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憶第一次感受到‘血脈之力’的時候,還是在一個動蕩的年代。
那時,她還不叫駱憶。
白秀棋,這是母親給她的名字,也是一個屬于那個時代的名字。
遙記那一年,捷克斯洛伐克的土地正在被戰(zhàn)火肆虐,南昌被日軍侵占,民國的天空,有漫天紛飛的號外。
似乎是疼痛的一年…于世界如此,于她亦然。
那個從一片尸山血海中向她走來的二代轉變者,無疑給她帶來了永生難忘的震撼……
……
將思緒從漫游中緩緩抽離,駱憶抬腕看了眼手表,猛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兒:晚飯!
“思禮。”
“嗯?”一旁的程序猿頭也沒抬一下,全程對著電腦屏幕埋頭苦干。
“你餓不餓?”駱憶用手指尖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終于換來了半個眼神。
“餓過。”
“……”乍一聽像是來自鋼鐵直男的簡潔抗議,但她知道龐思禮不是,因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的腦袋里幾乎不會同時存在兩件事情。
默默點開外賣APP,駱憶把手機伸到他面前,痛快道:“隨便點,放開了點?!?p> 龐思禮一愣,拿著手機翻了幾下,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中意的目標,“駱組長,你喜歡吃什么?”
駱憶想了想,笑道:“附近有一家老字號,專做蟹粉小籠的,開了能有個…小三十年的樣子了,味道極好,你可以點點看?!?p> 她其實較少會感受到饑餓,但這并不妨礙她享受人間美食~
“小三十年?那不是比我年紀還大了?駱組長,原來你也喜歡吃蟹粉小籠,這可是典型的南方菜,你們北方人總說口味太甜?!?p> “我們北方人?”駱憶好笑地看他一眼,“誰跟你說我是北方人,進組前沒看我履歷嗎?”
“看過……吧”龐思禮回憶了一下,似乎有點印象,“但好像記不太清了……難道你不是北方人?”
“算了,這不重要?!?p> 她當然不是。
在那些動蕩的日子里,她確實曾到過太多的地方,但這里,卻是她地地道道的家鄉(xiāng),承載著無數(shù)美好而又撕裂了的記憶。
晚上八點半,老樓二層的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
“思禮,齒痕比對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駱憶忽然問道。
龐思禮打開一旁的手提電腦,皺了皺眉,“數(shù)據比對過程或許5分鐘都用不了,但是權限審批流程很慢,申請報告和信息我在離開醫(yī)院的路上就提交了,可直到現(xiàn)在也沒收到結果。”
“多久了?”
“有個……將近6小時了吧?!?p> “應該快了,不用著急,一向如此的。”駱憶寬慰道。
她嘆了口氣~
1601這個仿佛是萬年后娘養(yǎng)的特遣組,即使也屬于公安系統(tǒng),每次數(shù)據權限審批都漫長到能孵出蛋來……
也不能怪人家刑偵那邊的顧銘宇,逮著機會就不忘嘲笑她兩聲。
“權限下來了?!饼嬎级Y興奮道。
駱憶平靜地點點頭,起身走到窗邊,今晚天氣晴朗,適合江邊賞月。
比對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沈欣瑤脖子上的齒痕果真來自于一名本市登記過的血族。
二人沉重地對視一眼,心里雖早有準備,還是免不了有些不可思議。
這樣光明正大,甚至有些不計后果的襲擊,在和平條約締結之后的申市,怕是頭一回……
這事太詭異了。
駱憶皺起眉頭:“把嫌疑人信息調出來?!?p> 龐思禮輕按回車,一張電子照片隨即彈出。
居然是他?怎么可能??
駱憶愣住,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駱組長,看樣子是個外來血族,名字叫耶、耶什么米…”
“耶利米·科恩,古丹圖家族的三代純血?!?p> “……”龐思禮聞言瞇著眼睛查看了一下信息欄,果真如此,“組長,你認識?”
