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鷗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院方打來的電話,還是醫(yī)療費用的問題。因為林紹河沒有手機,院方便只能聯(lián)系她。電話里,她得知周小萍的病情越發(fā)嚴重,已經(jīng)到了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必須在今天以內(nèi)進行二次手術(shù)。
林海鷗心若死灰。她早已知道自己的選擇不多,而且時間緊迫,卻沒想到事態(tài)已經(jīng)惡化到了火燒眉睫的程度。
她回想起仇世所說三個選擇。其實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明確分寸,讓她交出狼牙吊墜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她必須依靠吊墜才能存活;她也不想離開溪隱村,因為她心心念念著陶鴻,以前如果不是為了讀書,她連一刻也不愿離開他;所以剩下的第三個選擇,偷走陳瘋子的照片給陶鴻看,似乎對她并沒有實際意義上的損害。
她不知道陳瘋子有什么照片,也不關(guān)心照片本身存在怎樣的意義。她只知道這張照片能救她的母親。
林海鷗心里清楚,仇世絕對計劃了某種陰謀。如果不是迫于無奈,她也不愿意答應(yīng)他的條件。但到了現(xiàn)在,她真的別無選擇了。
林海鷗摸出手機,輸入卡片上的電話號碼,準備聯(lián)系仇世。卻在這時,吊墜泛出幽光,急聲提醒道:“海鷗,你不能去找那個人!”
林海鷗苦澀道:“陶鴻,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找他??墒俏椰F(xiàn)在真的沒有辦法了?!?p> 吊墜凝重道:“海鷗,要不你再等等。我總感覺葉黎和沈星暮并沒有離去,他們只是臨時離開去辦某事了。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們能回來,阿姨就能得救。”
林海鷗搖頭道:“就算葉黎和沈星暮回來了,他們也不欠我任何東西,并沒有義務(wù)替我媽支付高額的醫(yī)療費用。而且他們也不是好人,尤其是沈星暮,明顯打著你的主意。我一旦欠了他的人情,他就有無數(shù)種辦法來刁難我。”
吊墜道:“但我感覺他們并沒有惡意,至少我沒有在他們身上聞到死亡的氣息。海鷗,你知道嗎。仇世給我的感覺便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你一旦和他建立關(guān)系,就真的有可能再次死亡?!?p> 林海鷗的身子一顫,面色變得倉皇驚恐。雖然她曾死過一次,但她并沒有看透生死,相反,她對死亡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與恐懼。至少現(xiàn)在,她并沒有直面死亡的勇氣與覺悟。
——人為什么會死亡?死亡為什么如此讓人如此恐懼?什么是死亡?死亡的盡頭又是什么?
林海鷗木訥地向前走,看到爬著山壁驕傲揚起頭的一樹野生迎春花,花樹抽出新芽,一朵淡黃花蕾含苞欲放。
在這個春風送暖的季節(jié),原本死氣沉沉的大山再一次迸發(fā)無窮生機。
林海鷗面無表情走到花樹前,幾乎沒有思考,便抬手掐斷花枝,將整朵花蕾托在手心。
吊墜閃動,尤為驚訝地問道:“海鷗,你在干什么?”
林海鷗盯著手心的花蕾,低郁道:“我在想,我為什么能信手決定花朵的生死。因為我是比它高一等的生物嗎?”
吊墜道:“這個世界本就充滿殘酷,哪怕是早已建立穩(wěn)定秩序的人類世界,也避不開最原始的叢林法則,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林海鷗問:“比起迎春花,縱然我是更高一等的生物,就一定要置它于死地嗎?”
吊墜道:“你本身并沒有扼殺它的意思,只不過你的心情太過煩躁?!?p> 林海鷗澀聲道:“我心情煩躁,就抬手扼殺了這朵花。那仇世又是因為什么要扼殺我呢?莫非他的心情也很煩躁?”
