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里人格
黑霧彌漫，遮住了視線。
女孩們看不見光，看不清前方的路，拼了命地在雨夜中奔跑著，
眼淚混合著雨水一起落下，讓人窒息的絕望堵在胸腔。
媽媽，還有弟弟，對穆紫薰來說最最重要的人，她無法承受自己失去他們的痛苦。
一想到那個愛笑的干凈男孩回不來了，她就覺得呼吸都帶著鈍痛。
穆茗的微光越來越暗，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了夜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來。
高階最頂級的惡魔，即便是穆夕研這樣掌控了魔人之力的天才，也無法抗衡。
穆茗對上它，只有死路一條。
阮伊兒看著那漫無邊際的黑暗，和那個奇怪的夢境何其相似啊。
難道，他回不來了嗎？阮伊兒不敢想下去，眼眶滾燙，全世界都被水霧彌漫。
林溪目露迷惘，帶她回家的人若是沒有了，就像無家可歸一樣。
“少爺，一定不要有事啊?！柄L蘿雙手合十，為他祈禱著。
黑霧之中，淺藍色的燕尾蝶驅(qū)散了穆茗周身的黑霧。
“藜，有多大把握能贏它？”
“你沒有機會的，”藜嗤笑著，隨后搖了搖頭。
除非……
黑淵處刑者朝著藍依走去，手中的巨大剪刀拖在地面上，犁出淺淺的溝壑。
“死狗!你要的東西在這里，過來啊!”
穆茗拿出靈魂結(jié)晶，大聲喊道。
黑淵處刑者見到了那枚匯聚著豐裕死亡元素的結(jié)晶體，便轉(zhuǎn)移了目標。
穆茗拿起曼陀羅華，在彈槽中嵌入了紅蓮彈。
火舌吞吐，槍聲如怒龍咆哮。
熾烈的紅蓮之花在黑淵處刑者身上爆開，卷起灼熱的烈焰。
“嗷！”
黑淵處刑者被火焰灼燒得嚎叫起來，濃郁的黑氣翻涌。
穆茗一邊向前逼近，一邊扣動扳機。
“砰砰砰砰砰！”
一朵朵紅蓮在夜間盛放，造就了一片火焰地獄。
穆茗打光了彈倉之中的紅蓮彈，施展琉光之刃，一道巨大的光劍猛地斬在了黑淵處刑者身上。
“玨月!”
淺藍色的月光與黑氣碰撞在一起。
黑淵處刑者慘叫一聲，退后了兩步，它竟然感受到了疼痛。
穆茗看向倒在地上的藍依，趕緊跑了過去。
“月銀之愈!”穆茗顧不了那么多了，緊急之中施展出了這個被藜嚴令禁止的魔法。
神圣的天使影像在他的身后展開，圣羽落下。
穆茗手腕上的傷口和藍依體內(nèi)的暗傷頃刻愈合。
神圣的光芒之中，黑霧被緩緩凈化，那些潛藏在黑霧里細小的毒蟲都被燒成了灰燼。
那股盛放的光芒讓黑淵處刑者感到厭惡和不適，他掄起巨大的剪刀朝著穆茗奔來。
“藜，拜托了?！?p> 藜只是嘆了嘆氣，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的決定。
雙目化作緋紅，澎湃的魔力涌入體內(nèi)，血液里仿佛流淌著熔巖，要破體而出。
黑刀出鞘，燃起漆黑的冥焰。
“獄溟千夜!”
他義無反顧地迎著惡魔沖了上去，將所有的魔力都匯聚在刀刃上。
冥炎前所未有地高漲，隱約可見黑色的不死火鳥展翅翱翔。
“嗷嗷嗷!”