……
豈止認識,數(shù)十年前他們還在羅馬尼亞共事過。
她本就沒有太多的血族友人,而在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可稱之為朋友的同胞里,耶利米算是一個。
可若要說昨晚的犯案人是他,駱憶卻是很難相信!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座太平了幾十年的城市,她似乎嗅到了點山雨欲來的氣息。
……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不夜城依舊搖曳在浦江婀娜的燈影中。
駱憶拿起電腦,關上了車門。
來到了一家地下酒吧門口。
這里距離昨晚沈欣瑤遇襲的街道只隔著一個弄堂。
周一的夜晚,街上并不很熱鬧,零星有幾個年輕人散漫地蕩過。
酒吧前停著一輛純黑的賓利轎跑,很漂亮,但是停在了禁停區(qū)……
駱憶撇撇嘴,放下了因開車而半卷起的衣袖,為了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她特地沒穿警服。
望著眼前向著地下延伸的酒吧門板上的鳳凰涂鴉,她不禁苦笑了一下,此行未必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她必須來。
在板上釘釘?shù)淖镄忻媲?,盡力還原事件的真相,是她目前唯一能為耶利米做的了…
順著走廊過了一道裝飾詭異的門,駱憶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吧臺旁的女人,一位血族。
沒錯,這里是本市登記在冊的一處血族經營產業(yè)。
女人聽見響動抬眼看過來,見她面生,下意識道:“不好意思啊,我們這邊不對外營……”
話未說完,她似乎就意識到了眼前的駱憶并不是人類。
轉而笑道:“生面孔呀?歡迎你,快請進?!?p> 眼前血族女人的聲音纖細而優(yōu)雅,有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仿佛能訴說千言萬語。身穿一件黑色紗裙,看上去甜美又神秘。
駱憶忽然有些局促,完全不似平日里的落落大方:“嗯……你好,我叫駱憶……”
她想,她應該是太久沒有跟同胞打過交道了……
聞言,女人微微訝異地挑起眉,語調上揚:“呀!你就是駱憶啊~”
并沒有絲毫驚訝的感覺,駱憶一直很清楚自己在血界有多么‘聲名狼藉’。
身為姜家家族直系,卻多年來做著人類的哮天犬,這種頗具爭議的存在無論在血界還是部分人類間,都相當具有話題性。
不過對于這般現(xiàn)狀,她從未花過哪怕一秒的心思去在意過。
“很高興今晚終于能親眼見到傳說中的駱憶,真是太稀奇了,快請坐,想喝些什么?”
女人語調輕快,似乎對她充滿了好奇,“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紀云佳,是這家Tender Me的老板?!?p> “你好,紀小姐…”
“叫我云佳就好,大家都是同族,不需要見外的。”她笑瞇瞇道。
駱憶感到一陣莫名的詭異……說不上來,她原本以為同族們都該嫌棄她嫌棄的要命才是。
“好吧……紀、云佳…小姐…”她嘴瓢的厲害,實在很不習慣對不熟悉之人直呼其名。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跟我原本想象的駱憶大有不同?!奔o云佳單手托腮笑得妖嬈,“既然不習慣這種稱呼,按你喜歡的方式稱呼就好?!?p> 駱憶微窘:“原本想象的我該是什么樣?”
紀云佳想了想,一字一頓道:“狠角色?!闭f完便又笑起來~
狠角色?
駱憶愣了下,想想自己多年來茍且偷安、指哪兒打哪兒的處境,怕不是‘血界第一慫貨’才更符合她的標簽才是。
罷了,這些都不是她大半夜跑過來的重點。
“云佳小姐,我看……今晚生意比較清淡啊,平日里也是這樣嗎?”投石問路。
女人聞言不怎么在意地聳聳肩:“有時候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們這兒是一間血族酒吧,本市的血族雖然有幾十萬在籍,但大都也分散在城市各個角落,經常會來本店光顧的客人基本都是附近區(qū)域的?!?p> 酒吧。
駱憶一直覺得這兩個字有種自欺欺人的沙雕感。
畢竟,吸血鬼對乙醇類物質毫不敏感,喝多少烈酒都不會醉,甚至連眩暈都不會產生。
千百年來,無數(shù)血族同胞上下求索,依然沒有找到一種能夠令他們產生‘醉酒效應’的物質。
這似乎已經成了某種執(zhí)念,血族們,是如此渴望能擁有像人類一般‘一醉方休’的體驗……
作為一座世界級的大都市,本市擁有不少隱秘的血族產業(yè),他們以非常獨特的方式嵌入到人類世界的方方面面,影響力之大卻始終不為人所知。
保密協(xié)議。
……
“云佳小姐,愿不愿猜一猜我的來意?”駱憶決定主動出擊。
紀云佳輕輕皺眉,一臉不解狀:“這太難了,畢竟我們也是第一次認識不是嗎?”
駱憶只是看著她,未吭聲。
“好吧,那我就試著來猜上一猜吧?!彼笭柕溃骸熬臀宜愕纳矸菔恰欤敲茨氵@趟的來意多半與某個案件相關吧?而且一定牽扯了血族,我說的對嗎?”
“云佳小姐很聰慧?!瘪槕淈c頭。
“這倒是過獎了,一個非常直白的推理罷了,不值一提。那么,既然如此,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駱憶放松了些,漸漸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中找回了些平日里習慣的說話節(jié)奏。
“耶利米·科恩,這個人你認識嗎?”