吊墜沉默。
林海鷗沉思過后,忽然展顏笑道:“陶鴻,我知道了。雖然我殘忍地扼殺了這朵不起眼的迎春花,但我掐斷它的咽喉的同時,也把它最美麗的花蕾留了下來?;蛘哒f,扼殺美麗的同時,也留住了美麗。扼殺本身就是一種藝術(shù)?!?p> 吊墜忽然泛出非常強烈的光華,急聲勸說道:“海鷗,你不能這么想!花蕾只有留在花樹上,才能綻放美麗花朵。扼殺花朵并不能留住它的美麗。”
林海鷗微笑道:“但至少它永遠不會再老化?!?p> 吊墜道:“海鷗,你不能這么消極。”
林海鷗神色堅定地說道:“陶鴻,你不要再說了。如果仇世真的想要我的命,我給他。我死后,至少能永遠停留在最美麗的十八歲。你也永遠不會看到我衰老的臉。”
吊墜泛出強光,似乎它還有話說,但林海鷗不給它機會,直接把它塞進頸子下的衣物里。她知道,只要把它置于黑暗環(huán)境中,它就不能說話。
林海鷗已經(jīng)走到村口,抬眼就能看清大半個村子的面貌。她看到了陳瘋子的家,隨后毫不猶豫掏出手機,撥通了仇世的電話。
***
仇世坐在半山腰的大石頭上吹風。在這個大地復(fù)蘇、百芳相繼爭艷的季節(jié),半山的風景也非常美麗。黃色的山體長出稀疏的青草與花蕾,就仿佛無垠大海中泛出的透徹浪花。
他見過林海鷗之后,先后撥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打給人民醫(yī)院的一個主治醫(yī)生的,他給醫(yī)生錢,讓醫(yī)生對林海鷗謊報周小萍的病情。第二個電話是他打給他的“女友”肖淺裳的。
他在來溪隱村之前,就和肖淺裳規(guī)劃好了全盤計劃。他負責制定計劃與實行計劃,她則負責聽他指令與按時接應(yīng)。
在葉黎和沈星暮找來之前,他便早早潛伏在紫虹鎮(zhèn)里,一方面打探消息尋找游戲線索,另一方面窺視二人的行動。
甚至之前找葉黎和沈星暮麻煩的大嬸,也是他事先計劃好的。
他暗中仔細觀察過這兩個敵人,發(fā)現(xiàn)葉黎基本上算個窩囊廢。他只稍稍算計一下,葉黎便鬧了幾個小時肚子。反倒是沈星暮非常讓他上心,這個人處事冷靜,具備穩(wěn)健的判斷力,而且背后還有一個強大的商業(yè)集團。
仇世把沈星暮視為強敵,卻并不與他正面交鋒。
仇世永遠懂得如何利用敵人。他能不出擊,便一定不主動出擊。就像現(xiàn)在一樣,他能最大限度避開惡念空間產(chǎn)生的死亡游戲,并且不費吹飛之力竊取葉黎和沈星暮的成果。
如果這是一場攸關(guān)生死存亡的戰(zhàn)爭,“敵在明,我在暗”,那他一定是最后的勝者。
這會仇世暗中計算著時間,等待林海鷗必將打來的電話。他不僅懂得利用敵人,還懂得利用人心。任何人都有弱點,任何人被抓住弱點,便都不堪一擊。
仇世抓住了林海鷗的弱點,所以他有絕對把握制住她。
其實他的主要目的就是驅(qū)使林海鷗去偷陳瘋子的照片,并把照片拿給陶鴻看。他知道林海鷗不會給出吊墜,也知道她不愿離開陶鴻三年,他故意提出這兩個她幾乎不可能同意的選擇,便是為了讓最后一個選擇更容易通過。
仇世非常耐心地等待著。他和林海鷗碰面,前后不超過一個小時,她的電話果然打來了。
電話里,林海鷗冷聲說道:“仇世,你不是要我去偷陳瘋子的照片嗎?我答應(yīng)你,但你現(xiàn)在必須給我錢!”
仇世滿意地笑道:“好的?!?p> 林海鷗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要和你見面。”
仇世知道,現(xiàn)在和林海鷗見面,極有可能觸發(fā)死亡游戲。他不愿在這場游戲的最后關(guān)頭再行冒險,便很隨意地說道:“見面就不必了,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發(fā)給我,我立刻轉(zhuǎn)錢給你。”
林海鷗問:“你不怕我拿了錢之后不認賬?”
