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熱鬧和開心自不必說。言叔華也沒有心思天天吃喝玩樂,他一有時間就拿出一本本子在計算什么。另一方面,這個年前年后,他一改過去的低調(diào),沒事就在新北街上的飯店請和他年紀相仿以及比他大的認識的人吃飯。一些是街上的混混,一些是想找事做的人。他們聽著言叔華講上海灘場景,那里的人物,發(fā)生的事情,這些人都非常羨慕。紛紛要求言叔華帶他們出去見識。言叔華是第一個在上海灘闖出名堂的新北后生。這些人纏著他講上海灘的事情,講黃金榮,巡捕房,大鼻子外國人,言叔華問他們想不想出去看世界,都說想?!澳呛?,開了年我就帶你們出去,但是不是去玩,而是去做事,我發(fā)薪水?!焙笊鷤兌己芘d奮。
年還沒過完,言叔華已經(jīng)忙碌的很,他騎著腳踏車跑了兩趟常州,一趟去青果巷找店面,那三間空的門面房主人在外地當差,只有過年回家。小年夜的時候,言叔華來訪,商談租店面的事情。雙方談好價格,付了定金,約定過了元宵節(jié)正式交割。還有一趟就是去那個廠房,原來以為不是很難就能租下或者買下那處廠房,可根本不是那回事。第一次去談店面房的時候,經(jīng)過馬塘鎮(zhèn)。依舊到早點攤位上坐坐,買些麻糕。老板娘眼尖,一眼看出是幾個月前來吃早飯的小先生,非常熱情。這次言叔華是特意來問詢的。老板過來:“小先生,今天怎么來了,是路過回家還是去常州?吃過飯沒有?”已經(jīng)是下午,“吃過了,我來買些麻糕,你這麻糕好吃。對了,老板貴姓,我姓言,叫我小言?!薄懊赓F姓羅,人家都叫我麻糕羅?!薄芭叮_老板,還是上次我問過你的,最近那個廠房怎么樣了,有什么動靜?”“沒什么動靜,倒是那家有人來過一次,馬上要過年了,來貼個對聯(lián),看看房子。這不,言先生你來的正好,我明天也休息了,過年了?!薄傲_老板,我想問問,這個廠房是誰造的,在不在這邊,能不能找到他?”麻糕羅想了一下,“言先生,這家人不是我們鎮(zhèn)上的,但是聽人說不是一般人家,是城里的張家。張家是常州最大的家族,有張半城之稱。這是他家二公子,聽說是個花花公子想出來的,說要辦什么機械廠,最后扔這里了。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先生你得找他們談。”
言叔華就去城里找常州申大房的經(jīng)理,許經(jīng)理比較了解常州城里的大家族。一說到常州張家,許經(jīng)理滔滔不絕:“常州張氏家族,從明萬歷年間第八世到清光緒年間第二十世,284年間,常州張家代代榜上有名,共出狀元1名、榜眼1名、傳臚1名,翰林11名,進士35名,舉人82名,貢生54名。全國罕見。盛總督的夫人、瞿教授的奶奶、吳大師的母親、史教授的外婆……張家,幾乎和當時的名門都有聯(lián)姻。通過聯(lián)姻交友,張氏家族成功地建立了一個有著牢固的政治、經(jīng)濟地位的望族共同體,形成自己獨特的家學理念。一度,張氏家族的房子,從城西到城東,幾乎占據(jù)了常州半個古城,單單祠堂就有20多個。張氏家族的生息繁衍,幾乎把常州近千年的歷史穿連起來。辛亥革命后,張寬藻應(yīng)臨時大總統(tǒng)孫中山之邀出任國民政府高官,后因年紀大了辭職歸家。他有四個兒子,也都是個個有出息,不是做官就是治學。其中三兒子今年也已經(jīng)六十多了,一直在外面為官,做到過某市市長,人家習慣喊他張道臺。張道臺生了二男二女,老大一直由爺爺嚴格教導(dǎo),長大后讀書優(yōu)秀,留學美國,回來后在上海海關(guān)工作。老二兒子因為從小跟著張道臺,張道臺老年得子,不是一般的喜愛。做官的人幾年換一個地方,小兒子的教育就成問題,沒有一個學校能讀完整。夫妻二人就覺得欠小兒子的,有些嬌生慣養(yǎng)。平時管的少,不聽話的時候又不留情,直接一頓揍。