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綠竹盈盈,十分幽靜。
陳煬以他淺薄的經(jīng)濟(jì)常識推斷,在囿都西區(qū)離公園這樣近的地段,有一棟這樣獨門獨院的別墅,價值至少五億,還可能有價無市。
陳煬、老黎扶著小惠進(jìn)入小院,跟在何嬸身后,直奔主廳而去。
“嘖嘖!”老黎邊走邊嘆道,“何嬸,你傍到大佬了,你發(fā)達(dá)了,你得帶帶老朋友?。 ?p> 何嬸冷哼一聲,卻不理他。
老黎跟在她身后,凝神看向何嬸,暗暗猜測著她的真實身份。
何嬸常年在他的古裝店門口擺攤,兩人要說熟悉,其實也沒那么熟悉。除了偶爾加班時,會在她那買點狼牙土豆外,一年里兩人也說不上幾句話。
畢竟,行商坐賈之間,是有一條分明的等級鄙視鏈的。
老黎盯著何嬸的身影,跟在她身后朝里走。
這位人人叫嬸的女士,其實年級也并不是很大,目測三十六七歲,甚至比老黎還小幾歲。
或許是因為辛勤操勞的緣故,她滿面風(fēng)霜,乍看之下其貌不揚。
但細(xì)看起來,嗯,還是遮掩不住曾經(jīng)還算俏麗的姿色。難怪,總有好事者排隊來圍觀拍照,稱其為“土豆西施”。
老黎咂著嘴,細(xì)細(xì)品鑒。
嗯,如果不看她穿著土氣的花格紋圍裙,光看身材的話,嘖嘖,更是人中尤物。
老黎暗暗反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后跟這些小販打交道時,還是得客氣些。說不定,后面就藏著什么大佬。
幾人進(jìn)入主廳,室內(nèi)場景頓時一變,兩個大大的落地窗都拉著窗簾,屋里晦暗不明。
室內(nèi)沒有開燈,朦朧的光線里看得到四壁皆是書架,墻角的長桌上擺放著試驗器皿。
看起來是個醫(yī)生的住所。
就在眾人愣神之際,里屋傳來一個聲音:“何人啊?”
老黎弓著腰,恭恭敬敬正想回答,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微微抬起頭,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拖著腳,慢慢靠近了。
男子身上穿著一件白大褂,上面星星點點濺著暗紅的血斑。一雙眼睛黃橙橙的,好像一對點燃的油燈。
老黎心下慌亂,低聲道:“醫(yī)生,這有一位病人,請您幫忙看看?!?p> 男子頭也不抬,站到了老黎面前:“看病啊,還是看命?”
老黎忙道:“看病?!?p> 男子沒有說話,五指間玩弄著一把小巧的手術(shù)刀。蓬亂的頭發(fā)下,一雙眼睛冷冷打量著老黎和小惠,過了一會方啞著嗓子道:
“看病的,病好了,把命留下;看命的,命好了,把病留下?!?p> 老黎一聽,差點跪了。
尼瑪,看個病而已,把命留下什么意思?
正焦急間,只見何嬸不知從哪里跳過來,一把掐住男子的脖子,便將他提了起來。
這男子身體矮小,比何嬸足足低了一頭,此時被何嬸提在手里,兩條腿猶如鴨子一般亂蹬。
何嬸喝道:“臭要飯的,看個病玩那么多花樣?你看還是不看?”
男子畏懼地看了看何嬸,囁嚅道:“看,我看,快放我下來。”聲音里竟是說不出的畏懼。
何嬸冷哼一聲,手一松,男子掉落地面。
陳煬看了老黎一眼,只見老黎也覺得詫異,正回過頭與陳煬飛快對視了一眼。
兩人均覺得滑稽。
誰能想到剛才氣勢驚人、神神叨叨的醫(yī)生,在其貌不揚的何嬸手里,竟然被制服得服服帖帖?
也是活久見了。
二人背后定有了不得的奇緣!
老黎忍住八卦之心,牽著小惠,跟在醫(yī)生身后朝里間走去。
醫(yī)生進(jìn)屋后,回過身來擋住門口:“病人進(jìn)來,閑人回避?!?p> 老黎把小惠送進(jìn)去,觍顏道:“醫(yī)生,她好像是掉魂了......”
醫(yī)生冷冷道:“我不瞎,自己會看?!?p> 叭!
門被重重關(guān)上。
老黎尷尬退了回來,看向何嬸,訥訥道:“這位醫(yī)生好大的派頭......”
