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掉在床上的鈴鐺,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居然仍一直響動。
左漫雪的臉越來越蒼老,貓叫聲越來越響亮。
虛空居然以肉眼可見的形狀緩緩扭曲,一只鈴鐺里,不斷有若虛若幻的東西流出。它們緩緩凝聚成虛幻的人形模樣,漂浮在整個房間里。
毫無疑問,他們?nèi)际枪砘辍?p> 鬼魂們?nèi)济婺科鄥?,張牙舞爪,仿佛從地獄而來的索命使者。
葉黎清清楚楚看到,其中一個鬼魂就是郁子巖。他身前本是非常溫和善良的人,現(xiàn)在卻變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厲鬼。
其余鬼魂中,葉黎也能看到些許恍惚熟悉的臉。很顯然,他們也都曾是富國社的成員,葉黎不經(jīng)意間翻看聊天群時,看到過他們的寸照。
屋子里的鬼魂越來越多,到后面擠滿整個屋子。
奇怪的是,每個鬼魂都兇相畢露,卻并沒有對房間里的五人造成實(shí)質(zhì)性的傷害。相反,他們猙獰嚎叫之后,反而露出難以掩飾的恐懼之色。
片刻過去,持續(xù)響動的鈴鐺聲有一瞬安靜,宛如正在彈奏的曲子彈到了休止符,隨后更為清脆響亮的鈴鐺聲響起。
滿屋子的鬼魂驚叫著,哭喊著,掙扎著,竟宛如無數(shù)股流水一般,緩緩匯聚在一起。超過三十個鬼魂融成一團(tuán),變成一種抽象到不可名狀的瘆人形狀。
而后鬼魂們密密麻麻擠成一團(tuán)的臉、手、胸、腿等等等等部位,均融化了,變成了流束狀,緩緩流進(jìn)另一只畫滿貓血符文的鈴鐺里。
貓叫聲變得越發(fā)綿長,宛如嬰兒的啼哭。
所有的鬼魂都消失后,鈴鐺上空有橘色的光霧扭曲,緩緩凝實(shí)成一只貓的輪廓。
片刻過去,鈴鐺不再響動,飄在空中不斷交織的光霧也不再扭曲。它完全凝實(shí)了,變成了一只真實(shí)的、伸手便可觸碰的橘貓。
葉黎百分之百肯定,這只橘貓就是半天前,沈星暮在某個小區(qū)抓回來的那只流浪橘貓。
雖然它不像中午時那么瘦弱,貓腿上的傷痕也消失了,但葉黎記得它的顏色以及身體表面的斑紋。
它絕對是小橘!
可是它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以這種形式出現(xiàn)?莫非是因為那只畫滿它的血的鈴鐺?
它的眼睛仿佛真的有了靈性,屬于人的仇恨與殺欲的眼神,在它眼中盡顯無疑。而它正用這雙貓眼冷冷地盯著左漫雪,就像在看老鼠一樣。
仿佛下一刻,它就會一躍而起,張開尖利的爪子,將左漫雪撕成碎片。
葉黎的雙瞳猛地一收,下意識呼喚道:“小橘——”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房間里的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沈星暮和夏恬只是微微皺眉,一句話也不說。左漫雪的滿臉悲傷與絕望竟在此刻消失不見,化作了無窮無盡的仇恨。
她明顯從這聲“小橘”里聽出了更深層次的含義!
左漫雪豁然站起身,眉心血色符文流轉(zhuǎn),眼中殺機(jī)畢露。她完全無視了正冷冰冰盯著她的小橘,直接張開手對向葉黎,一股強(qiáng)大的撕扯力量便猛地席卷開來。
葉黎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五條繩索綁著,正被五馬分尸,鉆心的疼痛幾乎令他昏厥過去。但很快的,他想到上一次沈星暮直面左漫雪時,也承受過這種幾乎麻醉人體神經(jīng)的可怕痛楚。
沈星暮能忍下來,他當(dāng)然也能。
他的面頰劇烈抽搐,扭曲得不成樣子,尤其是雙眼,已經(jīng)布滿血絲,宛如兩個血球。
他忍著這種生不如死的劇痛,雙拳緊握,顫抖著抬步向左漫雪靠近。
他想攻擊左漫雪,以攻為守,制止這鉆心的折磨。
然而葉黎還沒靠近左漫雪,沈星暮已先一步行動起來。他的身體宛如飛馳的野馬,一瞬間靠近左漫雪,張手便扣住她的脖子,用力之大,幾乎將她的脖子扭變形。
左漫雪卻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冷冰冰地盯著葉黎,宛如癲狂般問道:“你為什么認(rèn)識這只貓!你給我的鈴鐺上的符文,是不是用這只貓的血畫的!”