這個兒子長大就又怕吃苦又想表現(xiàn)給父母看,證明他是有本事的,非常好大喜功。張少爺今年十七歲,跟隨老父告老還鄉(xiāng)以后,就不再上學,整天鼓搗著要做生意。又不肯到人家商行學生意,自然張家也不會允許子弟去跟小商人學徒,成何體統(tǒng)。去年在家實在無聊,張少爺就去大哥那里玩,在上海著實見識了大城市的繁華,特別是滿大街黃包車開了他的竅,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一心要回來造黃包車。他知道父親不會贊同,就編個謊言說大哥說的可以做,叫父親投資。還模仿大哥的筆跡,用海關(guān)的公文紙寫了一封信,說這個黃包車終究會在常州大行其道,是可以辦廠的,設(shè)備由他來進口。就這樣張道臺被這個小兒子騙得糊里糊涂的,去找了當?shù)卣块T里的故交。買了馬塘這塊地,造了廠房,卻沒了下文。這個不學無術(shù)的張少爺哪是辦廠搞實業(yè)的料,廠房還沒造好已經(jīng)厭煩了,不干了。把花甲之年的張道臺忙里忙外,最后跟大兒子一聯(lián)系,說根本沒那回事。而且光進口設(shè)備有什么用?沒有鋼材,橡膠輪胎,鋼絲輪轂,以及一系列的材料保障,做不出來。這些材料如果全部進口回來再組裝,那成本價就遠遠超過銷售價,誰買?更何況常州大街都是石板路,黃包車很難走。張道臺耗費了幾千個大洋,就這樣丟那里,心疼自然不用說,更有對小兒子不成才的懊惱,眼看自己即將老去。更是恨鐵不成鋼,就經(jīng)常責罵小兒子。小張家里兄弟排行第六,外面叫六爺,家里都叫他小六子。這個小六子覺得沒人理解他,也沒人覺得他的想法有價值。家里人都認為那么多兄弟里他最沒出息,看不起他,就開始自暴自棄。交了一幫狐朋狗友,不多久就開始吃喝嫖賭這些富家公子毛病都有了??仗搯?,找刺激,找存在感,更是給他老子和大哥看,報復(fù)他們。尤其是抽,居然抽上了煙土。常州府有人就告訴了張道臺,這簡直是辱門敗戶。照古時候張家家規(guī),直接亂棍打出,死后不得入祖塋。張道臺還是一點愛子私心,派人把小六子綁回來。關(guān)在了后院,裝了一個鐵門,天天叫人看著送飯送菜給小六子吃。這樣已經(jīng)持續(xù)半年了,張道臺覺得臉都丟盡了,受了這么大打擊,身體大不如前。自己也常常臥病在床,好些時候沒見外人了。即使見外人,也不能提起那廠房的事情,一提立馬把他氣死?!甭犜S經(jīng)理說罷這些,言叔華覺得心里涼了半截,半天沒說話,忽然反應(yīng)過來,問許經(jīng)理:“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詳細?”許經(jīng)理指了指桌子上的點心包,“喏,這就是等下要給他家送去的,他們家就愛吃咱們申大房的點心,平均三五天要送一趟。我送了兩年,和張府的人熟悉的很,慢慢的張道臺,夫人也熟悉,張府的情況所以會知道”“哦,原來是這樣,這樣行不行?許經(jīng)理,我暫時來你這里幫工行不行?主要送點心給張府?!痹S經(jīng)理很驚訝:“這不合適吧,你是總店的經(jīng)理,管理商行那么大的生意。到這里做經(jīng)理都是委屈,怎么可以做伙計?”“就這么說定了,三五天一次送點心去張府的時候我就來,其他時間我做我的事,反正送點心的時間是店里定不是他們府里。”“那…好吧,只要言經(jīng)理尼不覺得委屈,我有些好奇,你打聽張府,又要去上門為什么?”“許經(jīng)理,我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但是我不會去做壞事,有損申大房名譽的事,就請你放心。”“當然,當然,不管言經(jīng)理想做什么,肯定都是正當?shù)模捕际菓?yīng)該做的。我配合你。”許經(jīng)理忽然想起什么:“言經(jīng)理,你該不會是看上馬塘鎮(zhèn)那個…”言叔華笑笑沒說話?!