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隱情
“我也被你嚇壞了!”洛玨垂眼,輕聲嘟囔。
“它還在嗎?”李小妹探頭看地上。
洛玨抬頭,恢復(fù)了常掛在嘴角的微笑,“早被你嚇跑了。”
李小妹再次探頭看,“真不見了!”
她跳下欄桿、蹲下、撿書、站立、遞給洛玨,一氣呵成,擠出明媚的笑容,“那我們走!”
二人一路來到明山院女學(xué)弟子居所,入眼,是一圓形門洞。門洞上方,鑲嵌三個字,“月華軒”。進入院內(nèi),從小道穿過花草叢、石頭群,便見一間間屋子依次排開,一屋一道門,門前留著六尺寬的木質(zhì)走廊,比地面高兩步臺階。
洛玨往右轉(zhuǎn),依舊走在小道上,李小妹一步跨上兩級臺階,走上走廊,湊近每道門前,看木牌上的字。“奎、婁、胃、卯……”她一邊看一邊念叨,突然靈光一現(xiàn),“逢君,這是不是按照二十八星宿排列的?”
“所言不錯?!?p> “我們是哪一間?”
“軫。”
“最后一間呀?!?p> 李小妹快走幾步,來到軫室前,準(zhǔn)備推門,卻發(fā)現(xiàn)上了鎖。她下意識轉(zhuǎn)頭,洛玨被她甩在后面,離她還有兩丈遠(yuǎn),她揮揮手,“逢君,快點快點!”
洛玨不慌不忙,走到軫室前,從袖子中拿出鑰匙、開鎖、推門,李小妹立刻躥了進去。
只見,左右各一書案,左邊書案擺著筆墨紙硯,右邊空空。中間有一張四方小桌,小桌前,一只紅泥小火爐,爐上放著一只提梁壺;小桌上,是一套茶具;小桌后,一座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掛著一幅墨梅圖。
“小妹,后面是房間,你自己看看吧?!甭瀚k說完話,在左邊書案前跪坐,翻開書頁。
“好。”李小妹徑自從右側(cè)繞過屏風(fēng),兩塊拉門緊閉,她伸手拉開右側(cè)門,往里走去。房間左右各一小床,床榻靠墻壁,墻壁上鑲嵌著窗子。床尾各有一衣柜,床邊有腳踏。左邊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右邊,仍舊空空。中間空地上投下一塊光亮,她抬頭看,光亮是從天窗投進來的。她的正面又是一面屏風(fēng),折疊屏風(fēng),畫著淡云流水。她把包袱扔在右邊的床上,向折疊屏風(fēng)后走去,只見擺著衣架、銅盆、水壺、毛巾等。她轉(zhuǎn)身從屏風(fēng)后出來,再看她的床,靠著梅花形狀的窗子,她跳上床,拉開窗扇,正好看見一株梅花樹。
她來到洛玨面前,“逢君,我這里怎么什么都沒有。”
逢君目光從書上移開,“每一位學(xué)子初來,都是如此。你可以憑著剛剛林先生給你的令牌,去文心樓領(lǐng)課本、筆墨紙硯,到廣儲閣領(lǐng)院服、被子這些東西。”
李小妹轉(zhuǎn)轉(zhuǎn)眼珠,“這么多東西呀?!彼黄ü勺拢币性跁敢粋?cè),“逢君,我初來乍到,你帶我去唄,正好帶我認(rèn)認(rèn)路?!?p> “好?!狈昃鹕恚耙驳搅送砩艜r辰,我們先去隨園用晚膳,之后再去。”
“這個注意不錯,還真有些餓了?!崩钚∶妹亲印?p> 入夜,李小妹將被子往榻上一扔,洛玨將手上的包袱輕輕放在被子旁邊。
李小妹捶捶自己的肩膀,“逢君,多虧有你,不然我得多跑幾趟。”
洛玨淺笑,“無事,我們是舍友,相互幫襯,應(yīng)該的。”
李微往榻上一坐,“真累,好想洗個澡?!?p> “月華閣內(nèi),瑤池那里有溫泉,你可以去。若你想自己用銅壺提水回這里,也可以?!?p> “那喝的水呢?”
“瑤池準(zhǔn)備了水箱,用那提梁壺去取便可。若有時間,從院內(nèi)井中打水,自己燒也可?!?p> 李小妹來明山院的第一日,在忙忙碌碌中過去。
第二日,卯時,洛玨動作很輕,起床,穿鞋,未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她推開拉門,再輕輕關(guān)上,躡手躡腳地來到書案前,點燃油燈,就著燭火開始看書,燭淚點點。卯時半刻至,天已大亮,洛玨目光未離書卷,指尖輕掃,燭火熄滅。
“砰!”屏風(fēng)后,李小妹也已經(jīng)起床,她推開房門,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和洛玨一樣,只穿了白色中衣,“你也不睡懶覺?”
