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糊了！”
“糊個鬼！你當(dāng)打麻將呢！”
“你管我！小六，一杯柿子酒，記他賬上！”
“噓！”梁浩夸張地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門特意拖著氣聲道：“你是腦袋被凍住了吧，外勤期間禁酒啊！顧隊在里面呢……”
他指了指另一頭撮羅子間的方向。
“那什么，小六妹妹，剛才嘴瓢了，還是給我點一個……”話到一半，小六卻已經(jīng)端著一杯橘油油的玻璃杯笑著走來：“您嘗嘗我們這兒的柿子汁，早晨剛摘的。”
“……謝謝?！?p> 真貼心~
小胡喜滋滋地看著小六澄澈的笑容。
……
人類十大錯覺之一：以為用氣聲說話就可以將聲音的傳導(dǎo)效率降至最低。
撮羅子間內(nèi)，奚昭充滿興味地觀賞著顧一維滿臉黑線的模樣，一點都不陰陽怪氣地開口道：“記得上個月市里開會，喬書記還特意提到關(guān)于團隊的自我糾錯能力，沒想到在顧隊這里，響應(yīng)倒是最快的?！?p> 奚昭口中的喬書記，自然是指如今已然高升的血協(xié)前任會長喬信遠。
駱憶輕咳一聲，余光向身側(cè)撇了撇，她敏銳的邊緣系統(tǒng)似乎已經(jīng)catch到了來自顧某人身上的一縷‘肅殺’之氣。
“讓奚會長見笑了?！彼ばθ獠恍Φ?，隨即便想起身，“抱歉，外面可能有點吵，我出去看看就來。”
駱憶見狀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袖，一邊給了他一個‘壓滅蝶’的眼神，一邊干笑著打圓場：“大晚上的也算休息時間，就讓刑偵隊的同志們鬧一鬧好了，我看這次外勤可把他們憋壞了?！?p> 顧一維朝她看看，想到這次由于自己錯誤的判斷，導(dǎo)致一路被苗青牽著鼻子走，連同整個刑偵小隊跟著東跑西顛，末了卻一無所獲……
他輕哼一聲又坐了回去。
駱憶這才收回手，尷尬又不失禮貌地沖著對面的領(lǐng)導(dǎo)，及領(lǐng)導(dǎo)家屬擠出一絲圍笑。
沒錯，小睿睿這回并沒有花費多大的力氣，就成功的讓自家小叔同意了自己的尾隨，并固執(zhí)的認為自己特殊的血統(tǒng)對于此次案件的偵辦一定有所助益。
奚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面自然又熟稔的互動，又想到方才進門時二人打鬧的情形，不禁冷笑一聲，眼神涼涼地掃過駱憶。
只一眼便讓她背后發(fā)毛，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奚會長，我依然堅持之前的觀點，出于安全考量，你們二位還是回到1607比較穩(wěn)妥。如果實在堅持，那就地留在白銀納也可以是一個選項，這里雖偏僻，看著還算安寧。至于一線行動，有我們刑偵隊跟駱警官負責(zé)就夠了，若有新的進展我們一定及時聯(lián)絡(luò)?！鳖櫼痪S說話一如既往的口氣直白，對面的小睿睿被氣得不輕，緊抿著下嘴唇。
很奇怪，奚昭似乎對此并沒有表現(xiàn)出異議來，反倒將目光的焦點移動到了駱憶身上。
“駱警官怎么說？”他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跟顧隊一樣，認為我們的加入是拖累？”
“當(dāng)然不是……“
“那駱警官的意思是？“
又是那股熟悉的壓迫感包裹著她。
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好像永遠也無法做到像與顧一維相處時的那種輕松和自在。
“會長，你們既然已經(jīng)來了，我想也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痹拕偲鹆藗€頭，顧一維利刃一般的眼刀就射了過來。駱憶別過頭全當(dāng)無所覺，“不過最重要的事，您也知道，這次的事一路上我們都相當(dāng)被動，整起案件從那截斷臂開始就像是一個局，引線在苗青身上，就這樣一路牽著我們到了白銀納鄉(xiāng)，不是嗎？“