拔铱烧娴木婺惆?,這些日子來不是沒人動過這個腦子,都是在張府提都不能提,有一個當面說了要買這個廠房,被家丁揍了一頓?!薄澳怯质菫槭裁??既然很煩那件事,干脆出手賣掉不就好了,很奇怪?!薄捌鋵嵰膊黄婀?,張家什么家世,那是科舉第一家,隨便抓一個親戚都是一般人看都看不到的人物,就這樣隨隨便便賣了廠子?那不是丟盡了臉面?臉面是張家最大的要維護的,這才是原因?!薄班牛颐靼琢?。那今天我就來個揀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我今天就來個一進張府?!痹S經(jīng)理還想給他換伙計的衣服,這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合適的。言叔華說:“也罷,今天就來個似是似不是,這樣也許效果更好?!闭氤霭l(fā),許經(jīng)理拉他一下,有點吞吞吐吐,想說什么又有點不好意思。言叔華看出來了,就誠懇的跟許經(jīng)理說:“許經(jīng)理,非常感謝你的真誠相待,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請說,我一定不會讓你為難。”“不不,言經(jīng)理,我剛才有一點說謊,我和張家熟悉,除了是從小土生土長以外,其實我媽原來就是張家的丫鬟。張府有個習慣,丫鬟大了都托人做媒,嫁到比較好的人家還送一份不菲的嫁妝。再加上張府是丫鬟從小專門有教習教禮儀,識字,甚至琴棋書畫,所以一般人家的女兒還真比不上。很多殷實之家都希望能娶上張府丫鬟,另一個原因就是能和張府拉上關(guān)系。我母親就是張夫人的貼身丫鬟,張道臺和夫人更加看重,不瞞您說,我來店里做經(jīng)理也是張道臺當初推薦的。”言叔華趕緊拱手道謝:“蒙許經(jīng)理如此隱私肺腑之言告知,深受感動,也請放心,我有數(shù)了。一定把事情做好,做妥當,不讓許經(jīng)理難做?!闭f完提著點心還有幾樣別的就去了張府。雖然沒有去過張府,但張半城實在名氣大,常州城里沒有人不知道,一問還有小孩主動帶他去。到了一處大宅院,門口不能用氣派來形容,只能用底蘊,肅然來描述。外面院子白墻黛瓦,中間黑門黑框一點不顯眼。唯有門上面有一塊黑底匾額,有五個不大的紅字,歲月滄桑,紅顏色已經(jīng)很淡,有點看不出來。稍微仔細看,是“江南第一家”落款“十全老人”一般人都不知道,那是乾隆帝晚年稱號。這就是皇帝親題,莫大榮耀了。
拍了拍門環(huán),等一會兒,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扇。一位穿著對襟夾襖棉袍管家模樣的人開門,問言叔華:“這位先生,有何貴干?”“我是申大房的伙計,我們許經(jīng)理叫我來給府上送點心,麻煩通稟張老爺?!薄吧甏蠓坎皇敲看味际窃S經(jīng)理送嗎,今天怎么換人了?!薄笆堑模@段時間許經(jīng)理要出差,指派我?guī)退拓?,特別交代府上務(wù)必送到并且要當面回老爺太太。”“哦,這個許經(jīng)理做事倒也周到,好吧,你跟我進去,回稟一下老爺太太,許經(jīng)理有些日子沒來,老爺太太還在等他說說話呢,可好,這下沒人說了。”原來許經(jīng)理每一次來,特別是太太都和他拉拉家常,說說許經(jīng)理的母親,問問外面發(fā)生的事情。這一次許經(jīng)理沒有來,估計會失望。管家領(lǐng)著言叔華往府里走進去,厚實的青磚大瓦房高大威嚴,屋頂?shù)窳寒嫍?,屋脊飛檐斗拱。兩邊抄手游廊一直延伸到一重重的院子。正往里走著,邊上廂房里傳出鬼哭狼嚎的叫聲:“筱菊,沈筱菊,筱菊啊,我想你了………”不一會兒又唱起來了。管家一面搖頭一面繼續(xù)領(lǐng)著言叔華往前走,言叔華不禁開口問:“這是?”