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堅守西桐(下)
第一抹陽光從盆地東側山坡上探出了頭,便將碧綠原野染成了一片金色。
西桐海子中波光粼粼的,仿佛穿上了一身金色天王甲的北方毗沙門天王,想要護佑一眾歸義軍將士。
“嗚。。?!边h處仲云人營地的號角聲打破了西桐草場的寧靜,預示著新一天的生死搏殺即將展開。
張承奉昨夜沒睡好,時不時地便要起身巡視營寨,就怕仲云人給他來個夜襲。
其實也是張承奉多慮了,陰善雄作為守城使和排陣使還算是稱職的。
陰善雄早已安排好了夜間值守兵卒,還要時不時的丟火把到寨墻外,以防仲云人夜襲。
陰善雄本來就是家學淵源,陰氏門風向來不重儒業(yè),而以武力豪強。
因此,說到排兵布陣、龍韜虎略向來是信手拈來,只是太過年輕不得展布而已。
“公子,起得好早!”站在寨墻上眺望的張承奉正想著,身后傳來了陰善雄的聲音,
“嗯,良勇。為何不再睡會兒,守城可靠你了,身體支撐不住可是不行的哦!”
“公子放心,有善雄在此,此寨定可守住?!标幧菩勖嫔届o,看著遠處的敵營,充滿信心地說道。
張承奉看著陰善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自己便也不覺間放下心來。
營寨內一片忙碌,羅盈達正指揮著后勤隊的人們來來去去的將一捆捆的箭矢吊起來放到兩人高的寨墻上。
其上早已站滿了輪值今日守城的兵將,人人盾牌、橫刀或者漆槍,一切裝備停當蓄勢以待。
陰善雄早已將尚可一戰(zhàn)的牙軍和唐民混編,分作了兩隊,一隊四百人,用以據寨防守,一隊百十人巡寨,何處有漏洞或險情則用在何處。
還有剩下的老弱則做了那預備隊,用以燒水做飯,拆房轉運和照料傷病等等。
各種守城尋常手段,陰善雄自是信手拈來,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公子,先去吃早飯吧。敵人攻城還有一陣時間好等呢?!标幧菩壅驹谡瘔葌鹊募茏由希祛^望了望遠處仲云人營地說道。
“何以知之?”張承奉問道。
“攻城必備攻城器械,仲云人遠道而來,肯定不會隨行帶著笨重的攻城器械,必是就地臨時制作。沒有個把時辰休想做好?!标幧菩刍卮鸬馈?p> “另外,還要吃飯喂馬,整理戰(zhàn)陣,選拔先登,有的仲云人忙了?!?p> “好,那我們也趁機安排士兵們飽餐戰(zhàn)飯,你我再去寨內走走,看看哪里還有紕漏?!睆埑蟹罨仡^對陰善雄笑著說道。
寨墻外,仲云人營地也在忙碌中,數十仲云人正在將剛砍下的樹干用麻繩捆扎在一起,做成一架架簡單而粗糙的云梯。
都督利突乞兒又從全軍中選了二百人為先登勇士,皆是族中精銳,勇力過人,身著鐵甲。
又派了千戶魯都兒帶著本部到營寨背面進行佯攻,吸引歸義軍注意力,令其分兵。
鼓聲陣陣,號角齊鳴。仲云人準備停當,進攻開始了。
仲云人留了幾十人營中看守戰(zhàn)馬,其他人都已下馬走出大營,準備步戰(zhàn)攻城。
就在歸義軍西桐寨門外不遠處,仲云人簡單排了個陣形,都督利突乞兒頂盔摜甲騎馬站在陣后。
“吹角,進攻!”都督利突乞兒下了進攻的命令。
仲云人隊伍開始向前緩步走著,手中拿著盾牌和彎刀,更有一些人扛著簡易的云梯走在隊列最前面。
開始是緩行,然后逐漸變成慢跑,到了最后,整個仲云人隊伍開始跑了起來。
寨墻上和箭樓中僅有的不足百張弓開始搭箭,陰善雄待其更近些后,下令拋射,弦響箭矢激射而出,仲云人頓時倒下了十幾人,一時有沒死的,在草地上翻滾哀嚎著。
進攻隊伍開始散開,舉著云梯的士兵開始加速跑了起來,希望自己可以盡快跑過拋射區(qū)域,到達寨墻之下。
很快,云梯部隊就跑到了寨墻士兵的射擊死角,幾人相互配合,將云梯一端插入地面,一端幾人合力推動,將另一端搭在了寨墻之上。