葉黎的身子劇烈顫抖著,深入骨髓的疼痛已經(jīng)剝奪他的語言能力。他連張一下嘴都需要用盡全身力量,完全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星暮面無表情道:“放開葉黎,不然掐斷你的脖子!”
左漫雪偏頭看了沈星暮一眼,更為強(qiáng)大的“念”呼嘯席卷。沈星暮的手劇烈痙攣起來,一瞬間脫力,松開了左漫雪脖子。
左漫雪抓住這個空隙,空出手的如電光閃過,瞬間扼住沈星暮的咽喉。
眨眼之間,房間里的局勢完全被她控制。
葉黎和沈星暮均露出震驚之色。他們此刻才明白過來,左漫雪真的擁有同時對付他們兩人的力量。上一次,她只是發(fā)現(xiàn)他們都懂得“念”,不想節(jié)外生枝,才放他們走的。
此刻左漫雪宛如發(fā)了瘋的母老虎,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咬死葉黎與沈星暮,夏恬成了他們唯一的救星。
夏恬曾經(jīng)歷過宛如地獄的十年煎熬,早已心志堅定,不怕任何困難。只可惜她本身只是一個體弱的病人,面對這種非人力能處理的突發(fā)事件,她顯然也無能為力。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沖上前,捏起一雙小拳頭,不斷敲打左漫雪的手腕,尖聲大吼道:“放開星暮!”
左漫雪冷冷地盯著她,眉心的符文再次轉(zhuǎn)動,強(qiáng)大的“念”席卷開來。
這一瞬,沈星暮發(fā)出震耳的吼聲,咆哮道:“你敢動夏恬一下,我立刻弄死你!”
他的雙目變得猩紅,額上青筋跳起,整張臉猙獰到宛如厲鬼。他的雙手隨之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在蓄力,準(zhǔn)備對左漫雪發(fā)動致命一擊。
這是葉黎第二次見沈星暮如此失態(tài),第一次則是夏恬在死亡游戲里險些喪命時。似乎夏恬的存在本身,便能給沈星暮帶來無窮的力量。
然后沈星暮真的掙脫開了左漫雪的束縛,雙手成拳,雙拳齊發(fā),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在左漫雪的腹部。
左漫雪受創(chuàng)倒退兩步,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床上,而她躺下的位置,恰好在床上的男人的旁邊。
沈星暮不依不饒,大步向前追擊,似乎真的想用雙拳打死左漫雪。
可惜他沒能成功,左漫雪站起身,眉心的血色符文猛地一轉(zhuǎn),他再一次被束縛。只不過這一次的束縛力量明顯弱了許多,沈星暮還能用極緩慢的動作向前移動。
這時彌散在葉黎全身的撕扯力如潮水般退去,顯然左漫雪已經(jīng)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沈星暮身上,將他視為頭號敵人。
葉黎重重喘息兩聲,抬手擦去額上的冷汗,凝聲道:“左漫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漫雪神色凄厲地看了葉黎一眼,厲聲道:“為什么要調(diào)換鈴鐺!它明明是我最后的希望!你們?yōu)槭裁匆輾?!?p> 葉黎說不出話。
左漫雪嘶吼道:“我已經(jīng)收集到足夠的‘念’,只待中元節(jié)這一天,就可以使用招魂聚體的血咒,復(fù)活我的成??!我為了這一天,足足準(zhǔn)備了十九年!你們憑什么這么殘忍!我明明……已經(jīng)放過你們一次了??!哈哈哈哈……在這世上,果然不能心存半點(diǎn)善念,因為最后受到傷害的人,一定是善良的人!”
