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苗在小吃店靠門口的椅子上,托著腮,腦子里依然是一片混亂,小月的那個笑容一直不停的出現(xiàn)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董老板走進門,徑直走到柜臺,掏出鑰匙打開柜臺最下面的抽屜,把手里的帆布包塞了進去,鎖上抽屜,將鑰匙放回口袋,抬頭望著唐天苗道:
“那個,你叫......”
唐天苗一驚,抬起頭來。
“我叫唐天苗,您可以叫我小唐”
“啊,好,小唐呀,明天我要去進貨,東西有點多,咱們今天早點收,你早點休息,明天去幫我搭把手”
“好的叔”
唐天苗把椅子放回桌旁,極力讓自己平復情緒。
一陣沉悶的雷聲過后,閃電照亮了這個城市的午后,雨終于突破壓抑的云層,傾瀉而下。
兩個渾身濕透的大漢跑進小吃店,一邊找紙巾擦拭頭上的雨水,一邊找位子坐了下來,唐天苗連忙上前招呼。
“大......大哥,你們要吃飯嗎?”
“啊對,拿菜單來”
唐天苗將菜單遞給大漢,從柜臺拿起賬本,記下大漢點的菜,給兩位客人倒了茶水,然后將賬本遞給董老板。
董老板走進后廚,起火開始炒菜。
唐天苗按照客人點的單子,上了一瓶當?shù)禺a(chǎn)的土燒,這是一種相對劣質(zhì)的白酒,度數(shù)高,容易上頭。
兩個大漢倒了酒,一邊嗑瓜子,一邊聊了起來:
“你知道嗎?黃毛李那個相好的?就是一起死了那個小娘們兒”
“我知道呀,怎么了?”
“據(jù)說是先瘋了,后來才出的事兒?!?p> “你怎么知道的?說說,怎么瘋的?”其中一人兩眼發(fā)光,問道。
“我是聽去過他們店里的一哥們說的,那女的神神叨叨的,店里就她和黃毛李兩個人,愣說店里有四個人,最近還老說一些胡話,誰都聽不懂?!?p> “我去,這么邪乎嗎?”
“可不是嗎,那個小娘們姓沈,最近還給自己改了個藝名兒”大漢拿起杯子嘬了一口酒,又往嘴里扔了幾個瓜子仁道。
唐天苗聽著兩人聊的內(nèi)容,心里一陣陣發(fā)緊,突然聽到董老板在后廚喊道:
“上菜!”
唐天苗連忙走到傳菜口,將剛炒好的菜端起來,走到大漢桌邊。
“藝名兒?這休閑按摩的還有藝名兒呢?”
“對呀,給自己起的名字叫小月”
一盤菜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湯汁四濺,兩個大漢躲避不及,渾身都是菜湯,唐天苗呆呆的望著桌子上裂成幾瓣的盤子,視而不見一般。
“你干嘛呢!有病呀?!”大漢喊道。
“對......對不起!”唐天苗回過神,連忙不停的賠不是。
“怎么了?怎么了?”董老板從廚房跑出來,沒有去看客人有沒有受傷,而是趕緊把唐天苗拉到一邊,仔細的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
還不停的問唐天苗道:
“沒燙到吧?沒傷到哪兒吧?”
兩名客人氣不打一出來,一個大漢一把就把董老板抓到面前,質(zhì)問道:
“你都不問問老子有沒有事?只關心你這小丫頭片子是吧?”
“抱歉兩位,小姑娘剛來,不是故意的哈。”
說著,董老板仍然上下打量唐天苗,抓過唐天苗的手,檢查有沒有燙傷。唐天苗驚恐的看著桌子上的杯盤狼藉,似乎沒有注意到董老板的過度關心。
一個大漢一把抓住董老板的衣領:
“你這店是不是不想開了?老子來吃飯不是看你秀恩愛的!”