洛玨點頭。
李小妹打開門,幾個跟頭,從走廊直接翻到院中空地,她站定,開始打拳。
玨動動脖子,起身走出房門,立在走廊上。
李小妹拳風(fēng)快捷,洛玨眼中卻逐漸有幾分驚異,但她很快收起,依舊恢復(fù)嘴角一抹微笑。
過了些時候,鐘聲響起。
“這什么?”李小妹停下。
“卯時三刻,金鐘三響,學(xué)子起身?!甭瀚k答道,“明山學(xué)子每日辰時半刻開始聽學(xué),此時起身正好。”
“這還有點像,擊鼓進軍,鳴金收兵?!?p> 二人各自梳洗,穿戴整齊,拿了課本。
李小妹抓起書案上的課本,先出了門。
洛玨想起什么,從自己的衣柜中拿出一只香囊,打開,拿出一把鑰匙,走出房門。
“逢君,你磨蹭什么呢?我餓死了,咱們快去隨園?!崩钚∶靡淮畤Z叨。
洛玨不被她的聒噪影響,自顧自鎖好房門,收好自己的鑰匙,把剛剛拿出的那一把交給李小妹,“這鑰匙一共三把,一把在廣儲閣備用,一把在我這里,這是你的?!?p> 李小妹推推她的手,“我不用,跟著你不就行了?!?p> 洛玨搖搖頭,“小妹,拿著吧,我下學(xué)后經(jīng)常不直接回軫室。”
“行,我拿著。”小妹接過,把鑰匙拋了幾下。
二人在隨園吃過早膳,一同去思源學(xué)齋。一路上,看盡半畝方塘的鯉魚、白羽仙鶴、松下白鹿。
洛玨的目光一直向前,行走之間,雙手交疊在腹前,院服寬大的袖子靜靜地垂下。
李小妹與其說是在走路,不如說是在蹦跳,她左顧右盼看看沿路風(fēng)景,時不時轉(zhuǎn)個圈,即使偶爾好好走路也是一會兒雙臂擺動,一會兒抬起袖子看看上面的花紋,一會兒甩甩袖子。
二人快要走到長廊中央,下了臺階便可以直接走到思源學(xué)齋。
遠(yuǎn)處,兩位男子走來,身著學(xué)子院服。一人質(zhì)如朝雨,可滌凡塵,左手拿書在前,右手背在身后。另一人一手拿著折扇,一手把書轉(zhuǎn)得滴溜溜,腰帶上系著和洛玨一樣的鈴鐺。
李小妹見到二人,雙手對著二人輕搖,質(zhì)如朝雨的那人微微點頭,拿著折扇的那位則走快幾步。
洛玨微微轉(zhuǎn)頭,將李小妹的小動作洞察于心。
四人在臺階處停住,拿著折扇的男子首先開口,“妹妹,這位便是你舍友吧,引薦一下。”
“引薦不敢當(dāng)?!崩钚∶脧穆瀚k身后走到他面前,“我自報家門,在下李小妹,家住塞北未城,乃獵戶之女,會點拳腳。該你了?!?p> 那人打開折扇,雖是秋日,仍舊扇了幾下,“在下洛瑾,字伯卿。這位……”他收起折扇,向身后指引,“我舍友,李慎,字浥塵?!?p> “原來是洛都雙公子?!崩钚∶秒p手抱拳。“久仰久仰!”
洛瑾亦抱拳,“幸會幸會!”
二人旁若無人,似唱戲一樣。
李慎微微搖頭,洛玨微微眼中思緒流轉(zhuǎn)。
三日后,適逢明山學(xué)子十旬休沐。洛玨一人前往蕙芷園。
院落門口,正遇上李小妹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喲,你也被林先生叫來了。我呢,剛剛挨了一頓批。你,一定是去受夸獎的。去吧,我在這兒就等你?!?p> 洛玨微微點頭,進入蕙芷園,這是明山院眾位師長辦公之處。院內(nèi),松樹下,松鼠在啃松果;竹枝上,猴子翻跟斗;蘭草叢中,幾只兔子打盹兒。
洛玨在蘭閣門口站定,輕輕喚道:“林先生。”
一女子對門而坐,她合上《明山院志》,“逢君呀?進來吧?!?p> 林先生端坐在自己的書案前,她的身后掛著一幅蘭草圖,左右設(shè)著座位。屋子左次間擺著書桌、書架、茶桌。屋子右側(cè)立著一幅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的右次間是休息之處。
“來這里坐。”林先生指著自己書案右側(cè),拿了一個席子放好。
洛玨坐好,開口道:“林先生,我,我覺得李小妹她似乎有問題?!?p> 林先生拍拍她的手背:“逢君,你放心。小妹沒有問題,她與兩……”她壓低聲音,“與兩年前那位不一樣?!?p> 這時,一男子進來,與林先生一樣的穿著,只是衣服上的紋絡(luò)是竹子。
“楓先生。”洛玨欲起身。
楓先生抬手示意不必,“你們繼續(xù)?!闭f完,他走向左側(cè)書架,抽了一本書來看。?