仇世無所謂地笑道:“我并不在乎這個問題。只要你不擔心你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發(fā)生,可以試試看?!?p> 林海鷗半晌,輕嘆一聲,回答道:“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好。我現(xiàn)在用短信把銀行卡號發(fā)給你,你盡快把錢匯入我的卡中?!?p> 仇世道:“短信就不用了。你直接說數(shù)字,我能記住。另外,你找個地方把我給你的卡片處理了,這通電話之后,記得把通話記錄刪掉。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們有過聯(lián)系?!?p> 林海鷗驚訝道:“你知道銀行卡號是多少個數(shù)字嗎?你真的能記???”
仇世淡淡說道:“只要你不說錯,我就不會記錯?!?p> 林海鷗如實把銀行卡號說了出來,仇世順手掛了電話,接著撥通肖淺裳的電話。
他把林海鷗的卡號告訴肖淺裳,并叫她去轉(zhuǎn)賬。
肖淺裳非常憂心地說道:“游——不、不對,仇世,你真的想好了?如果我們和沈星暮對著干,他一旦查到我們,就算是我的家族,也未必愿意與沈氏集團為敵?!?p> 仇世溫和道:“淺裳,你完全沒必要擔心沈星暮。我承認他有一些過人之處,但他和我比起來,還是太過幼……”
最后一個“稚”字還沒說出來,仇世聽到聽筒里傳出“嘟嘟嘟”的掛斷聲。
——淺裳怎么會掛我的電話?莫非是信號問題?不對,雖然我在山上,但這里的信號并不差。莫非是惡念空間的干擾?
仇世心中有了強烈的危機感,當即起身環(huán)顧四周。正當他疑惑四周沒有任何變化之時,眼前的空間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碎崩塌。
——果然是惡念空間的干擾。看來這場游戲到了最后關(guān)頭,無論我怎樣小心,也避不開這場死亡游戲。
仇世對自己的能力有著很強的自信,并不擔心自己死在游戲世界里,尋常的邏輯游戲也根本困不住他。他擔心的是時間的問題。他知道葉黎和沈星暮沒死,他們只是被死亡游戲困住了。雖然惡念空間的能力詭譎莫測,但這只是第一場善惡游戲,難度還沒有大到足以困死人的地步。
他只擔心自己花太多時間攻克死亡游戲,進而錯過最終的善惡審判。畢竟他也不確定,葉黎和沈星暮什么時候能突破死亡游戲回歸現(xiàn)實世界。如果他們回歸現(xiàn)實世界時,他還在游戲世界中,縱然他最終贏了這一場善惡游戲,也絕對拿不到他想要的東西。
虛空碎片像無數(shù)塊積木,在空中不斷連接組合。
仇世非常平靜地立在原地,靜等破碎的虛空重組。
數(shù)秒后,游戲世界組建成型。
這是一條通體呈現(xiàn)昏黃色的露天長廊。長廊寬兩米,兩側(cè)墻壁高五米以上,且墻面光滑,不可攀爬。四壁無窗無門,長廊后面是被密封的墻壁,而盡頭是黑暗,并不能確定是否存在轉(zhuǎn)角。
仇世抬眼看天,天空呈現(xiàn)柔和的蔚藍,看不到云朵,也看不到太陽。似乎這一線之天存在的主要作用便是提供光亮。
仇世側(cè)身輕拍長廊的墻壁,墻的質(zhì)地非常堅硬,而且磚塊的嵌合也非常穩(wěn)固。
他在沒有開鑿工具的情況下,沒辦法洞開墻壁。
似乎他現(xiàn)在只能一直向前走,慢慢尋找攻略游戲的線索。
仇世皺緊眉頭,一邊拍打墻壁,一邊向前走。他不能確定墻壁本身是否存在暗格或機關(guān),便只能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
他向前走了大概十米,他的手沒拍到機關(guān)或空心暗格,腳下的一塊板磚卻向下沉了一大截,深度直抵他的膝蓋。
仇世立刻抬起腳,低頭看凹陷的板磚。
板磚是方形的,長度恰好和凹陷的深度一樣,整個凹坑呈現(xiàn)一個空心的正方體形狀。
仇世仔細觀察凹坑,并且伸手觸摸凹坑四面,未察覺任何異常。
他皺緊眉頭往回走,這次他不再用手去拍兩側(cè)墻壁,而是仔細踩踏每一塊板磚。直到他確定后側(cè)板磚都是正常的,這才緩緩向前走。
