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夜

　　袁罡年少成名，今年剛剛二十四歲，意氣風(fēng)發(fā)，前景闊朗，遲早要得一個高位。

　　一年當(dāng)中也只有年關(guān)之時，袁罡才會回來待上半個月。王喜每年都會來見，但次次的感覺都有不同。王喜也不是一般人，看人入木，從前這袁罡給人一種幾分刻意的沉穩(wěn)，時日一久閱歷一豐，倒是多了幾分清流雅淑，顯得更加從容淡然。

　　面龐白皙、發(fā)鬢精致，即便在家中也穿著禮人的專屬服飾，那是大歷國最養(yǎng)眼的紅色，比紅唇重一點、比凝血淺一分，不細看看不到夾雜的黑紋。扎著龍須綿綿的腰帶，帶鉤形似琵琶。

　　晨起，袁罡正執(zhí)著一本書，書皮是褐色的皮革而制，看不到書名，恍惚間勾勒有兩根相對的鹿角。見王喜匆步而來，袁罡緩緩把褐皮書放下，而后面露輕笑，“王主簿，好久不見了?！?p>　　王喜將一個三層匣子托在掌中，笑著道：“聞執(zhí)禮歸府，府臺大人親命下官務(wù)必趕在竿前將府禮送達。此間夜明三物，一如月夜、一如晨嵐、一如晚輝，望執(zhí)禮大人三時永赫?！?p>　　袁罡笑道：“府臺大人費心了，年節(jié)之后下官必登門親拜?！?p>　　“恭候執(zhí)禮?！?p>　　這溯禮走畢，袁罡站起身來，先邀王喜坐下，神情與之前大是不同，“小弟常年在外，對家事多有不及，王兄對袁府的照顧，小弟感念在心?！?p>　　王喜欠了欠身險些站起來，且不說照顧幾何，單是這“稱兄道弟”就讓他有些耐之不住。好在是這眼前是絕頂?shù)亩Y人，自己也是官家官人，內(nèi)心只好以禮數(shù)相得安慰自己。

　　“這點小事何勞一提，況且能為袁府做些事情，也是下官的榮幸?！?p>　　袁罡笑了一笑，話鋒隨即一轉(zhuǎn)，“前日太鸞山祭禮，聽說中間出了變故，不知府臺大人那邊要做何處理？”

　　王喜聞言并不覺得詫異，祭禮時有鎮(zhèn)禮司的人旁監(jiān)，這件事袁罡不知道才奇怪，和此人說話打不得馬虎眼，王喜所知皆應(yīng)，“府臺大人以為，年節(jié)已至萬事從吉，一切等元月十五之后再議。”

　　“張大人所想下官了然，可我怎么聽說，東門樓的人講了個人贓并獲，立時就要結(jié)案呢？”

　　王喜強出一笑，“此事無贓可言，何來什么人贓并獲，東門樓確有接洽，但府臺大人以年歲為大不做旁枝，尚無定論，也望執(zhí)禮理解。”

　　袁罡點了點頭，“如果東門樓不急，我當(dāng)然也不急，只希望王兄明白一點，大歷的禮同樣是有律可依的。”

　　當(dāng)這些話傳到張柬的耳中時，整個人更加頭疼，這個年節(jié)注定是過不好了。一邊是鎮(zhèn)禮司，一邊是東門樓，這兩家相殺了幾百年，互相墊腳從來不對付，這讓即便他一個府臺，也根本做不到左右逢源。

　　看上去是一個人殺了六匹狼，救了府臺大人一條命并讓祭禮進行下去，如果只是這么簡單，單是出于救命二字，張柬也早該把那人放了。

　　然而不幸的是，這樣一件只關(guān)乎一條賤命的事，又要上升到“樓司之爭”了。在天禮院、禮寺和鎮(zhèn)禮司這些機構(gòu)眼中，凡關(guān)乎禮便沒有小事。