林先生道:“師哥,你來得正好。逢君對小妹不放心,你來說道說道。”
楓先生拿著書又走向二人,“逢君,李小妹沒有問題。我知道,兩年前那件事,是我們思慮不周,讓你命懸一線。自那次后,明山院對于院中所有人的身份都做了排查。今年的學(xué)子,每個人的來歷,我和林先生都比以前查得更仔細(xì),不會再把你置于危險之中?!?p> 林先生道:“若真要說有什么問題,那就是,小妹家里人說,她太鬧騰,你多擔(dān)待?!?p> “既然是同窗,相互照應(yīng)是應(yīng)當(dāng)?shù)?。”逢君起身向二人一揖,“謝楓先生、林先生。逢君退下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林先生手指輕輕拂過《明山院志》,“逢君的一技之長還真不是箜篌,而是識別人心。她才是像是師父從小教育的孩子。”
楓先生道:“畢竟是臨江仙少主,安臨城里走街串巷的人物?!?p> “逢君說話一板一眼,中規(guī)中矩,行為無錯,是學(xué)子楷模,但是少了二八少女的活力。辛謠才來的時候,畏手畏腳,可這過了兩個月,也和我逗逗趣。逢君入明山院兩年,又是少史,一直待在我身邊??梢痪渫嫘]說過?!绷窒壬p輕搖頭。
“晚?!睏飨壬Φ溃骸叭粝襦嵾t一般,我們得費多少心思。逢君是天生的楷模,從不讓人操心,你又不滿意?!?p> 林晚嘆了一口氣,“我是怕她拘著自己,有一天把自個兒給憋壞了?!?p> “這不正好來了個李小妹?!?p> 林晚輕笑,“明山院兩年一招生,男學(xué)女學(xué)各二十八人,寧缺毋濫。若有差額,在開課兩月之內(nèi),可視情況補充。今年女學(xué)新招了二十六人,住在月華閣,二人一間正好。逢君重新參加考核,是第二十七個。兩年前,自那件事后,她一直是一人一間。李小妹是不早不晚,在這兩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半道來的,只能和逢君住一間。這兩人一個規(guī)矩,一個隨性,可千萬別打起來?!?p> “逢君連句重話都不說,怎么會?”
“且看以后吧。”
“以后?”楓先生用書敲敲手掌,“男學(xué)有洛大,女學(xué)有李小妹,都是鬧騰的主兒。但愿,一個有浥塵,一個有逢君,不會把明山院的屋頂給掀了。”
“師哥,找我有什么事?”林晚一邊說話一邊起身。
“晚,沒事不能來看看你。”他伸手扶她起來。
二人一同走向茶桌,林晚烹茶,楓先生遞茶具。
“師哥,這乙未學(xué)子,是我們接任副院后,第二批學(xué)生。當(dāng)年,我們初入明山院,也是和小妹一樣的年紀(jì),一晃眼,過了七年了?!?p> 楓先生打開茶葉小匣,遞給她,“十八年前,我們也沒有想到,自個兒有一天會在這天下聞名的明山院,當(dāng)了男學(xué)、女學(xué)副院,被人尊一聲先生?!?p> 林晚接過,取了一小塊茶餅,用絹紙包住,“十八年前,你我都是在生死邊緣。幸好,遇到了名滿天下的大儒,松凌雪,松夫子?!?p> 楓亭拿起火夾撥弄風(fēng)爐里的炭火,“夫子出使靳國,在路上救了我們,收你我為入室弟子。當(dāng)時,恰逢‘霜葉紅于二月花’,師父給我們?nèi)∶瑮魍?,林晚,又取字,竹之,蘭之?!?p> 林晚將茶餅放在風(fēng)爐上烘焙,“師父對我們有救命之恩、養(yǎng)育之恩、授業(yè)之恩,無以為報。師父無論是出使各國,還是接任明山院長,都是為國效力,這是畢生心之所向。你我既為師父的弟子,自當(dāng)跟隨師父?!?p> 楓亭遞去木質(zhì)小槌,“不錯,以后的《瓊?cè)A錄》,記錄師長的那一部分,會提到我們兩個是自明山立院以來,年齡最小的副院。外人猜忌,師父這番,是要把洛國明山院變成松家明山院?!?p> 林晚接過小槌,將炙好的茶餅擊碎,“‘舉賢不避親,任人不唯親’,僅此而已?!?p> 楓亭早已準(zhǔn)備了茶碾,接著將捶碎的茶碾成細(xì)末,“松夫子名滿寧州大陸,一生無瑕。他人毀譽,我們無法預(yù)料。唯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給師父抹黑?!?p> 林晚接著用茶羅篩茶,“理當(dāng)如此?!?p> 楓亭加熱茶盞,“對了,逢君來之前,李小妹剛走,這個小朋友找你什么事情?”
林晚將茶末放入茶盞中,“她和鄭遲如出一轍,見了師長,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是特地叫她來,提醒她多下功夫,準(zhǔn)備學(xué)中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