眼前的女人顯然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后,瞳孔短暫了凝固了2秒…
足以被駱憶捕捉到。
“看來,他或許是這家店的客人,請問是常客嗎?”駱憶步步緊逼。
紀云佳皺了皺眉,似乎在糾結該如何應對,片刻后,倒是很平靜地開口道:“認識,他確實是這里的客人,不過也不是經常會來,他似乎很忙,住處似乎也不在這片區(qū)域,至于其它我就不太清楚了。”
駱憶思考著她話中的內容,并抬頭看了一圈Tender Me的內景,與其說是酒吧,這里倒更像是一間三室一廳的住宅。外廳里擺放著一排長長的吧臺,酒類繁多。剩余的空間還擺放著好些看上起相當舒適溫馨的歐式皮沙發(fā),中間一張長條茶幾。至于那三間房間的功用,駱憶暫時不知。
總體而言,這是一個古典而海派的裝修風格,與這座城市甚為契合。
“請問云佳小姐是否記得耶利米·科恩第一次光臨這家酒吧,大約是在什么時候?”
“這……我想想?!奔o云佳思索了一下:“也就是年初左右的時候吧,他似乎曾說過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本市,甚至是中國?!?p> 駱憶忙追問道:“還有呢?他還說過些什么?麻煩你仔細想一想,這對我非常重要?!?p> 紀云佳愣愣地看著她,表情凝重起來,半晌才道:“駱憶,或許我該稱你為駱警官,請問耶利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駱憶聞言并不著急答她,反而問道:“你覺得他出的事,現(xiàn)在還有補救的可能嗎?”
……
這是一個很詭異的問題。
紀云佳的眼神瞬間游移起來,進門以來的鎮(zhèn)定仿佛出現(xiàn)一絲裂痕……
多年來辦案的經歷與察言觀色的本能告訴她:
紀云佳一定知道些什么。
“駱警官請見諒,你問的問題我不是很明白?!彼弥讣饩砹司砺湓谛厍暗拈L發(fā),“聽你的意思,耶利米似乎出了一些狀況,但很抱歉,每天的《金德萊德日報》我都有看,暫時并沒有瞧見相關的報道。他的現(xiàn)狀我無從得知,談何‘補救’?”
無懈可擊的回答,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駱憶決定換一種方式。
“你可能有些誤會了,云佳小姐。這不是一場問訊,我今晚特意來找你更不是以一名警察的身份,而是,耶利米·科恩的朋友。”她表情有些苦澀。
紀云佳顯然有些意外~
駱憶接著道:“幾十年前我曾與他在羅馬尼亞共事過,相處時間雖不算長,但就我所知,耶利米溫和友善從不愛紛爭,熱愛藝術并且畫得一手好油畫……”
紀云佳聞言,原本靈動的眼眸閃了閃,有些落寞地垂下來…
她嘆了口氣道:“是……他確實是個溫和的性子,話不多還有些靦腆。腦袋里面除了畫畫就是雕塑……”
看來方向對了。
“所以,這樣的他,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昨晚的……”駱憶特意頓住,沒有明說,仿佛不便透露具體事件的細節(jié),“總之,針對他的判罰……或許會相當嚴重!”
紀云佳聞言猛地看向駱憶,目光中的擔憂顯而易見:“你們……你們抓到他了?”
話一出口,她像是才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似的,略顯不安的低下頭絞了絞纖長的手指……
駱憶目光如炬,緊盯著她道:“云佳小姐,恕我直言。你似乎對耶利米的處境相當擔憂,但是,你卻完全不好奇在他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她步步緊逼道:“還是,你本來就清楚?”
……
紀云佳沒有說話,目光始終低垂,既不反駁也不回應,宛如一種無聲的抵抗……
耐心,一向是駱憶不缺的東西。
她看得出,紀云佳對耶利米所展現(xiàn)出的擔憂與憐憫不似作假。
……
許久,像是有些累了,她自嘲般輕嘆一聲,慢慢從高腳凳上站起來。
她看著駱憶平靜而無力地開口,說出的話卻并不是沖著她:
“阿昭,如你所言,我果真應付不來呢……”
駱憶一驚!
只聽不遠處的包間傳來‘咔嗒’一聲,從里面走出來一人,襯衣西褲,一件深色外套隨意掛在小臂上。
不是奚昭又是誰?
“會長?。 瘪槕洿篌@,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紀云佳,又看了看奚昭,腦袋一瞬間短路。
……
怎么可能?她竟然毫無所覺!
說好的血脈感應呢?
她怕不是產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