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聲音溫柔地響起:“你不開心嗎?”——這是火星人在論壇上的第一句問候。直白卻又親切。
張小米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一點。她記得自己的回復:“你能幫到我嗎?親愛的陌生人。”
“吁,有一段時間沒喝你熬的湯了呢?!睆埿∶啄剜?,有點兒想念火星人、還有一票熱心的網(wǎng)友了。
——惡魔的聲音:“臭小米,你居然敢封印本魔尊整整半天?打你屁股。
——驕傲的聲音:“哈欠——,又睡了半天的美容覺。咦,哪里來的鏟屎官?氣勢洶洶的樣子。本尊連城之軀,紅顏一怒嚇死他!”
“喂喂喂,耳朵聾了嗎?!”陳老看到小米不言不語,閉目養(yǎng)神,急躁起來。
張小米睜開眼睛,不悅地呵斥道:“放肆!”
“嘿!我說你這個小小的推銷員……”
“推銷員?”張小米冷哼一聲?!盎盍诉@么大的年紀,還妄稱什么風云人物,沒想到還是一個只看外在身份的膚淺之徒。太讓本……額,本人失望了?!?p> “外在身份?”陳老愣了愣。難道是自己大意了?這個推銷員只是張小米的表面工作?難道他們是剛正不阿的……臥底?!
陳老縱橫名利場多年,察言觀色能力之強名不虛傳,從張小米的驕傲又純凈的氣質(zhì)、精致卻不艷俗的妝容上來看,他自認為猜測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么接下來,這兩位也許會使出一些引蛇出洞的虛招來,自己可一定要接住了!
“到底是年輕人,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陳老的眼睛瞇了起來。
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果然,張小米出招了。
她轉(zhuǎn)身走到眼鏡男身邊,拍著他的肩膀,低語道:“喂,別裝了,起來干活?!?p> 眼睛男正在痛苦地翻滾著,呻吟著。一聽見“干活”這個詞,“哦”了一聲,立刻站起身子。
陳老心中冷笑連連:“這拙劣的演技!太踏馬瞧不起人了,虧我剛才還以為人家是小小推銷員呢!”
“東西拿出來吧?!睆埿∶椎?。
陳老的嘴角不可覺察地咧了咧:“還來?好吧好吧。老夫就陪你們兩個年輕人好好玩玩。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假癡不癲、滴水不露!”
眼鏡哥走過來,怯怯地看著陳老……身邊的兩條狗?!瓣惱希氵@狗……”
“哦,抱歉抱歉,我這狗不懂禮貌。這就叫它們滾蛋?!闭f著,老頭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對講機:“小王,小王,我在院外小道,立刻過來一下?!?p> 不出一分鐘,一個身材豐饒、容顏頗美的女子走來,從陳老的手中接過狗繩。
“狗東西嚇壞了兩位貴客,把它們關(guān)在鐵籠里面壁思過?!标惱戏愿?。
“嗯哼?!迸游⑿瞎?,牽著狗繩離去了。
看著女子搖搖擺擺的水蛇腰,眼鏡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陳老心知不妙,連忙解釋道:“哦,小王是我們家的保姆?!?p> “保姆也這么漂亮啊!等我以后掙到大錢了……”
看到眼鏡哥艷羨的神色,陳老是既興奮又難堪。興奮的是這個年輕人并非無懈可擊嘛,尷尬的是……咳咳。
“多少錢?”眼鏡哥突然發(fā)問。
“嗯?”別說陳老,小米也一頭霧水。
“一個月。”眼鏡哥補充。
“哦!你說的是保姆的工資吧?”陳老反應過來。耐心解釋道:“一個月……嗯……這個這個……八百?!?p> “八百?這么少!”眼鏡哥叫到。
“啊哈哈,不聊她了,不聊她了。說了這么久,進屋喝杯茶吧?!标惱蟿竦馈?p> “哦?!毖坨R哥點點頭,任由陳老拉著他的衣袖往前走。嘴里還不停地咕噥著:“八百……這么少!八百……這么少……”
……
陳老家里的裝修算不得豪華,但也不至于清貧。算是中規(guī)中矩,無懈可擊吧。
小王端來水果和飲料。陳老揮了揮手:“出去吧,沒事兒別進來,我和兩位貴客有事要談?!?p> “八百……”眼鏡哥還在咕噥,張小米看不下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東西拿出來。”
張小米的小動作沒有逃過陳老的眼睛,但他卻是面不改色,只在心中冷笑不已:“哼,我倒要看看,你們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眼鏡哥吃痛,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將抱在懷里的文件包拆開,取出了那個鼓囊囊的包裹來。
包裹太大,一下子吸引了陳老的目光。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我老陳三十年前就定下不收禮的規(guī)矩??蓜e讓我趕你們出去啊?!标惱瞎室饫履榿怼?p> “別別別,小意思,值不了幾個錢,只要是心意……心意?!毖坨R哥一邊說一邊動手拆包裹。
張小米在一旁看著,心里暗自計較:“不知道陳老會不會真的那么傻,將張旭張鞋匠當成了唐代的張旭。要真是那樣,自己這樣做會不會有欺詐的嫌疑?哎,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p> 隱隱地,張小米有一種荒唐的想法——陳老一眼便看出來這幅字如同廢紙、一文不值。
但是……但是!但是他被張小米和眼鏡哥的誠意所感動,強烈要求去參加說明會……
陳老同樣緊緊盯著包裹,卻是一副六親不認的樣子,心中計較著:“從這不起眼卻扎實的牛皮包裹來看,這東西一定了不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收。否則,就被釣魚了呀?!?p> 唯有眼鏡哥一反常態(tài)的冷靜,一邊仔仔細細、層層疊疊地拆著牛皮紙,一邊在心里呼喚著:“八百?!?p> ……
大門外,陳大姐和小楊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看見小王從別墅里走出來,連忙打起招呼。
“喂,漂亮大姐,我看見有兩個人從這里進去了。挺眼熟,好像是我們的同事,你知道他們進去做什么嗎?”陳大姐問。
“你們是?”小王停下腳步。
“哦。我們是老來俏的,這是一點小意思?!标惔蠼銖男钍掷锝舆^土雞蛋,隔著鐵門塞了進去。
小王也不作假,接過土雞蛋,道:“我只聽陳老說他們是貴客?!?p> “貴客?”