“有話好好說嘛,別動手呀!”董老板用力掰著抓住自己領口的手。
此時,一直站在一旁的另一個大漢突然兩眼發(fā)直,像失去了控制,抓起了桌旁倒在地上的干燒酒瓶,用力揮動胳膊,酒瓶狠狠的砸在董老板頭上,董老板應聲倒地。
抓住領口的大漢驚呆了,對著同伴喊道:
“你干嘛?”
同伴愣了半天,回過神來,木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董老板,滿臉的迷惑:
“這……這是怎么回事?”
“別看了!快跑吧!”
兩人跨過地上滿頭是血的董老板,飛快的跑出店門。
唐天苗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緩過來,看著地上頭還在出血的董老板,跑到廁所扶著墻吐了半天,趔趔趄趄的走回柜臺,抓起柜臺上的電話,哆哆嗦嗦的撥打了120。
急救車冒著大雨,把滿頭是血的董老板拉到了急救中心,搶救室的醫(yī)生進進出出,唐天苗坐在掛號處邊上的排椅上,覺得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一個帶著口罩的醫(yī)生走過來,對唐天苗道:
“你是那個頭部外傷的搶救患者的家屬嗎?”
“我…….我不是,我是他飯店的服務員”
“患者顱內(nèi)出血,你趕緊聯(lián)系下家屬,需要先交兩萬塊錢押金,要馬上手術(shù)”
“啊?這……”唐天苗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醫(yī)生說完,又走回了搶救室。
唐天苗拿起董老板的手機,卻解不開密碼,于是拿起帶著血漬的外套,檢查口袋里是否有通訊錄什么的,從內(nèi)測口袋里掉出了一個信封,唐天苗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面是厚厚一疊鈔票。
給董老板交了押金,雨已經(jīng)停了,唐天苗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慢慢挪回到小吃店。
地板上董老板的血跡已經(jīng)干了,唐天苗把盤子的碎片和碎玻璃掃了掃,用拖布擦干凈血跡,爬上閣樓,虛脫的一頭栽倒在床上。
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在腦海里不停的翻滾,讓她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在這混沌中,慢慢閉上眼睛。
恍惚中,唐天苗睜開了眼睛,這是哪兒?
四面是竹子扎起來的的墻壁,腳下是用繩子捆綁原木做成的地板,這是一座竹樓。
唐天苗抬起頭,地板的正中央有個熄滅的火塘,竹樓的外面有著淅淅瀝瀝的雨聲。
唐天苗用力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突然從身后傳來一個帶著濃重方言的低沉的聲音:
“小婆娘,你還是想開點兒噶,這個寨子可是我說了算呀,當老子夫人你不吃虧?!?p> 隨后一只手摟到唐天苗的腰上,唐天苗回頭,看到一張肥碩的臉正向自己湊過來,強烈的口氣幾乎要讓她暈過去。
唐天苗不受控制的抬起手,用力的在這張臉上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那肥頭大耳的人一愣,惱羞成怒,一拳砸向唐天苗的頭,唐天苗倒在地上,胖子走到門口,拉開門,對外面喊道:“把這婆娘關到黑屋去!狗日的!又臭又硬!”
唐天苗想爬起來,一陣眩暈,腦海又開始恍惚,她用力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再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黑暗中。
唐天苗摸索著打開燈,下過雨的濕潤空氣,在閣樓昏暗的燈光下形成了一層霧,這是夢嗎?唐天苗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刺痛讓她清醒了一些,然而剛剛那一幕,卻如同在前一分鐘發(fā)生,無比的清晰。
天亮了,唐天苗顧不上吃東西,拿了點柜臺里的零錢,出了門,清晨的街道上沒有什么人,只有一位正在清掃馬路的大爺,唐天苗上前問道:
“大爺,長途汽車站怎么走呀?”
“出了弄堂,一直向右,看到郵電局,再向左一直走就到了,姑娘,這么早這是要去哪兒呀?”
“回家!謝謝您!”
