的種子,到臨死時候反而開了花……”
……
“小叔究竟怎么了?”謹(jǐn)之看向顧黎問道。
但沒等顧黎回應(yīng),光幕上小叔就先一步答道:“死透了死透了,當(dāng)年莽撞無知,進了中原古地,早就是被深淵盯上的天伐之人,若不是那老禿驢,我二十年前就該死了?!?p> “哎……本來這些事情該親口告訴你們兄弟幾個才是,可惜事發(fā)突然,還好老子心血里養(yǎng)了這一縷殘念……誒這田土里養(yǎng)分無多了,我就不多廢話了?!?p> “你?!毙∈搴鋈惶种赶蛄祟櫪瑁骸岸昵?,古地天伐要取走我的命的時候,西域那老禿驢抱著你來到顧府,說是救我一命,接著傳了一手命源更替之法給我,將我與你的命源對調(diào),從那時起,古地不識我,天不識你,天伐沒找上門來,而本該在襁褓中就被氣海死水反噬而死的你,也因此多了二十年的煉化時間?!?p> 小叔這寥寥幾句話,讓兄弟三人愣在當(dāng)場。
“所以他不是爹的庶子?”慎之眨了眨眼,一時間腦子沒轉(zhuǎn)過來。
“是個屁的庶子,當(dāng)初我修的是佛門的法,碰不得女人,故而這個鍋只能交給你們親爹來背……按那老禿驢的說法,顧黎因顧家而生,顧家人因顧黎而免死,這就等同于他出生在顧家了?!毙∈暹哆吨?。
“誰成想出了劍宗這一檔子事,不過也無所謂了,本來命源更替最多也維持個二十年,如今已經(jīng)是第十九個年頭了,也就是少幾個月的事情,他劍宗欺人太甚,老子斬他半條命,也不算虧?!?p> 聽著小叔的話,顧黎恍然。
原來,荒漠上的那個年輕人,才是小叔的真正樣貌。
他過去這二十年里借著顧黎的命在活,而顧黎則是借著小叔的命在活,兩人都以此欺瞞了天。
直到命源回歸那一刻,小叔重回了巔峰。
只可惜他也因此暴露在天地之間,天伐瞬至。
他躲了二十年,但最終為了語兒,他還是選擇以性命為代價,在劍宗老人身上釘了一箭。
……
“我在那劍宗老家伙的身上釘了一根雷矢,那雷矢和這株雷藤是同根同源的,雷矢只要在一天,他的境界就回不到巔峰,只有將那雷矢徹底煉化了,他才能行奪脈之事,聽懂與否?”小叔說著,伸手從雷藤花上摘下那三根閃著雷光的花蕊,送到顧黎三人面前:“一人一根,收好這東西,雷蕊熄滅之日,就是那老家伙身上的雷矢被煉化之時,也就是他對你們妹妹下毒手的時候,到時候如何阻攔他,就看你們的造化了……不過你們也不必?fù)?dān)心,那雷矢是我以畢生修為凝聚出來的利器,就算劍宗有劍仙替他煉化,最少也得三年,長則五年,也算是給你們幾人留了點時間吧……小叔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p> ……
三枚花蕊懸浮在顧黎等人面前。
花蕊離開花朵之后,光幕就在逐漸變?nèi)?,小叔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彌留之際,他對顧黎說道:
“你吞了毒種,今天夜里就得死了,不過無需擔(dān)心,這雷蕊是事件至剛至陽之物,將它納入氣海,可鎮(zhèn)壓死海與毒種反噬之力,直到雷蕊熄滅之前,你都能活命。”
“只能活三年?”謹(jǐn)之和慎之聽到小叔的話之后都臉色一沉。
但顧黎卻臉色一喜:
“還能活三年?”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命數(shù)只能到二十歲,只是不知緣由而已,也許謹(jǐn)之慎之會覺得三五年的命數(shù)實在太短,但于顧黎而言,那簡直就是血賺,他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今日赴死的了……
“少則三年,多則五年,這幾年你得尋其他法門去抹除你體內(nèi)的死水毒種兩股致命的反噬之力,若能成,那便是逆天改命之事了,你的天生氣海太過蹊蹺,想尋活路,還是得去找當(dāng)初送你來顧府的那個禿驢,這些年你煉化死水的法門也是他留的……”小叔的聲音越發(fā)模糊虛弱。
“禿驢?”
“西域佛門的一個僧人……”
“我只知道他姓氏是李……”
“對了對了,等這花拜了之后,雷藤可留著作弓,這是世間少有的利器……”
“我殘念已所剩無幾,你們好自為之吧……”
“……”
…
在兄弟三人的注視下,光幕逐漸褪去。
小叔那白發(fā)蒼蒼的佝僂身影也隨之消逝。
雷藤花枯萎,那紫色的花瓣化作飛灰,而纏繞著竹竿的雷藤也變得暗淡。
但如小叔所說的那樣,雷藤真的就彎曲成了一張弓的模樣,根部自行斷裂開來。
……
兄弟幾人面面相覷。
謹(jǐn)之看了看自己手心上懸浮著的花蕊,默默收起之后便轉(zhuǎn)頭離去:
“明日我就拜別母親回道庭。”
他行事一向如此,顧黎和慎之早已習(xí)慣了,其實兩人心里也清楚,謹(jǐn)之并非鐵石心腸,實則他越急著回道庭,就說明他越是心系語兒。
三五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劍宗于他們幾人而言,就如同一座大山一樣難以逾越。
但這一刻卻沒有人覺得希望渺茫。
這一點,兄弟三人和小叔是一樣的,后者有舍命為年輕后輩換取時間的魄力,前者理應(yīng)不負(fù)重托。
……
第二日。
殘敗的小月眉山顧府門前。
顧黎三人跪別了張青儀夫人。
甚至顧長庚還在昏死狀態(tài)未醒,他們就離家而去了。
而張夫人終究不是尋常女人,她知道這幾個孩子們身上肩負(fù)著什么,所以沒有做絲毫悲戚或挽留的姿態(tài),甚至頗為苛刻地命他們?nèi)?,今后若不能帶回語兒,不必再來踏這家門。
為母如此,可謂天下罕見了。
&……
小月眉山前,三人分別之際,謹(jǐn)之給了顧黎一塊兩指寬的青色玉石:
“道庭的界石,里面銘刻著西域各境地圖,你應(yīng)該用得上?!?p> 顯然,謹(jǐn)之知道顧黎此行一定會往西走,不管是尋找小叔口中那位僧人,亦或者是尋求清洗體內(nèi)反噬之力的法門,無疑都得去往西域。
“另外,西域能人巧匠諸多,你先尋根弓弦搭上那雷藤?!?p> 顧黎接過了玉石,點點頭。
……
此后三個各行一路。
“雷蕊熄滅之日,祈天山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