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飛醒過來的時候,對著寬敞明亮、卻不是一片純白色的病房,很是恍惚了一陣。
闌尾炎,他對自己的癥狀有比較準確的推測,但是接二連三的事讓他根本顧不上去處理。本來以為忙過這段,去醫(yī)院掛幾天消炎藥也就好了,并沒有想到會發(fā)展到這么嚴重。
但是住院手術也就罷了,這明顯超規(guī)格的病房是怎么回事?
這、這一天得多少錢?
展飛“噌”地坐起來,正想去拔手上的輸液針頭,病房的門開了,推著小車的護士急忙喊:“別亂動!”
其實也不用她喊了。僅僅是坐起來這個動作,就花費掉了展飛所有的力氣,他現(xiàn)在眼前一陣一陣地發(fā)黑,根本看不見針頭在哪里。手伸出去,卻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丁伶伶和護士一起架住展飛的身體,幫他重新躺回病床上。年輕的小護士“哎”了一聲,作出過來人的模樣搖搖頭:“看見女朋友就這么激動?!?p> 她和丁伶伶都不知道,剛才那個角度,展飛是沒有看見丁伶伶的。
“他沒事吧?”丁伶伶有點擔心地問。她還從來沒見過展飛有這么虛弱的樣子。
小護士向展飛掃了一眼:“姓名?”
“展飛?!闭癸w條件反射地回答。
“年齡?”
“26?!?p> 確認完患者,小護士拿起小車上的輸液袋,換了床頭上將將滴完的一袋,才沖著丁伶伶一笑:“沒事,應該是有點低血糖。等輸完這袋,可以再點個葡萄糖什么的?!?p> 丁伶伶心里一揪,想起展飛應該沒吃午飯。
“那他……”她想問問術后多久可以吃東西,不想展飛也和她同時開了口,聲音冷冰冰的。
“我能出院嗎?”
小護士和氣地一笑:“等你好了就可以出院了?!?p> “我是說現(xiàn)在?!?p> “那我可做不了主?!眻A滑的小護士不說行也不說不行,臉上依然笑呵呵的,“等大夫查房來的時候,你問問他?!?p> 看出這個患者脾氣不是太好的小護士沒有再停留,推著小車出去了。
丁伶伶看著半閉雙眼、但明顯沒有睡著的展飛,嘆了口氣,坐到病床旁邊。
“展飛,費用方面的事,你不用擔心……”
展飛突然睜開眼睛,轉頭到可以清楚看見丁伶伶的位置。她穿的還是在公司里那身衣服,顯然是直接過來的,雙腿交疊坐在沙發(fā)里,身體微微傾向病床這一邊,坐姿優(yōu)雅。
修長的雙腿令展飛心里莫名地動了動,但他的腦子里在想:這間病房如此豪華,連座椅都是沙發(fā)。
“丁總,”他望著丁伶伶,那個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女孩子,認真地開口,“別讓我欠你太多了,我恐怕要很久才能還得上?!?p> 丁伶伶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醫(yī)藥費和住院費,他要還的,只不過以他的經濟實力,可能要還很久。
那一身弄臟后又被水洗了的休閑服,他也要還。
只有借宿的那一晚,他沒有提過要付房租,所以他正兒八經留了個字條,寫著“謝謝”。
他算得是真清楚,簡直把她當成一個放債的。
丁伶伶笑了:“我是資本家,可不是地主老財??!”
展飛的表情變得有點困惑。
丁伶伶點點頭,繼續(xù)說:“你好像不記得,我也欠你的,兩次?!?p> 一次,是在酒吧里,趕走那個醉酒的白人。那一次害他丟了一份工作。
另一次,就是這次,他讓她和公司都逃過了一場可怕的危機。
他自己卻病倒進了醫(yī)院。
從哪個角度說,補償他都是應該的??蓛H僅是補償,就讓他如此焦慮了。
“你要跟我算賬,就得算算你為我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幫了我多少忙?!倍×媪鏈睾偷匦χ?,“我是資本家嘛,我算的肯定比你清楚。”
原來她是這么算的。
展飛想著她帶自己回家留宿,借給自己衣服,還有,安排自己住院,這些都不是一個年輕女孩子沒來由的善意,而是對自己舉手之勞的回報,或者說,獎賞。
這倒也公平得很。
本來那些親切和青睞,就都是他一廂情愿的亂夢而已。
展飛默然望著輸液管中一滴一滴下落的透明液體,突然覺得胸口憋悶,好像喘不過氣來。
一定是輸液的速度調得太快了吧,他想。但是他也沒有再去調一下。
“展飛,”丁伶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神游,“你有沒有考慮過,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
“嗯?”展飛沒有再轉頭,這樣他就看不見丁伶伶,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好像在跟另一個世界隔空對話,“丁總想招工嗎?”
沒有等丁伶伶進一步的表示,他已經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那個公司,不是搞高科技的嗎?也需要體力工?我可只有高中學歷?!?p> “我知道?!倍×媪嫫届o地回答,好像沒聽見前面那一連串帶著諷刺的反問,“你是高中畢業(yè)入伍的嘛。后來當了特種兵?”
展飛心里猛地一跳,一瞬間有一種被了解了的狂喜。但仔細一想,自己今天徒手爬上了她的會議室,她家里是部隊出身,要猜不出才叫奇怪。
于是就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你知道,我家也是部隊上的,”果然丁伶伶繼續(xù)說,“所以我公司里每年都有安置退伍軍人的指標。安保部,普通執(zhí)勤崗,一個月3000,有五險一金,可以嗎?”
當展飛聽到她說“安置退伍軍人”的時候,心里有一瞬間的溫暖。他聽出丁伶伶沒有當過兵,只是耳濡目染,對軍人有天生的親近感,但僅僅是這一點親近,就能安慰很多像他這樣離開部隊,回歸社會的人。
但他最終只是冷冷地回答:“對我來說,不夠?!?p> 他覺得自己的形象已經足夠令人厭惡了。一再拒絕別人的好意不說,還對別人的幫助挑三揀四,活像那些游手好閑還抱怨社會不公的混混。
丁伶伶卻“哦”了一聲,帶著恍然的語氣問:“你還有家人是吧?對了我要不要幫你給家里打個電話?”
“不用!”展飛憋著氣回答。
這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堂堂一個公司總裁,她沒有脾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