“不要問,不要說,什么都沒聽見,什么不知道,這是來府上的規(guī)矩。唉,冤孽啊?!辈灰粫旱搅苏?,當中是穿堂,地上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zhuǎn)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正房門口,管家整整衣冠,抬手拍了一下袍襖上的灰塵,回過頭對著言叔華說了兩個字:“等著?!弊约合泼藓熥舆M去。不一會兒,管家出來壓低聲音:“老爺本來聽說不是許經(jīng)理來的不想見你,倒是太太說許經(jīng)理叫你替他來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請你進去但是有一點我先警告你,千萬不要提少爺,廠房,以及外國人?!毖允迦A微微點著頭,拎著點心進去,管家跟著。
客廳非常開闊,天很冷,屋里生著火盆,一進去覺得暖洋洋的??蛷d正中間是一幅巨大的中堂畫,明朝宰相張居正的畫像,那是張家曾祖。畫像下面供奉香爐牌位,插著大紅燭的紅木供桌,再下面是紅木八仙桌,顏色有點黑沉沉,和邊上兩張?zhí)珟熞我粯硬馁|(zhì),言叔華知道那就是久負盛名的小葉紫檀。而且是年代久遠的,十檀九空,一百年的紫檀也不過手臂粗,而且有很多中間被蛀空的。像這樣的材質(zhì)真是少見。張道臺躺在靠墻的一張羅漢床上,腰背靠著靠墊。張家夫人陪在身邊。一看言叔華來了,兩個人仔細打量著他?!靶≡S怎么沒來???你又是誰?送什么來啦?”一連串的問題從張夫人嘴里說出。邊上的管家正想插嘴,張夫人點點言叔華,“讓他說”。語調(diào)從容淡定,又透露出絲絲冷峻?!胺A夫人,許經(jīng)理去上海公差,委托在下來府上送點心。今天帶來了府上一直買的鮮肉月餅,沙琪瑪,熏魚,熏蛋。另外還帶了老蛋糕。”管家和張夫人一聽蛋糕,當時就有點慌,趕緊看著靠在床背閉著眼睛的張道臺。張道臺眼睛微微睜開??戳艘谎垩允迦A沒吱聲。張夫人一皺眉:“沒人要什么蛋糕,怎么會帶蛋糕來,洋人的東西吃不慣,你們許經(jīng)理知道的啊,怎么會送這種來?”言叔華不慌不忙等張夫人說完,朗聲道:”老爺夫人有所不知,蛋糕是從洋人那里傳過來的,這不假。但是請注意老蛋糕多了一個老字。這是我們申大房開發(fā)改良的新品種,早已經(jīng)不是外國蛋糕的樣子和形狀,從外國人喜歡的香味到奶油也都不見,我們現(xiàn)在做的老蛋糕就是結(jié)合中西糕點的優(yōu)點,讓蛋糕聞起來具有雞蛋香,吃起來又似桃酥脆,看上去像是煎饅頭,保證老爺夫人喜歡,保證各位都喜歡,今天帶來的免費品嘗,大家試試?!币幻嬲f一面放下食盒。拿出老蛋糕,先呈給老爺夫人,然后遞給管家,傭人。夫人倒是嘗了一點,稍微點了一下頭。瞥見張道臺冷峻的目光,立刻停止,這一點點不為外人覺察的動作被言叔華敏銳的捕捉到。心里一笑,臉上毫無表情還是剛才一樣淡淡的。張老爺?shù)牡案庠诘永锛y絲不動??吹椒蛉藝L了,下人們也偷偷吃起來,老蛋糕剛剛從總店推開到下面分店,是真的中西結(jié)合,非常好吃。大家心知肚明,不敢說而已?!斑@個小許沒來,你既然來了,外面有什么新消息?”言叔華正要講,看到管家在使眼色,停頓一下,“不知老爺夫人要聽什么?講講上海灘,十里洋場新鮮事?還是鄉(xiāng)村俚語?”“哦,你去過上海?知道十里洋場的事情?”夫人有點好奇?!安桓也m騙夫人,在下十五歲去上海學生意,才回來不久。”“那你說說上海的越劇班子,小許以前來,只知道常州的一些事,很無趣?!薄盎胤蛉?,在下對越劇沒什么研究,可能讓夫人失望,但是在新開的大世界舞臺,三花一娟這幾位越劇名家,天天有演出,在下去看過幾次,有《雙珠鳳》、《玉連環(huán)》、《龍鳳鎖》、《四香緣》、《后雙金花》等大戲,看的底下的觀眾拍手叫好。夫人可以去看啊,上海坐火車很快就到了?!