長途汽車站的門口,幾個小販正在賣力的吆喝,踮起腳尖向大巴上的窗戶遞送著套上塑料袋的包子、紅薯。
唐天苗走進售票廳,唯一的賣票窗口前,排著長長的隊伍,提著大包小包的乘客正伸直了脖子往前看著窗口的進度。
唐天苗排在隊伍后面,卻感到一陣陣的心慌,她想趕緊逃離這個城市,一分鐘也不想再呆下去了??戳丝匆粍硬粍拥拈L隊,她回頭走出了售票大廳。大廳的左側(cè)就是車輛出入口,一個帶著“安全”袖標的老頭正站在門口,不停從開出大門的大巴車窗戶上,接下司機遞出來的調(diào)度單。
唐天苗走到大門旁邊,趁一輛大巴停在門口,擋住老頭視線的空檔,貓腰快步跑進停車場。
停車場里停著一排排的大巴車,大喇叭廣播里播報著發(fā)車的信息,每當一輛大巴停在檢票口,就從檢票口走出一群人,推推搡搡涌上車,人滿關門,下一輛再開過來。
唐天苗走到檢票口,緊張的看著開過來的車上的牌子,終于,一輛掛著“青州”兩個紅色大字的車開了過來,檢票口的乘客魚貫登上車,唐天苗悄悄排到后面,跟著最后一個人上了車。
車上的人正在忙亂的放置行李,一些放好行李的人,找座位坐下來,開始伸著脖子向窗外的小販討價還價買早點。
車門終于關上了,開始緩慢移動,唐天苗兩手抓著座椅扶手,向車廂后部走過去,一邊尋找著有沒有空余的座位。
突然,那種如電擊一般的感覺再次來臨,最后一排座椅上,一個女孩正盯著唐天苗,露出神秘的笑容。
唐天苗回過頭,踉踉蹌蹌的跑到車門口,拍打著車門:
“停車!停車!讓我下去!”
“你干啥?!車已經(jīng)開了,你下去做什么?”司機一腳剎住車,疑惑的看著這個瘋狂的女子。
“開門!我上錯車了!快開門!”
唐天苗無力的靠在出入口的墻上,大巴車開了過去,揚起一陣塵土,塵土中,后車窗上露出了那張微笑的臉,那是小月。
順著來時的路,唐天苗像在做夢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回小吃店。
拉開卷簾門,彎腰走進屋里,到廚房洗了把臉,坐在柜臺旁發(fā)了一會呆。
不時有人到門口,張望了一下:
“這家早點倒閉了?怎么都八點了還不出攤?!?p> 一邊嘟囔著,一邊匆匆離去。
唐天苗想了一下,決定去醫(yī)院看望一下收留自己的董老板,不管怎么說,他是個好人。
醫(yī)院的急診人很多,大廳里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小孩子的哭鬧聲,唐天苗走到搶救室門前,向里張望,原來董老板躺著的床上,現(xiàn)在躺著一個瘦弱的老太太,鼻子上帶著面罩正在吸氧。
唐天苗走到護士站,一名護士正趴在桌子上寫著什么,唐天苗問道:
“您好!請問昨天頭受傷的那個人怎么樣了?現(xiàn)在到哪里去了?”
“頭受傷?你是家屬?”
“不,不是,我是他飯店服務員,昨天晚上送他過來的”
護士抬頭喊道:“田醫(yī)生!田醫(yī)生!患者有家屬來了”
走廊盡頭走過來的正是昨晚給董老板做手術(shù)的那個大夫。
“大夫,請問他怎么樣了?”唐天苗一邊搓著手指,一邊問道。
“患者腦部出血比較嚴重,現(xiàn)在清理了一部分,不太樂觀,要有心理準備?!?p> 唐天苗心里一緊,問道:“大夫,他不會死吧?”
“很難說,現(xiàn)在還是深度昏迷,能否醒過來不好說,如果醒不過來,就可能一直這樣下去?!?p> “對了,你昨天交的錢,已經(jīng)轉(zhuǎn)到住院部了,你盡快讓患者的親屬來吧,要去辦下手續(xù),。”
“哦……好的”
急診的呼叫器響了,醫(yī)生轉(zhuǎn)身向搶救室走去。
唐天苗茫然的走出醫(yī)院,處暑的陽光猛烈的照射著街道,在干燥的地面上升起一層熱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