她精致又平緩的眼眸正對上顧一維那張‘老子不滿意，讓他們?nèi)o我滾蛋’的厭世臉，頓覺額角也開始隱隱作痛。
若不是當(dāng)下的場合不允許，駱憶必定要給顧一維這根棒槌好好搞搞腦子！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內(nèi)訌，更何況在如今這樣偵辦思緒一團亂麻的用人之際，奚昭的腦子恐怕一個能頂他們倆…
駱憶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道：“不瞞您說，我們當(dāng)前的辦案思路極其有限，唯一有用的線索就是之前逃脫了綁架后的許警官，我需要盡快與他面談，說不定還能挖出一些關(guān)于野生血族的線索。除此之外，就是苗青的動向，最新接到消息，他似乎一路向北，往邊城那邊去了，那邊也需要派專人盯著?！?p> 奚昭頷首，這才頗為滿意地笑起來，瞟了眼對面的顧一維，眼神戲謔。
“苗青那邊無需操心，我們的人都盯著呢，他逃不掉的?！?p> 駱憶點點頭，稍稍抬起眼，不動聲色地觀察奚昭。
有些日子沒見面，此刻端坐著的他面上與在老樓時相比，顯得瘦削了不少。
雖然肩膀?qū)掗?，身板依舊堅毅挺拔，神色中也并未顯現(xiàn)疲態(tài)。
好嘛，依舊是那個傲嬌又美貌的‘斯文敗類’。
這是駱憶心里的悄悄話，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看來這次野生血族的案件偵辦，多少也給他造成了一定壓力。
官大，責(zé)任自然更大，只能說這個世界在某些方面還是相對公平的。
她一邊默默瞄著領(lǐng)導(dǎo)，一邊想著那些有的沒的的心事，不料下一秒又被領(lǐng)導(dǎo)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梗了一下，總感覺這種類似被抓包的場面，有些似曾相識的尷尬。
好像只要是奚昭存在的地方，自己頓時就失去了對于目光的管理能力，總也忍不住下意識的去觀察他…
“有事？”他的眼神透著幾分笑意。
“沒……”駱憶趕緊錯開視線低下頭。
顧一維輕咳一聲，倏地站起身冷聲道：“煙癮犯了，失陪一下?！?p> 說著，手指狀似不經(jīng)意地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
……
經(jīng)過大堂的時候，原本玩得正嗨的眾人一瞬間極有默契的安靜下來，一個個作眼觀鼻鼻觀心狀，乖巧得仿佛一杯冷掉的熱拿鐵一般沒有靈魂。
與其喝一杯冷掉的熱拿鐵，還不如一開始就點一杯冰的。
顧一維心里嘲諷地想著，沒有理會刑偵組的眾人，目不斜視地推門而出。
他在民宿附近徘徊了幾圈，最終在一棵斑駁的老斛樹下停駐，不遠處民宿大門前的燈光勉強可以勾勒出樹干上深深淺淺的歲月痕跡。
入夜了，在這荒僻又充滿未知的邊陲小鎮(zhèn)上，他可不想走太遠。
他掏出打火機剛點著一支煙，身后便傳來一陣均勻的腳步聲。
“喲，怎么出來了？不多招呼一下遠道而來的領(lǐng)導(dǎo)？”他轉(zhuǎn)過身，語氣涼涼地說道。
駱憶雙手抱臂，嘆了口氣：“顧一維，好歹你也算是個領(lǐng)導(dǎo)，能不能成熟點？”
“所以這不提醒你不要冷落了領(lǐng)導(dǎo)嘛，這難道不是基于成熟的考量？”
“……行，有種下回你別敲桌子。”她沒好氣道。
桌上三聲響，有事私下講。
這算是他們多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小默契。
顧一維搖搖頭，囫圇吐了口煙，直白道：“說真的，我不認為血協(xié)的會長親自參與一線案件偵辦是個好主意，先不談這本身符不符合流程的問題。”他頓了頓，“駱憶，他們是奚家人。”