她吼著,額上的血色符文逐漸放大,房間里的無聲壓抑成倍增長,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似乎她已做好動用所有“念”的準(zhǔn)備,強(qiáng)行抹殺沈星暮與葉黎,替她未能復(fù)活的丈夫復(fù)仇。
葉黎的心一顫。到了現(xiàn)在,他居然有些懊悔調(diào)換了李真洋給的鈴鐺。
如果徐成俊真的能活過來,左漫雪不會發(fā)狂,徐旺一家會回歸正道,變成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藏在徐旺體內(nèi)的善念之花,也很可能隨之綻放。
很快的,葉黎反應(yīng)過來,事實(shí)絕對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因為左漫雪在作惡,徐旺在幫她作惡,他們?yōu)榱藦?fù)活徐成俊,傷害了不知多少無辜的男人。怙惡不悛、罄竹難書的徐旺,心靈早已覆蓋黑暗,只可能綻放惡念之花。
葉黎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你心里只有徐成俊,早已無關(guān)善惡。你上次放我和沈星暮走,不是出于善念,而是不愿招惹不必要的麻煩?!?p> 左漫雪猙獰道:“那又如何!只要成俊能活過來,哪怕讓我殺光世間的所有人,我也在所不惜!成俊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成俊!是你們毀了成?。∧銈儽仨毟冻龃鷥r!”
她說話時,強(qiáng)大的“念”再一次席卷。
葉黎和沈星暮被束縛,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呈螺旋狀漸漸扭曲。
她想就這樣將兩人扭成人肉麻花!
夏恬安靜站在房間里。
這時她仿佛失了神,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床鋪上安靜站著的小橘。她好像從小橘眼中看出了某種玄機(jī)。
葉黎察覺到她的異常,也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小橘目光依舊冰冷,從它出現(xiàn)在這里起,就一直盯著左漫雪。
它到底想干什么?
葉黎皺緊眉頭,正在飛速思考時,全身傳出尖銳的骨頭聲。他的身體的扭曲度已經(jīng)超過身體韌性的極限,強(qiáng)烈的疼痛使得他沒辦法再行思考。
——怎么辦?左漫雪的強(qiáng)大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們的想象,此時此刻,我和沈星暮真的要死在這里嗎?
葉黎腦中升起了死亡的念頭。他心里已經(jīng)承認(rèn),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左漫雪不肯放手,他就必死無疑。
他感覺很累,累到完全忘記疼痛。
強(qiáng)烈的困意麻木他的大腦,他的目光變得飄忽,昏昏沉沉的。
這一刻,他居然又聽到了何思語的溫柔聲線。她說的依舊是那一句“黎,活下去”。
葉黎的精神猛地一振,睜大眼努力掃視四周的景象,然而房間里依舊只有五個人一只貓,并沒有何思語的身影。
“喵喵——”
一聲綿長而凄厲的貓叫聲響起,一直靜默的不動的小橘忽然一躍而起,張開尖利的爪子,呼嘯撲向左漫雪。
小橘很小,三四個月大小。它的爪子本應(yīng)該軟弱無力,可是事實(shí)并不是這個樣子。
小橘的爪子劃動左漫雪的手臂,血光霎時彌漫,四條深可見骨的血痕赫然出現(xiàn)在左漫雪的手臂上。
左漫雪發(fā)出沉悶的痛哼聲,眉心的血色符文居然淡化了一分,葉黎和沈星暮受到的扭曲力量也隨之消退一分。
可這僅僅是片刻喘息,左漫雪的雙手猛地一張,“念”的力量像冰冷的鉗子,早已鎖死葉黎和沈星暮,不肯松動分毫。
左漫雪居然無視了小橘的攻擊,鐵了心要?dú)⒌羧~黎和沈星暮。
小橘再次躍起,兩只貓爪像鋒利的刀刃,不斷在左漫雪身上劃動。
左漫雪臉上的猙獰漸漸消失,變成了痛苦與疑惑。毫無疑問,小橘的攻擊對她造成了莫大傷害,而她疑惑的也正是小橘為什么會擁有這么強(qiáng)大的力量、為什么要攻擊她。
左漫雪全身布滿爪痕,鮮血不斷溢出,變成了殷紅的血人。
她眉心的符文漸漸淡去,“念”變得越來越弱,已經(jīng)無法控制葉黎和沈星暮,她本人也像墜落的風(fēng)箏,輕飄飄地?fù)u曳著,即將倒下。
小橘發(fā)出宛如嬰兒啼哭的叫聲,兩只后腳使勁蹬在床上,分明在蓄力準(zhǔn)備給予左漫雪最后一擊。
左漫雪已然沒有任何力量進(jìn)行反抗。
小橘躍起,像劃過天宇的橙光,呼嘯掠向左漫雪。
與此同時,夏恬上前一步,扶住左漫雪的身子。
小橘的爪子精準(zhǔn)無誤地抓到了左漫雪的咽喉,動脈血管破碎,血流如注,噴射著幾乎染紅整個房間。
左漫雪的雙目變得黯淡,隨著血液的流失,生命力飛速消逝。
她顯然活不成了。但似乎,夏恬扶到她的那一瞬間,又藏著某種奇妙的變化。
小橘連續(xù)攻擊左漫雪之后,變得虛弱萎靡,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
沈星暮對葉黎使眼色,葉黎立刻明白過來,大步靠近小橘,想在它身上一探究竟。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小橘,小橘便忽地張嘴,而且并未發(fā)出“喵喵”叫聲,而是像人一樣,吐詞清晰地說話。
它說道:“左漫雪,你好像很疑惑?”
