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獵場回到御京城,嘉平帝就一直在做噩夢。
他反反復(fù)復(fù)夢見陌微涼白馬紅衣朝他奔來,頭冠滾落,長發(fā)披散的樣子。
只是下一刻陌微涼那張精致嬌艷的臉就變成了一張猙獰的鬼臉,七竅流血,張著血盆大口撲過來就要咬住他的脖子!
他死命掙扎著,就被一只手拉著脫離了險境,再一看,卻見陌棠胸口插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劍,正對著他笑。
他嚇得用力一推,將他推開,轉(zhuǎn)身想要逃,卻被抓住了腳腕。
他低頭一看,卻看見地上兩顆圓滾滾的頭顱,正張著大嘴咬住他的腳腕!
這時,地面上伸出來更多的手臂,抓住他的腳,爭先恐后的拖著他想要往下拽!
“皇上!”頭頂傳來呼喚。
他抬頭,看見陌微涼正向他伸出手,他也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她,但是不論他怎么努力,都始終夠不到她!
他最終還是被地上的手拖進了無盡的深淵里。
嘉平帝驚醒,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寢殿內(nèi)安靜極了,自從他第一次做這個噩夢開始,他就將寢殿內(nèi)伺候的所有人都趕到了外面,除非他呼喚,否則任何人不得進內(nèi)!
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埋藏多年的秘密在噩夢中被他宣之于口。
他老了,冷硬的心腸也漸漸生出幾分蕭瑟來,為自己當年做下的事情感覺出幾分不安。
可是這些事情,他都只能夠深埋在心底,無人可說。
他的心藏了太多陰暗的事,所以陌微涼那日如火般的身影,就像一道光,照進了他心底,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認,這也成了事實。
“來人!”
“奴才在!”
“傳石太師進宮。”
“諾!”
石太師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早已經(jīng)不上朝,在家榮養(yǎng)多年。
他數(shù)次乞骸骨,請求回鄉(xiāng)養(yǎng)老,嘉平帝都以他年事已高,難以承受長途顛簸之苦為由,將他留在了御京城。
也時常召他入宮長談,以示恩寵。
但是半夜宣他進宮,將近十年來還是頭一次。
石太師哪怕再不方便,也只好爬起來,收拾儀表,準備進宮。
宣旨太監(jiān)來的時候,整個石家都被驚動了。
石太師長子石司明現(xiàn)任大理寺卿,次子和三子都外放在地方上,現(xiàn)今并不在御京,石司明便想要陪同石太師進宮,卻被他阻止了。
“皇上深夜相召,必然是不想宣之于眾,你就當不知道此事。”
石太師漏夜進宮,與嘉平帝一番長談,第二天天大亮了,才緩緩返回太師府。
次日,大理寺卿石司明的夫人給鎮(zhèn)國公府遞了拜帖,表明了想要登門拜訪的意愿。
福寧郡主將那拜帖反復(fù)看了數(shù)遍,想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來:“這石家素來清高自持,不屑與我們武將家來往,更何況以石夫人的身份,來看我實在有些勉強,更何況特意提及要來探望你。”
“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為人所知的隱秘?”
福寧郡主自從接受了女兒重活一世的設(shè)定,便墮落的異常迅速,總想要從她嘴里摳出點八卦來,看什么都覺得人家有陰謀。
可惜陌微涼除了跟她提及她的“死訊”之外,都是諱莫如深,不肯多說,令她十分遺憾。
陌微涼接過拜帖看了兩眼,就扔到一邊:“您就說我病得見不了人,婉拒了就是。”
石家沾不得。
“這石家是周王的岳家,莫不是……”
陌微涼瞥了她一眼:“娘,您若是有時間,便好好琢磨一下退路的事情。周王也好,吳王也罷,總歸不是我們要操心的?!?p> “我倒是想琢磨,也得琢磨得著呀!”福寧郡主十分郁悶。
原本她花了大價錢,做了一支暗線,原想著能夠在嘉平帝百年之后,成為她們母女安身立命的本錢。
哪怕是將來享受不了這一等鎮(zhèn)國公的爵位了,總也還有些錢財,她們再搬離御京城,在南方尋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遠離朝堂紛爭,關(guān)門過日子,想想就愜意!
可是誰知道,嘉平帝在她布置暗子之初,不,甚至更早!就已經(jīng)在她身邊安插了許多眼線!
現(xiàn)如今,為了避免被嘉平帝察覺她們的企圖,這條暗線不能用了!
甚至于府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能用!
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擔心:“微微,那陌驚弦可靠嗎?將這件事交給他做,會不會……”
陌微涼想翻白眼。
福寧郡主自從知道她多活了十幾年,就不知道怎么的,似乎都不把她當成女兒看了!
原本她平日里為了身為母親的威嚴,時常故作穩(wěn)重,在外人面前為了不讓人看輕她們母女,姿態(tài)也端著。
可是如今,她好像將這些都給拋棄了一般,反倒事事仰仗起她來了!