他必須踩過每一塊板磚,不然容易遺漏游戲線索。這是一個非??菰锏倪^程,磨人耐心的同時也消耗時間。
仇世的確很擔心時間的問題,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能浮躁。如果他行事不夠謹慎,遺漏了重要線索,反而有可能把游戲時間無限拉長。
這并不是他的第一場死亡游戲。他初到溪隱村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要線索,便是陶鴻和陳瘋子的關(guān)系很好。
仇世查陳瘋子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照片。那張照片是整場善惡游戲的關(guān)鍵線索之一,重要程度不亞于村后大山里的女尸。
因而仇世遭到惡念空間的干擾,被迫進行了第一場死亡游戲。
那一場游戲的難度并不高,就是簡單的光線折射推導(dǎo)。他在相對正放的兩面鏡子產(chǎn)生的無限鏡像世界里穿梭,必須找到真實的世界才能完成游戲。而攻略那場死亡游戲的關(guān)鍵就是光線,真實世界是兩束光無限折射過后的交點。他甚至不需要計算光線的折射角,便順著光線的指引回到了真實世界。
這場游戲的難度明顯比鏡像世界更高。但他有過第一次游戲的經(jīng)驗之后,便知道惡念空間產(chǎn)生的死亡游戲遵循所有游戲都必備的平衡性,換言之,無論怎樣奇怪的游戲,都不可能存在絕對無解的情況。
他要做的便是仔細搜索游戲線索,找到攻略這場游戲的突破口。
仇世向前走了十數(shù)分鐘,中途踩出四個凹坑。這四個凹坑的間距遞減,似乎并沒有明顯的規(guī)律。
他看到長廊盡頭向右的轉(zhuǎn)角,便轉(zhuǎn)過長廊,繼續(xù)向前走,途中又踩出四個間距遞減的凹坑,并在盡頭處又發(fā)現(xiàn)了向右的轉(zhuǎn)角。
他暗自計算過兩條長廊的長度,均是三千塊目測半米長板磚,也就是說,每條長廊大概是一千五百米長。
仇世走進第三條長廊,情況依舊一樣,一千五百米長,四個凹坑,出現(xiàn)向右轉(zhuǎn)角。
當他走到第四條長廊盡頭,令他費解的情況發(fā)生了——第四條長廊盡頭也有向右的轉(zhuǎn)角。
仇世皺緊眉頭,用數(shù)學(xué)模型計算,四條長廊長度一樣,并且每次轉(zhuǎn)角都是九十度,他連續(xù)轉(zhuǎn)了三次,走到長廊盡頭,便應(yīng)該回到最初的起點。
可是他記得清清楚楚,他進入游戲世界時,長廊的起點背面是密一堵厚實的墻。而現(xiàn)在墻壁消失不見了。
——莫非長廊的轉(zhuǎn)角并不是九十度?
仇世有些費解,站在原地沉思許久,依舊想不出頭緒,便只能繼續(xù)向前走。
他要確定眼前的長廊是不是自己之前走過的第一條長廊。
很快的,他看到自己之前踩出來的凹坑,便確定這個游戲空間是一個方形的回廊。
但他依舊不能理解回廊起點處的墻壁怎會消失。
仇世的神色變得凝重。
現(xiàn)在他得到的線索只有地面的凹坑與消失的墻壁,而且這兩個線索很難聯(lián)系到一起。
他知道自己被困在閉合的回廊里,而攻略這場死亡游戲的關(guān)鍵就是想辦法走出回廊。
——我忽視了什么?是兩側(cè)的墻壁嗎?
仇世皺著眉搖頭,四條長廊加起來長六千米。如果他一一檢查墻壁的磚塊,在他檢查完之前,便會因饑餓與疲憊而虛脫。
仇世抬頭看天,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奈邓{天空尤為奇怪。
——如果這場游戲的關(guān)鍵是走出回廊,為什么要把天空露出來?如果我?guī)Я伺蕩r工具,完全可以翻墻出去。死亡游戲不可能存在這種低級的漏洞,這片天空一定藏了玄機。
仇世思忖著,走到一個凹坑前,一腳踩進去,再抬頭看,空曠的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片白云,白云的位置在凹坑的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