何嬸笑道:“他人就這樣,面冷心善,你跟他熟了就好?!?p> 老黎打了個哆嗦,心中暗道算了,嘴上卻羨慕道:“何嬸,哪里傍得如此大佬?看得出,你們交情匪淺?!?p> 何嬸捋了捋耳畔的秀發(fā),淡然道:“當(dāng)年他流落街頭,我給了他一碗土豆,沒想到幾年后,他竟成了一個了不得的醫(yī)生。”
“我看這人,性格傲的很,偏偏只服你,”老黎嘿嘿笑道,“你們在一起了?”
何嬸羞紅了臉:“還沒。他雖然想報恩,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跟他在一起,恐怕是拖累了他。所以,一直沒答應(yīng)他。”
“可惜了?!崩侠璨蛔u頭??茨潜砬?,似乎換作是他,他早答應(yīng)了。
陳煬趁他倆閑聊時,施展夜影術(shù),隱身朝醫(yī)生診室飄去。
之前他用瞳紋觀察過醫(yī)生,看到醫(yī)生的身周,有一層淡淡的血色光芒。
陳煬推測這醫(yī)生大概率是秘契者,只不知是什么途徑的。既然是醫(yī)生,那么極有可能是鬼醫(yī)途徑。
他飄然穿墻而入,落在了門戶的陰影中。
此時屋內(nèi),穿著對襟褙子的小惠,眼神迷蒙,盯著眼前的矮小醫(yī)生,呵呵傻笑不停。
醫(yī)生背著手,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黃橙橙的大眼睛盯著小惠的頭頂,一眨也不眨。
突然,醫(yī)生左手一把抓住小惠手腕,右手握著的手術(shù)刀迅疾劃出。
那刀竟是朝著小惠的頭頂發(fā)根插去。
陳煬瞳孔驟然一縮,想出手已經(jīng)來不及。
只見鋒銳的手術(shù)刀劃過頭頂,沒有削斷一根發(fā)絲,卻聽到哧溜一聲,三滴鮮紅的血液飛濺出來。
醫(yī)生伸出舌頭,舌尖輕輕一轉(zhuǎn),在空中剛好接住了三滴血液。
醫(yī)生咂了咂嘴巴,好像品嘗了什么美味一般,嘆息道:“少了一魂,味道差了點,呸呸……”
看他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廚在嘗菜呢。
陳煬喉頭僵住。
醫(yī)生從一旁架子上,取下一個棕色小瓶,伸進(jìn)食指在里面蘸了蘸,然后屈指連彈三下。
三滴碧綠的液體飛濺到小惠臉上。
接著,他打了一個響指,只聽得呼哧一聲,一團(tuán)綠色的火焰猛烈在小惠臉上燒了起來。
陳煬一陣蛋疼。
尼瑪,要不知道這家伙是個醫(yī)生,陳煬早高呼變態(tài),出手救人了。
綠色火焰包裹住了小惠的整個頭,三個呼吸的時間后,小惠頭頂冒出一陣黑煙。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東西被趕走了!
小惠的眼睛恢復(fù)了一絲清明。
她伸出手,揉了揉臉,似乎感覺有些怪。
“好了。進(jìn)來吧!”醫(yī)生低沉開口。
守在門外的老黎和何嬸立馬沖了進(jìn)來,陳煬也趕緊飄出墻外,現(xiàn)形后跟了進(jìn)來。
“小惠你感覺怎么樣了?”老黎問道。
小惠迷糊地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頭暈,想睡覺。”說完她趴在桌上,立馬就呼呼睡了過去。
“這?”老黎看向醫(yī)生,遇到了醫(yī)生冰冷的目光,他又慌忙看向何嬸。
何嬸看向醫(yī)生:“鹿鳴,你別賣關(guān)子。究竟怎么樣了?”
醫(yī)生鹿鳴看向何嬸,眼睛里出現(xiàn)一抹笑意,說道:“身體無大礙。但是三魂里,丟了人魂。天魂和地魂,略有受損,不過我已修復(fù)了?,F(xiàn)在需要立即去把丟了的人魂找回來?!?p> 何嬸道:“這大白天的,魂在外面游蕩,沒問題嗎?”
鹿鳴道:“人在哪里找到的?”