眨眼間,十幾架云梯都已經搭好,仲云攻城勇士雙眼盡赤,迸射著亢奮的光芒,呼喊著一手拿刀,一手抓著云梯就向寨墻上爬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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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材矮小粗壯的仲云勇士,右手舉刀格擋著砸下來的重物,快到墻頂時,腰上用力,一個箭步就躍起沖到了寨墻上。
揮刀就砍翻了一個不知所措的唐民模樣的歸義軍。
正待越下寨墻,一邊一名牙兵帶著三個唐民就撲上來補位,牙兵手上功夫也不含糊,舉刀就當頭砍下,那名仲云勇士剛格擋住砍下來的橫刀,其他三名唐民拿著長槍從左右刺了過來。
“噗呲”一聲,一桿長槍的槍頭就刺入了腹部,這名仲云勇士還來不及為自己首登寨墻而高興,就慘叫了一聲,被牙兵一腳踢下了寨墻。
都督利突乞兒就站在寨墻外幾百步外,看到幾名仲云勇士率先登上寨墻,正有些高興時,轉眼間又被殺下了寨墻。
頓時一怎惱火,急忙令手下的精銳射手去前面向寨墻上射箭,以掩護登城士兵。
歸義軍這邊,陰善雄也在命令著弓箭手向寨墻下攻城的仲云人射箭,以阻斷其后繼。
于是,寨墻上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你砍我一刀,我還你一槍。
人們擁擠在一處,不時有人中箭倒地,也不知道是被哪一方的箭矢射中。
雙方一時間殺得難解難分,城墻上血肉橫飛,城墻下尸橫遍野。
寨墻上歸義軍不時有人中箭倒下,也有的被砍翻在地。
但總會有一名牙軍帶著三五個唐民后裔將戰(zhàn)位補上,頑強地阻擋著仲云人的兇猛攻勢。
甚至到了危急時候,連陰善雄都拿起了長槍,加入到了守城之中。
這是一場雙方實力的比拼,更是一場意志力的比拼。
終究還是仲云人占據了人數優(yōu)勢,加上歸義軍這邊的防守主力是剛解救的唐民后裔,沒有陣戰(zhàn)經驗,漸漸地有些不支起來。
張承奉站在營寨內觀戰(zhàn),此時已看出了危險,到了搏命的時候了。
前門寨墻上守衛(wèi)的幾個唐民已被仲云人攻勢嚇破了膽,正慌亂地后退著,戰(zhàn)位一空,馬上好幾個仲云人先后沖上了寨墻。
不能再等了,張承奉叫人給自己套了鎖子甲,再加了一層扎甲,又拿了桿漆槍交在右手,左手拿了鐵鞭。帶著幾個護衛(wèi)沿著樓梯上了寨墻。
為什么不拿橫刀?因為張承奉知道,橫刀的劈砍對于那些渾身鐵甲的仲云勇士來說,簡直就是撓癢癢,連防守動作都不必做的。只有刺和砸兩個動作才是破甲的不二法門。
此處寨墻已被攻破,好幾個仲云人已經占據了一段寨墻,下面有兩架云梯正源源不斷地有仲云人沖上來。
張承奉和幾名護衛(wèi)結陣前沖,越過了幾名被砍翻的唐民,張承奉迎面就遇到了一個魁梧壯漢,簡直跟張西豹那貨的塊頭有的一拼。
張承奉迎了上去,以快打慢,充分利用自己非人的力量和爆發(fā)力。
一個急進,右手握著槍柄最后端一送,槍尖后發(fā)而先至,一槍就戳在了對方咽喉處,一槍飆血。此時對方壯漢才剛剛舉起手中的連枷而已。
張承奉也不停留,槍尖一挑,壯漢就向后飛去,瞬間就砸倒了三五個后邊跟著的仲云勇士。
趁著對方摔倒慌亂之際,張承奉身后的護衛(wèi)紛紛拔刀前沖,對著倒下的仲云勇士的脖頸處就是一頓砍殺,了解了他們。
于是乎,張承奉再一次作為箭頭,利用自己的攻擊力前沖槍挑鞭砸將對方陣型攪亂,身后牙兵護衛(wèi)再上前亂刀砍殺。
一時間,張承奉和護衛(wèi)相互配合得很是默契,連殺了數人,極大地緩解了仲云人的攻勢。
寨墻上,仲云勇士終于被擠壓了下去,進而帶動了其他仲云人也狼狽后退。
一番暢快淋漓的廝殺,張承奉忍不住熱血上涌,忍不住大聲喊道:“大唐男兒威武!歸義軍威武!”