“那不正好？一公里內(nèi)假如出現(xiàn)野生血族，現(xiàn)成又好用的智能移動活體探測器了解一下，還是免費的?！彼蛉さ?。
“……”顧一維臉黑了，“活體探測器一臺就夠了，既然他們留下，那我留你何用？趁早滾蛋，還給國家省點經(jīng)費！”
“別別別，這就傷感情了。我不過是這么一說……”駱憶摸摸鼻子，正色道：“除了安全問題，你還有其他顧慮對嗎？”
顧一維默了默。
上頭有令，有些事他暫時不能向她透露。
不過，不讓說歸不讓說，卻不妨礙他四兩撥千斤~
“喂，你不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嗎？奚昭說來就來，一點預(yù)兆都沒有，真是來協(xié)助辦案的？”
“當(dāng)然蹊蹺，所以我也很好奇。”駱憶的反應(yīng)很平靜，“不過好奇歸好奇，我更關(guān)心案件的進展。老顧啊，多兩個幫手沒什么不好，有我在，他們的安全不會有問題?！?p> 顧一維聞言偏頭看了她半晌，隨后語氣帶著絲莫名的微妙：“你別說，我發(fā)現(xiàn)你還挺維護你們家新領(lǐng)導(dǎo)的，駱憶，認識這么多年還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是個顏控啊，真讓人不習(xí)慣，嘖~”
駱憶根本懶得反駁他：“我維護我的領(lǐng)導(dǎo)，有問題嗎？”
“問題是沒有，不過假如他有事瞞著你呢？”
“那是他的事，我只關(guān)心案件本身。只要他與我們立場一致，就是友軍?！?p> “你怎么肯定他們不是來拖后腿的？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辦公室大領(lǐng)導(dǎo)，一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片子，想想就鬧心。”
“老顧，我雖然還不是很了解奚會長這個人，但是直覺告訴我，他很聰明且有能力。如果你要硬杠，那我確實也說不出什么道理……”她向前走了兩步，伸手觸了觸斑駁的樹干，“倒是不怕你笑話，活了這么久，看過這么多人和事，我還是經(jīng)常會出錯?？赡苡行┦虑樽⒍ㄐ枰┨旆?。”
“我當(dāng)然知道奚昭他不簡單，只不過……”顧一維呼出最后一口煙，然后仔仔細細的將煙蒂與未說完的話頭一起摁滅。
駱憶狐疑地看過來，他卻只是搖了搖頭。
“你不喜歡他？”
“談不上吧，我跟他又不熟?！?p> “真的？”她微微挑眉。
顧一維翻了個白眼：“我總不能是妒忌人家長得比我?guī)洶?？那還不至于。只能說，我這種糙人向來不怎么適應(yīng)跟大領(lǐng)導(dǎo)們打交道，僅此而已，沒別的了。”
“那……”
“打??！他們樂意留下就留下，我沒意見了，行不？”顧一維稍顯不耐煩地擺擺手，不怎么想繼續(xù)這個話題。
駱憶哂笑一聲搖搖頭：“行吧，那我們暫且就算達成一致了。”
話落，她轉(zhuǎn)身往民宿方向走了幾步，見身后半天沒動靜，有些疑惑地回頭：“煙癮還沒過夠呢？不嫌冷？”
顧一維站在原地抄著手，一時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被身后昏暗的燈光朦朧籠罩著的身影，帶著些許感嘆：“一個領(lǐng)導(dǎo)一個下屬，一個血族一個血獵，哈！不可思議，這其中真的會有信任可言嗎？”
隨即他又輕輕搖了搖頭：“算了，反正我是不懂。”
說完，他不再猶豫，越過她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駱憶無言地目送著他的背影，腦海中忽然回想起奚昭彼時在船舷上對她說過的話：
‘從今天起，我會將自己的信任毫無保留地托付給你。同時，也誠心期待有朝一日能獲得來自于你同等的信任和依賴。’
她嘆了口氣。
人類總是擅長說一些漂亮又動聽的話，這些話往往會在時光中凋零。
最可怕的是，在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