何嬸道:“清水潭公園。”
鹿鳴想了想:“一兩天內(nèi)問題不大。那公園陰氣甚重,密林、廊橋、水井多,靈、鬼都喜歡往那邊跑。天黑后,我跟你們一起去找。”
此時已經(jīng)下午三點半。
何嬸在外面超市買了肉蔬,早早做了晚飯吃了。下午六點半的時候,大家一行五個人已經(jīng)來到了清水潭公園。
冬天天黑得早,清水潭公園又陰森偏僻,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五人腳踩落葉的咔咔聲。
“小惠,你還記得昨晚你來過這里嗎?”何嬸問道。
小惠努力睜大眼睛,轉(zhuǎn)著頭四處看了看:“有一點印象。好像是那棵樹,我記得我當(dāng)時蹲在那里......”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到了身后跟著的陳煬。
陳煬友好朝她笑了笑。
小惠哎喲輕呼一聲,頭劇烈疼痛起來。
“好了,好了,不想那些事了,”何嬸撫慰許久,小惠才平靜下來。
陳煬暗暗吃驚,恐怕真是自己嚇到了小惠。以后放鬼出游,一定要關(guān)照好周邊環(huán)境。
天完全黑了下來。
鹿鳴醫(yī)生將隨身攜帶的一個木頭箱子放在地上。那個箱子漆成了綠色,箱子頂部畫了兩只橙黃的眼睛。
老黎和陳煬湊上去看,鹿鳴皺了皺眉頭,喝道:“退開些。”
兩人退開。
鹿鳴在箱子側(cè)面摁了一下,只聽得咔嚓聲響,綠色箱子自動彈開一道指縫寬的縫隙。
接著,一張薄薄的褐色皮囊,從縫隙中爬了出來。
這皮囊有手有腳,頭部位置看得到兩個黑點和一個開口,就像是一張完整的被曬干了的獸皮。
“我擦,這是什么?”老黎忍不住爆了粗口。
鹿鳴嘿了一聲:“冥犬,找到丟失的魂魄,就全靠它了?!?p> 那冥犬一經(jīng)落地,干癟的褐色皮囊頓時像充氣一樣,慢慢飽滿。
陳煬皺了皺眉,心道:這冥犬看著真惡心。雖名字帶了個犬字,但長得根本就不像狗。
它有兩只兔子的耳朵,狗的鼻子,貓的身子,蝎子的尾巴。
它本來匍匐在地上,身體的氣充到半飽的時候,這貨就直立站了起來,前爪有五指,指甲尖利。
一雙很像人眼的眼睛,綻放著淡淡的黃光,直勾勾地看向了鹿鳴。
鹿鳴喝道:“西葫,去把這妹妹的魂找回來?!?p> 冥犬西葫走到小惠身邊,嗅了嗅她的氣息。
然后,它伸出一只前爪,勾起食指......
噗嗤!
竟然挖出了自己的左眼。
沒有血濺出來。
西葫把眼睛放在掌中,用手搓了搓,然后一拉,眼睛漲大,變成了一只黃橙橙的燈籠。
然后,西葫彎腰在地上撿起一根棍子,插進(jìn)燈籠里,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晃悠悠走進(jìn)了黑暗中。
“尼瑪,”老黎平靜下呼吸,“真是見鬼了?!?p> 陳煬也咽了咽口水,心情復(fù)雜。
他看到那冥犬身體的各個部位間,有一道道黑色的縫線。針腳粗劣,很像粗制濫造的偽劣手工。
陳煬看向鹿鳴,問道:“你自己縫的?”
老黎笑道:“這怎么可能?”
但面無表情的鹿鳴卻點了點頭:“怎么樣?做的不錯吧?”
“還好?!标悷?。
鹿鳴哼哼冷笑了兩聲,瞥了陳煬一眼,然后轉(zhuǎn)過頭,目光專注看著黑暗深處。
半個小時后,遠(yuǎn)處的灌木叢中,一個黃點慢慢走近。
冥犬西葫回來了。
可是它兩手空空,什么也沒找到。
鹿鳴臉色變了:“怎么回事?”
冥犬西葫道:“沒有找到?!?p> “廢物!”鹿鳴一腳將西葫踢飛。
西葫跌在陳煬腳下,它仰頭看了看陳煬,又低頭瞅了瞅陳煬腳下的影子,愣了愣神。
然后它一言不發(fā),灰溜溜變得干癟,自己爬進(jìn)了綠色的箱子中。
何嬸捉急道:“怎么回事?找不到了嗎?哎喲,這孩子這輩子就這樣完了?”