睆埛蛉寺犓f了那么多越劇名家,還有那么多的戲,眼睛里興奮的放出光來了,卻發(fā)現(xiàn)老爺?shù)难凵裨絹碓絿谰!傲硗猓笫澜邕€有更多好玩的,比如西洋鏡,西洋電影等等,都是熱鬧非凡,摩肩接踵。夫人去了一定流連忘返,玩得盡興?!睂τ诰迷谏钫笤翰怀龃箝T半步的官宦家眷來說,那簡直是太有誘惑力了,張夫人站起來想走過來接過點心盒子,再多問問怎么樣去,還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張道臺咳了一聲,夫人立刻坐下不說話了。張道臺冷不丁的說了一句:“這位先生貴姓?家在哪里?貴庚幾何?”“免貴姓言,家在宜興新北。在下今年十七歲,年后十八?!毖允迦A心里想,你總算開口了,聽這語氣,來者不善?!昂靡粋€中西結(jié)合,我看你十五歲去學生意,三年還沒到還沒出師就換了地方,到常州來了,你是被人家趕出來了吧,沒地方好去了,十七歲,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伙計,你看看你學人家洋行經(jīng)理的穿衣說話的做派,還在這里大言不慚。我倒要聽聽你還有什么中西結(jié)合,洋為中用,看你能有什么企圖,你絕不是單純來送點心的。別忘了我做了一輩子的官,走南闖北,什么樣的人沒見過,看你巧舌如簧,舉止輕浮,今天說的不好,我就讓你吃板子。來??!”外面走進來幾個虎背熊腰的家丁護院。氣勢洶洶的看著言叔華,只等主人一聲令下。管家趕忙過來:“老爺不喜歡這個人,趕他走就罷了,千萬不要動氣,氣壞身體那是小人的罪過了,是小人帶他進來的?!睆埖琅_擺擺手:“沒你的事,你退下?!惫芗覠o奈的看了一眼言叔華,心想,叫你小子不要胡言亂語,你偏不,唉,有一個要橫著出去了。言叔華心想,姜還是老的辣,果然被他看出來了,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已經(jīng)沒法用了,猛病得用猛藥醫(yī),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先氣氣你再說:“張老爺,夫人,在下的確不光是為了送點心來的。在下是為了張公子,張六爺?shù)牟《鴣怼!币幌挵汛髲d里的傭人們嚇得面色蒼白。張老爺緊緊抓著羅漢床的桿子。臉色白一陣紅一陣,夫人眼淚汪汪的說:“老爺讓他走吧,不要氣壞了你?!薄罢f,讓他接著說,你們都閉嘴?!睅缀跏且а狼旋X,從牙齒縫里迸出這幾個字。“公子的病情看似在大煙,實則在一個人身上,解決了這個人的問題,公子就好了一半。那個人就是沈筱菊”這三個字就像炸彈,一個一個的跳出來。言叔華看他們都呆如木雞接著又說:“公子是因為得不到沈筱菊所以苦悶憂煩抽了大煙。沈筱菊的問題解決了,就解決抽大煙的問題。沈筱菊,上海會樂里長三堂子邊上的書寓,琴棋書畫詩酒花,無一不精通,前年的花魁,你們可知道就是打個圍子也要五十個大洋,而且從不留客過夜,書寓自然有書寓的規(guī)矩,為人高傲也是其中原因之一,保持人們好奇心神秘感更是原因,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難怪張公子會相思成災(zāi)。”“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張道臺用力拍著羅漢床扶手,臉憋的通紅。夫人趕緊來幫老爺拍背。家丁見狀一擁而上把言叔華圍在中間,管家老成持重,一擺手,“聽老爺示下。”張道臺緩了一會兒,擺了擺手,“讓他走?!惫芗覒岩勺约郝犲e了,愣在那里。夫人回過頭一使眼色,管家立刻吩咐,“放開,讓他走?!毖允迦A行了一禮,不發(fā)一言,轉(zhuǎn)身離去。張道臺看著他昂首挺胸,步履堅定的走出大廳,消失在門口,剛剛氣的失控的眼神,忽然變得若有所思。