看著狼狽退下去的仲云人,他知道這一輪營寨算是守住了。
陰善雄也殺了好幾個仲云人,正命令手下士兵拿來了火油將那些留在戰(zhàn)場上的云梯統統澆上火油點燃。
一時間火光沖天,蟻附攻城之策宣告失敗,仲云人留下的云梯被燒成了灰燼。
都督利突乞兒卻是站在本陣之上扼腕嘆息,就差那么一點點兒,就好像窗戶紙一捅就破,可是就差那最后的一毫米距離,你就是夠不著窗戶紙。
看著退下來的登城勇士,如今只活下來了不到一百人。
突然他又想到了一個辦法,連忙叫來魯都兒。
“你找些騎術好的兒郎,拿著套馬索,試一試能不能拉倒寨墻木樁”都督利突乞兒吩咐道。
“都督,兒郎們已懈怠了,要不等到明天再試不遲”魯都兒回答道。
“放屁,等到明天讓歸義軍緩過氣嗎?懈???我看是你懈怠了吧?嗯?”都督利突乞兒沒好氣的訓斥道。
“楞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利突乞兒嚴厲地催促著。
“是,屬下這就去”魯都兒實在沒辦法,只得答應。
魯都兒確實是騎術一流,尤善套馬,能夠在飛馳之中套中十步內的野馬。
可現在的他真的不想再打下去了,他的部下死傷慘重已是傷了元氣。
這該死的利突乞兒收了錢財卻要自己部族兒郎去送命。
歸義軍是那么好相與的嗎?
無法之下,魯都兒只得又帶著百十騎沖出軍陣,徑直到了營寨下,將長長的套馬索甩飛起來,精準地套在了寨墻上端,然后驅動馬匹奮力后退,希望可以將寨墻的木樁拉倒。
可惜他們失望了,西桐寨本來就不是行營,而是常年防守西桐的歸義軍駐地,自然修建得結實耐用,豈能一拉就倒。
再說,陰善雄早就吩咐人澆濕了寨墻,還用鉚釘進行了加固。
拉不倒也就罷了,城上又是一通箭雨射下來,仲云人又損失了幾十人。
其中就包括倒霉的魯都兒,他被一箭射翻了戰(zhàn)馬,戰(zhàn)馬摔倒時將他的腿壓在了身下,無論如何爸將不出,這才被歸義軍開了寨門將他生擒。
此后,利突乞兒使出了了火攻,夜襲等等陰謀詭計,但都被陰善雄見招拆招之一一化解掉了。
然后仲云人又損失了上百人。
像一只掛在屠宰架上的羔羊般,一點點地被放血的滋味可不好受。
如今的都督利突乞兒就很是肉疼,損失太大了,來時的一千多部落騎兵,打到現在已經損失了三成,其中還有一百多精銳,那可都是自己的親族子弟啊。
實力大損之下,利突乞兒都能預見到自己回到仲云部的下場了。
他相信,要是再多損失幾百人的話,部落中很多人會毫不介意地落井下石,以戰(zhàn)敗為名將他治罪,然后瓜分掉他的部族和財產。
畢竟仲云部本來就是不同部族因利益糾合在一起的一個大部落聯盟而已。
其中誰有實力誰就是宰相就是都督,沒實力就屁都不是。
收了拔乞貍小王子的那點牛羊財貨,怎么能夠抵得上自己的部族實力重要呢。
也怪自己當時頭腦一熱,認為歸義軍在西桐無險可守,無兵可用。
都督利突乞兒決定了,退兵。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趁著殘月仍在夜空,離黎明還有個把時辰,利突乞兒留下了滿營的傷兵,帶著剩下的六百多騎兵悄然退去。
歸義軍這邊毫無察覺,正嚴陣以待,直到次日早上,才派了探馬前來探查才發(fā)現敵營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