“嗯,其他就不知道了?!闭f完,小王提著雞蛋籃子,一扭一扭地走遠了。
“啥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拿我的土雞蛋?”小楊有些氣不過。
“蠢貨!雞蛋都舍不得,怎么干大事?”陳大姐怒叱。
……
牛皮紙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地拆開。
陳老伸長的脖子都酸了,還是沒有見到所謂的“小意思”到底長啥樣。
“這東西太寶貴咧,包的這么嚴實!”陳老擦了擦汗水,心中感慨。
“吁,出來啦!”眼鏡哥終于掀開了最后一層牛皮紙。
三人期盼的目光中,由張旭張鞋匠親筆書寫的、龍飛鳳舞、毫無章法可循的墨寶終于……重見天日了。
可惜……
沒有陳老預料中的光芒四射、寶氣沖天,只是一張皺巴巴的、沾滿墨汁的白紙——就像是初學毛筆字的人揉成一團扔掉的草稿紙。
張小米和眼鏡哥兩人有些心虛地別過頭,目光看向陳老。
“不知道陳老能否看出這墨寶的來歷?”眼鏡哥硬著頭皮,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額呵呵……這東西……是墨寶?”陳老打了個哈哈,心想莫非我老眼昏花了?
可張小米和眼鏡哥兩人都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自己,顯然他們并非在開玩笑。
于是,陳老挪了挪身子,近距離欣賞著這團不知所謂的墨寶。粗鄙不堪,墨汁飛濺,不像是正常人用正常方式寫就的。
“難道是……當代某位潑墨大師的神作?”靈光一閃,陳老問道。
“嗯?”張小米和眼鏡哥對視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顯然,他們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借坡下驢。
眼鏡哥首先開口:“其實,這幅字的作者叫張旭?!薄还苋藢Σ粚?,起碼名字響當當。
“哦?!”陳老略一沉吟,便呀然道:“難道你們說的是弓長張,九日旭的張旭?”
“嗯嗯嗯……”忙不迭地,張小米和眼鏡哥一齊點頭。
陳老更加吃驚了,再次開口確認道:“莫非,是那個唐代草書狂人、名列吳中四士、飲中八仙、與李白、裴旻齊名的張旭?!”
說話間,陳老顫抖著伸出雙手,想要觸摸卻又擔心傷害了這幅名垂青史的名家用過的廢紙。
附庸風雅好多年,就算不是真心喜歡,也能感受到沉甸甸的歷史文化氣息撲面而來。
可是……這么貴重的寶貝,一旦被自己當做禮品收了,別說抓大蟲的臥底了。就算是小毛賊和江洋大盜,只怕也會踏破自家門檻?。?p> 看來,就算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也不能收??!
只是,陳老胡思亂想的時候,一直有個聲音在腦海里回蕩:“這東西……咋恁丑呢?”
陳老一驚一乍,長吁短嘆的時候,張小米和眼鏡哥卻默契地保持了安靜。
兩人的同樣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良久以后,兩人再次對視。這一次,他們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誠和憐憫。
深呼吸之后,兩人一齊搖頭:“不不不……不是古代那個張旭,而是現(xiàn)代人,活人!”
陳老正在激動萬分地抹眼淚,聽到這話,一下子跳起了腳來:“你們兩個年輕人不地道啊,害我老頭子白激動一場?!?p> “不過,就算不是唐代的張旭,這個張旭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啊?!睆埿∶籽壑橐晦D(zhuǎn),豎起大拇指。
“嗯,對對,在我們那兒呀,若說他的手藝排第二,沒有人敢排第一。”眼鏡哥也模棱兩可地附和起來。
“哦?這個人……”陳老想說:我怎么沒聽說過呢?可話到嘴邊,他卻話鋒一轉(zhuǎn),道:“還真有點兒印象,卻記不太清了。”
這次輪到眼鏡哥吃驚了,道:“原來您也在他那兒補過……嗚嗚……”
話說到一半,張小米連忙捂住了眼鏡哥的嘴巴。“張大師不是交代過嘛,不要張揚,不要炫耀?!?p> “嗚嗚嗚……”眼鏡哥使勁點頭,張小米才松開了手。
兩人的神情動作落在陳老眼里,那完全就是在演戲。
不過,只有一條是真的——這兩個家伙一直在瘋狂地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