陌微涼不得不耐著性子安撫她:“他不可靠的話,這世上便沒有誰可以讓你我依靠了?!?p> “可是,這些年我待他并不好……”她還是覺得讓他為自己做這件事有些怪怪的。
陌微涼笑了:“那是您不知道別家的當家主母都是怎么待庶子的!您待他不算好,可不壞了。最重要的是,您可曾害過他?害過他的生母?”
福寧郡主斬釘截鐵的道:“我可不干那種事!”
“這便是了!”
陌驚弦的事情十分復(fù)雜,連她都不能夠說徹底明白,但是至少有一點她能夠肯定,他非但不會害她們,反而想要保護她們。
這其中的牽扯,現(xiàn)在并不適宜跟她說清楚。
陌微涼不能夠?qū)⒛绑@弦真正的意圖告訴她,只好暫時這樣安撫她:“他雖然不是您肚子里出來的,但是他不會害您?!?p> 福寧郡主也只好相信了她的說辭:“也只能如此了,我以后再好好彌補他便是。”
她轉(zhuǎn)念又覺得肉痛:“錢莊里那么多銀子啊,都要讓給那人嗎?”
“怎么會!”陌微涼冷笑,“不過是在他手里過一過,終究我是要拿回來的!”
福寧郡主看著她的臉,因為生病,她的臉色并不太好,往常殷紅的菱唇也有點蒼白,襯著一雙含著冷意的眼睛,竟然透出一種異樣的嬌美,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百般呵護。
她十二歲了,翻過年就十三了。
別家的女孩子十三歲都可以定親了,在花個一年半載準備準備嫁妝等物,十五左右出嫁正正好。
福寧郡主一直很想問她,她可曾出嫁了?嫁給了何人?那人對她好不好?
可她不敢問。
她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這是不能問的。
也罷!就讓前塵往事隨風(fēng)而逝吧!
又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事已至此,好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不管她要做什么,她總是在她身后支持她就好!
鎮(zhèn)國公府婉拒了石夫人上門拜訪的拜帖,石夫人沒有辦法,只好將這件事又告訴了丈夫。
“說是孝安縣主病得十分嚴重,臥床不起,福寧郡主沒有心情待客。”
石司明也沒有辦法。
陌微涼的病已經(jīng)被喬英宣揚出去了,嘉平帝又派了數(shù)名太醫(yī)去問診,得到的回答也是虧損過重,十分兇險。
宮里的賞賜流水一般送到鎮(zhèn)國公府,陌驚弦甚至請旨出京,去江南一帶尋找名貴的藥材為她續(xù)命。
“太醫(yī)都說,很難熬過這個冬天了。”
石夫人其實很能體諒福寧郡主的心情。
福寧郡主幼時喪父,早年喪夫,如今唯一的女兒也危在旦夕,別說是她,怕是嘉平帝親自上門,她都沒有心情見。
更何況是為了一個庶子的婚事呢!
石司明也覺得頭疼,父親安排下來的事情他不得不辦,更何況這件事還是嘉平帝授意的。
只是鎮(zhèn)國公府只有福寧郡主一個長輩,怎么都繞不開她。
可如今,她一門心思撲在女兒身上,不想搭理閑事,也沒有什么不對。
上趕著不是買賣,他們也不能強行將婚約塞給陌家,這不是結(jié)親,這是結(jié)仇!
但是,說句不好聽的,一旦陌微涼不行了,福寧郡主絕對能押著陌驚弦的婚事,撒手不管!
她只要說一句喪女之痛,不堪忍受,誰也不能說她的不是。
可是聯(lián)姻聯(lián)姻,婚姻的雙方很重要,時機也很重要!
錯過了最佳時機,就算聯(lián)姻成功,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再想想辦法!你去不成,看看英國公那邊,或者成侯那邊有沒有能帶個話的?實在不行,讓慕蘭登門,只說是賠禮道歉的?!?p> 石夫人有些不愿意,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被陌微涼好一頓奚落,丟了面子,又被周王妃厭棄。
再加上陌微涼救駕有功,卻纏綿病榻,提及當日在獵場之事,大家也只會說陌微涼大義,反倒看扁了石慕蘭。
石慕蘭面子里子都沒有了,還要被迫上門去賠禮道歉,任誰也受不了這個委屈。
石司明看著她的表情,也猜到幾分她的不愿,但是閨閣女兒之間有些口角,在他看來實在不足一道。
“此事事關(guān)重大!你萬萬不可短視,不然我石家籌謀多年,怕是要毀于一旦!”石司明口氣十分嚴厲,“更何況,這是皇上密旨!抗旨不遵、辦事不力的罪名正等著呢!你可要以身試之?”
南天有雪
福寧郡主:嘶!我這么多錢帶不走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