言叔華離開張家,回到申大房門店,就跟許經(jīng)理說了剛才的這番際遇。把許經(jīng)理嚇得面如土色:“言經(jīng)理,如果知道你要這樣去惹事,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去。惹惱了張家事小,真的傷了你言經(jīng)理,我怎么向老板交待?”“沒事,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是想好的,你放心,你看著啊,接下來沒幾天張家要來找你,詢問我的下落,我明天一早去無錫,他們來了就說我去無錫了,什么時候回來你不知道,懂了嗎?”說完,又去青果巷看那店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言叔華騎著腳踏車沿著運河古道向無錫去了,年剛剛過去,路上行人,河里船只都還不多,這里的路平整多了,九十里地,下午很早就到了。他是來考察米市的。中國四大米市,無錫,蕪湖,長沙,九江。全國一大半米的交易在四大米市完成,如果想做米生意,不來米市考察怎么行?他找個旅館,安排好住宿,然后就一家一家米行去問,價格啊,質(zhì)量啊,銷路啊。這時候市場上還不怎么忙,有人詳細回答他,有人不理他,各式人等都有。一直到晚上,找個地方吃了晚飯,然后回到旅館,把本子拿出來,一點一點計算。無錫米市,一個銀元一擔稻子,米價二分一斤,一擔稻子可以出六十斤米。糠抵工費,六十斤米就是一個銀元多二角,去掉運費,人工,店鋪,以及稅收,一擔稻子賺五分錢。一百擔稻子賺五個銀元,利潤是百分之五,很薄,靠的是薄利多銷,數(shù)量大,民以食為天,城市里每天都要大量的稻米供應(yīng)。而且他們用的碾米機還是小機,有的用牛牽礱碾米,那些機器會把米粒上面的芽包會碾掉,出米率只有六十斤,有的還不到,米色黃黑,很不好看,而且影響營養(yǎng)口感,芽包富含各種營養(yǎng)。如果用橡皮礱,出米率達到七十斤多,有的七十五斤。米碾的漂亮,完整,雪白的如珍珠一樣。上海高檔米賣到六分一斤,批發(fā)也在四分。其實也不要那么高的價格,去掉損耗和費用,能賣2分半一斤的米價,利潤都比原來高很多,七十斤米就是一個銀元七角角五分。去掉一角五的費用,一擔稻子可以賺六角,那個利潤相當可觀。這個米機是非上不可,但張家那處廠房什么時候能解決?自己在張家故意惹惱張道臺,就是埋了一招伏筆。進去府里的時候一開始也以為只是抽大煙,聽到被關(guān)著的張公子大聲呼喊沈筱菊,他明白了,這是相思病。沈筱菊他不但認得,交情還不一般。
這位沈姑娘可是四馬路書寓里面的佼佼者,花魁,那是眾星捧月。張家公子在常州是個人物,一旦去了大上海,誰知道他是誰?去了幾次書寓,打了圍子,喝了花酒,琴棋書畫都給你享受,唯獨這留宿梳弄想都別想。達官貴人多了,要梳弄也輪不到張家公子。言叔華為什么會認識沈筱菊,其實說來也巧,小馬以前在巡捕房,巡捕房原來的總?cè)A探長是黃金榮,青幫和巡捕房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小馬當然也是和青幫脫不開關(guān)系。只不過他從不去耀武揚威,而且很想脫離這一行,去做正行。四馬路的書寓和長三堂子是青幫的勢力范圍,每個頭面脂粉,要想安安生生賺錢,身后都得有人罩著,要不然被那些地痞流氓嫖客賭徒騷擾的夠嗆,小馬就被黃金榮派去專門保護過沈筱菊。巡捕房的人公開這么做。還有幾個人敢去欺負沈筱菊?小馬也是厚道加上機靈,沒多久沈筱菊就和小馬做了朋友。自然空閑時候也經(jīng)常和言叔華他們幾個在一起,年輕人在一起有時候就沒有分寸,有一次,沈筱菊在屋里洗澡換衣服,小馬不知道,就大大咧咧創(chuàng)進去,發(fā)現(xiàn)一個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