鹿鳴擺擺手,想了想,說道:“你們別動,等在這,我過去看看。”說完,他背著手,自己走進(jìn)了黑暗中。
過了一會,鹿鳴走了回來,搖搖頭:“沒辦法,找不到了。昨夜此地刮起西北風(fēng),可能被風(fēng)刮去遠(yuǎn)處了。”
大家臉色都頓時白了。
一頭牛被風(fēng)吹走,要找回來都難如登天。一個魂兒被吹走,那無論如何都希望渺茫了。
等到白天太陽一曬,如果飄在空中沒地躲藏,恐怕立馬化為青煙了。
老黎腳一軟,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何嬸蹲到地上,嗚嗚捂著嘴哭了起來。
只有呆萌的小惠,傻傻笑著,在地上轉(zhuǎn)圈。
陳煬嘆息一聲,心道:不能再隱瞞實力了,得讓影子里的小動物們出來幫忙了。
他身后的影子驟然伸長,延伸到兩百米外的密林中。
陰影中,噬字符篆逆向轉(zhuǎn)動。
三息之后,一只蜈蚣猶猶豫豫,爬出了陰影。
在它身后,一只青蛙跳了出來。
然后,是一只綠殼甲蟲,一只蚊子,一只蜘蛛,斑蝥,蟋蟀,蝴蝶,蜻蜓,螳螂,蝗蟲,蒼蠅,蚯蚓......
最后,一只野狼從影子中一躍而出......
這些從影子中鉆出的,都是當(dāng)初廢園世界中的蟲王、狼王等族群之王的幽魂。它們的四肢、觸角上,纏繞著一道道斑馬一樣的環(huán)形紋路。
幽魂們在陳煬的影子中得到滋養(yǎng),成為了可以靈體形式存在的幽魂,可以思考和獨立行動,不再只是飄飄蕩蕩的一縷殘魂。
通過噬字符篆,陳煬可以感知到每一只幽魂的存在,可以引導(dǎo)它們聽令于自己的意念。
幽魂在清水潭公園一出現(xiàn),立馬吸收周圍環(huán)境中的森冷陰氣,身體變得更加凝實。
它們朝前奔跑,從它們斑馬一樣的環(huán)形紋路中,它們的族群大軍從中釋放出來。
嗡!
黑壓壓的蚊子、甲蟲、蝗蟲,黑云一樣,向著密林四周飛去。
灌木之中,土里,蟲子狼群四散出擊。
醫(yī)生鹿鳴察覺到異常,猛然回頭看著陳煬。
陳煬前行兩步,走到他身邊,低低道:“下面看我的表演?!?p> 鹿鳴咬了咬牙關(guān),轉(zhuǎn)過頭去不再說話。
地上那個綠色的小箱子向上打開了一道縫,露出了兩只黃橙橙的眼睛。
陳煬沒有放出丁春山、石康和岳承,因為害怕出現(xiàn)什么意外。萬一碰到個一定要斬妖除魔的正義法師,還真就麻煩了。
清水潭公園很大,在陳煬能感知的視野里,如繁星布陣的黑點正呈圓形輻射展開,細(xì)細(xì)爬梳過公園的每一寸土地。
突然,一只灌木中疾行的幽狼鼻頭聳動,它驀然止步,轉(zhuǎn)向朝著一座石橋跑去。
這一幕,也同樣出現(xiàn)在了陳煬的視野中。
在石橋的橋洞里,一個身著古裝的小女孩正蜷縮在橋洞里,瑟瑟發(fā)抖。她的身形有些單薄,看起來半明半暗。
這女孩正是小惠的人魂。
陳煬松了一口氣,立馬交代幽狼將小惠帶回,同時命令其它大軍回撤。
十分鐘后。
小惠的人魂騎在一只野狼上,突然從密林中跑出來時,老黎和何嬸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鹿鳴臉色凝重地看了陳煬一眼,沒有說什么。
陳煬則偷偷將百萬蟲獸大軍悄無聲息重新收入了影子中。
小惠這邊,三魂已經(jīng)歸體。
醫(yī)生鹿鳴手起刀落,就將小惠三魂縫在了一起。小惠除了感覺有些頭暈,其它也沒有不好的反應(yīng)。
“醫(yī)生,情況怎么樣?”老黎問道。
鹿鳴用濕巾擦擦手:“她運氣不錯。回去好好休息,最近七天,夜里不要出門。其它沒什么了?!?p> “是,謝醫(yī)生。那我們先走了?!崩侠璺鲋』荩w也似地逃出公園。
何嬸和鹿鳴相視一笑。
鹿鳴訥訥道:“去我那喝一杯?”
何嬸臉紅了,輕輕道:“看你今晚做了好事的份上,就給你這個福利?!?p> 地上那只綠色的小箱子里,兩個黃橙橙的光點漸漸黯淡。
箱蓋緩緩關(guān)上,再不露出一道縫隙。
“哎,我的衣服,”陳煬驚呼一聲,跟著追了出去。
“好險,差點又被灌一嘴的狗糧。”陳煬連呼驚險。
走在前方的老黎回頭笑道:“小伙子,空了來店里玩?!?p> 陳煬無語地?fù)u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