這句話一出,葉黎和左漫雪同時驚住,因為他們都發(fā)現(xiàn)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李真洋!
左漫雪怔怔地盯著小橘,張了張口,分明有話要說,但她的喉嚨已經(jīng)破碎,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橘的貓眼宛如人的眼睛一樣冷漠,嘲諷道:“你真的以為,依靠‘念’的力量,就能使死去的人活過來嗎?”
左漫雪說不出話,葉黎便沉著臉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小橘道:“從一開始,徐成俊就不可能復(fù)活。十九年前,你看到的、活過來的徐成俊,只不過是你無意中制造出的、和徐成俊一模一樣的‘念靈’。我看中了你的潛能,如果你的‘念’能開發(fā)出來,便能很大程度幫到我們。當(dāng)然,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很驚艷你的美貌,想過替你‘驅(qū)邪’,但你對徐成俊的執(zhí)念太強(qiáng),強(qiáng)大到足以抵抗我的‘念’?!?p> 他所說的“驅(qū)邪”,存在一層很讓人作嘔的含義。
葉黎冷笑道:“所以你就退而求次,謊稱徐成俊可以復(fù)活,并且制定了一系列計劃,讓他幫你騙取其他男人的‘念’與錢?”
小橘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計劃。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常常是好騙得很。唯一遺憾的是,世上被能被人騙一輩子的人實(shí)在太少,我騙不了左漫雪一輩子,所以還是在她發(fā)現(xiàn)真相之前,先將她處理掉的好。”
葉黎的臉色變得陰沉,一句話也不說。
沈星暮在這時冷聲說道:“你的話側(cè)面證明,左漫雪的‘念’在你之上,不然你不會在很早以前就開始布局除掉她。而且你不敢親自來送鈴鐺,證明你害怕她在招魂前發(fā)現(xiàn)端倪,先一步將你除掉?!?p> 小橘道:“你很聰明?!?p> 沈星暮嘲諷道:“但你卻蠢得很?!?p> 小橘問:“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連左漫雪這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都能想到,盡量不節(jié)外生枝,避免造成意料之外的變數(shù)。她曾經(jīng)放過我和葉黎就是最好的證據(jù)。但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故意去找葉黎,這簡直蠢得無可救藥?!?p> 小橘的臉輕輕彎曲,竟露出宛如人一樣的輕蔑笑容。它抬起爪子抓了抓頭,懶洋洋地說道:“然而我并未察覺我找葉黎有什么不妥。我的計劃照常進(jìn)行,葉黎把畫上‘鬼化念靈’的鈴鐺交給了左漫雪,左漫雪卻傻乎乎地以為那是招魂聚體的血咒,幻想招回徐成俊魂魄,并幫他凝聚實(shí)體。”
葉黎的眉頭一皺。他從李真洋的話里敏銳地捕捉到“鬼化”一詞。半年前,杜昌翊和杜貞進(jìn)行“念”的戰(zhàn)斗時,也曾提到“鬼化”,而杜昌翊的原話是“‘天神’的鬼化力量,也不過如此”。
李真洋是富國社的群管理,而“鬼化”是“天神”的力量。如此順推過來,富國社很可能與“天神”有關(guān),或者說,富國社本身就是“天神”的一個小分支。
葉黎的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沈星暮。早在二十多天前,葉黎剛搬走沒多久,沈星暮便提出過這個猜想。
而現(xiàn)在,李真洋的話已證明沈星暮的猜測的正確性。
葉黎暗自驚嘆沈星暮驚人的想象力與直覺。
沈星暮盯著小橘道:“所以你以為你贏了?”
小橘淡淡說道:“我當(dāng)然贏了。無論左漫雪還是葉黎,都不過是我手中的傀儡,遵照我的意愿辦事。從一開始,我就立于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