　　更何況，就在不久之前，東門樓把鎮(zhèn)禮司好生惹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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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牢外傳來炮仗之響，大歷國來到了景運六年。

　　“十三！年夜了！”

　　丁六翻個身突然坐了起來，吵吵了一句便又安定下來，雖是年夜，卻也再無可說的話。

　　對面的屠烈靠在鐵欄子上，襯著昏暗的油燈，他的神情有些恍，不是那種憔悴的恍，更像是溺進了什么地方不能自拔。他的眼眸像一個湖，看上去奪了光實際上卻空然無物，有那么一瞬似有強風(fēng)吹過，波波瀾瀾，剛要激到岸上，幾個眨眼又徹底消匿了。

　　丁六繃了繃嘴沒有打擾屠烈，不多時，鎖鏈一響，兩個木抽屜放進了牢房。

　　還沒打開，丁六便嗅到了那不能再香的肉味，而且今夜還有一壺酒。

　　“你怎么像個死人！好吃好喝，就當(dāng)過年了不成嗎！”

　　屠烈挪了挪屁股，眼里無肉，倒是那壺酒顯得很香。

　　“我說十三，我自個都想明白了，怎么你還不得排解了呢？”

　　“想明白什么了。”屠烈訥訥道。

　　“如果還在大周山，我一閉眼就知道睜眼什么樣，但這里不一樣，等我明天醒來，我可能被拉去刑場，但也可能走出陰暗看大天，我覺得這個東西就叫盼頭！”

　　“嗯，這就是我?guī)銇磉@里的目的。”

　　“去死吧你！”丁六直想把手里的骨頭甩他臉上。

　　屠烈也笑了，抓起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過年了，干一杯！”

　　丁六拿骨頭棒子跟他碰了一下，“你應(yīng)該是過過年的人吧？”

　　這話讓屠烈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是點了個頭。

　　丁六蹭了蹭屁股湊到屠烈身邊，“十三，我給你說段書怎么樣？”

　　“你還會這個？”

　　“耳朵聽來嘴就能接，有什么難的！”

　　說話之間，骨頭棒又在酒壺上一磕，好似撫尺落案，丁六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勻了幾口氣，煞有幾分像樣。

　　“上回說到歲爺敵不得那喬家高手，轉(zhuǎn)馬便是要逃，呼噠噠噠！馬后塵一溜煙，很是一個利落！那喬家高手抬眼一瞧，心罵三十合只走一半便想逃，天理地理絕無此理！你既不規(guī)別怪我不矩！”

　　“說時遲那時快，喬家高手利簇搭猛弦，好是一頓——咻咻咻咻咻！歲爺身后陰風(fēng)驟緊，使一手披風(fēng)為盾，人先抽身跳馬！回頭再一瞧，那披風(fēng)之上竟是上中下齊齊整整排了九支箭！”

　　“矢不對心乃是辱，天忍地忍歲爺不忍！拖刀在地竟是不再逃遁！喬家高手震馬踏來，見歲爺立地為基，便也下馬以對?？删驮谶@電石火花之間，歲爺?shù)董h(huán)颯颯，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之后，使一招蒼穹握龍！哇呀呀呀！那勁烈刀環(huán)如風(fēng)似電！喬家高手駭然滿目，更是在這頃刻之間，天地風(fēng)云突變，那刃煌煌燁燁可映穹頂，那勢赫赫昭昭可明日月！”

　　“歲爺一聲大喝，風(fēng)起如龍、電閃如翼，好似萬力加身，天大地大不過歲大！腳立黃土、天作傘蓋，這天地之合激發(fā)了歲爺真本領(lǐng)！喬家高手形若嘍啰，身后野邦大軍盡皆變色，嘩啦啦啦！又見百鳥朝來、萬獸奔騰，霍然間孤掌變作萬物合！歲爺……”

　　“想扒皮還是抽筋！給老子小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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