黑淵處刑者破爛的斗篷上突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苦痛的人臉，怨靈的叫聲響徹夜空。
沾染著血漿和碎肉的巨剪上泛起粘稠的血色，帶著一股濃郁的腥風落下。
黑炎與血光爆裂，將周圍被腐蝕了的泥土和枯萎的植被全部掀飛。
穆茗被重重擊飛了出去，沿途撒下冥炎和蝶鳶的藍光。
蝶鳶施展的夜凝月輝護住了他，避免了他被撕碎的結(jié)局。
前所未有的劇痛，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在被撕裂。
“果然還是我太弱了嗎？真不甘心啊?！?p> “人類在惡魔面前，就是這么羸弱的物種嗎？”
“我想救下媽媽，可是我做不到。”
“我明明已經(jīng)那么努力了，但為什么……”
他艱難地伸出手，想要去拿不遠處的白露，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也無法靠近。
強烈的疼痛讓穆茗的意識漸漸渙散，眼前一黑，手指無力地垂下。
他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實力差距實在太大，即便魔人化可以使他在面對高階中級惡魔時有一戰(zhàn)之力，但那畢竟是外物。
之前遇到的那一只高階中級的黑淵處刑者，即便傷勢不輕，依然不是他能對付的。
更何況是魔力量級差了三倍之多的頂級惡魔呢？
哪怕他在魔法上有了極大的進步，依然無法逾越這道天塹。
……
嘀嗒
水滴落在了河中，蕩漾起陣陣漣漪。
穆茗躺在花海之中，安靜悠然。
“這里是……”穆茗從沉睡中醒來，他坐起身，看向周圍的世界。
天空碧藍如洗，陽光強烈，水波溫柔。
河流兩岸鋪滿了純白的曼陀羅華，這種白色的彼岸花，據(jù)說生長在天堂。
“我……死了嗎？”穆茗下意識想起了那個夢境。
“沒有，你怎么可能會死呢？呵呵呵……”
悠遠迷幻的聲音從天際響起。
“你……你是誰？”
穆茗從花海中站起身，左顧右盼。
“不用找了，我在你身體里?！?p> 迷幻的嗓音似惡魔的低語，仿佛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又像是貼在他的耳畔，不斷響起回音。
“我的……身體里？”
“對……我們同生同源，不分彼此?！蔽粗纳ひ舫錆M了莫名的蠱惑力。
純白的花海里，出現(xiàn)了一只紅色的燕尾蝶，紅得鮮艷，紅得耀眼。
它朝著穆茗飛來，就如當初蝶鳶追尋著他的腳步一樣。
蝴蝶顫動著蝶翼，于花叢中曼舞，像輕舞紅袖的舞者。
穆茗伸出手，紅蝶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傳遞著依戀。
“是你在和我說話嗎？”
穆茗有些不確定地道。
紅蝶揮舞蝶翼朝著遠方飛去，沿途留下殘留的赤色星光。
穆茗沿著河岸一邊走，一邊追逐著紅蝶。
紅蝶最終于江岸邊駐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
穆茗無意間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隨后被嚇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在害怕什么？”水中的倒影突然笑了笑。
很冷的聲音，卻又讓他覺得很熟悉，很溫暖。
“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穆茗看向水中的自己。
雙瞳呈現(xiàn)出孤寂的血色，很美的眼睛，卻又恐怖到讓人顫栗。
原本干凈的白衣被點綴著曼珠沙華紋路的紅衣取代。
水中的倒影漸漸走了出來，穆茗后退了幾步。
“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個惡魔，現(xiàn)在惡魔來找你了?！?p> 自稱為惡魔的他，遺世而獨立，優(yōu)雅如神明。
“別怕!”
他伸出手點在了穆茗的眉間。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在眼前浮現(xiàn)。
燃燒著火焰的孤兒院，成群的燕尾蝶搖曳在火光中。
幼童們一個接一個倒在了歹徒們的刀下，染血的蘋果滾落在地上。
“呃……”
穆茗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痛苦的神色，這是他永遠都不想記起的回憶。
“想要欺騙別人，就要先欺騙自己?！泵曰玫纳ひ糨p聲嘲笑著。
“你以為，你是天使嗎？”
穆茗抱著頭，帶著哭腔，聲音嘶啞。
“不要再說了！給我滾！從我的身體里滾出去！”
回憶掉進了大海，化作匿身于礁石中的石斑，卻依舊逃不過捕食的礁鯊。
當它留下鮮血的痕跡時，就注定要在溫暖的窩里被撕扯成血淋淋的碎片。
畫面繼續(xù)涌現(xiàn)，不管穆茗怎樣逃避，那段記憶就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一幕幕重演。
赤瞳的少年刺穿了暴徒的胸口，在月光下沐浴鮮血，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他貼近了穆茗的耳邊，輕輕地道:“這才是你真正的樣子，不要再偽裝了?！?p> 穆茗緊閉眼簾，試圖抑制住那股躁動不安的殺念。
“不是……我不是……”
穆茗渾身顫抖著，呼吸急促，像一頭狂躁的野獸。
“無需抗拒黑暗，你必須同時擁有好的和壞的，才是完整的。”
他的聲音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穆茗不能自已地迎上了那雙深淵般的赤瞳。
赤瞳和藍眸四目相對，彼此都能映出對方的臉。
穆茗的目光漸漸陷入了呆滯，雙目染上了一點淺淺的赤芒，就像墜入湖泊中的赤色星辰。
“你很渴望力量對吧？我能給你力量!”
穆茗目露迷惘，思索了一會兒，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呢？你在害怕什么？沒有力量能保護什么？只能被殺死被奴役?！?p> “看吶，那個東西要過來了!它要殺了你，也要殺了媽媽!”
“媽媽對你那么好，你忍心看著她去死嗎？”
穆茗很肯定地搖了搖頭，但依舊迷惘。
“那就接受我吧，讓我來支配你的身體，只需要一小會，我就把這個丑陋的東西大卸八塊。”
他貼近了穆茗的耳畔，迷幻的聲音漸漸熹微。
“好……”
穆茗的身體顫抖著，像呆滯的木偶一樣輕輕點了點頭。
“呵呵……”
水中的倒影化作了幻滅的泡沫。
“離群索居者，不是神明就是野獸。而我，既是神明，也是野獸?！?p> 詭異低沉的笑聲在這方天地回響。
穆茗眼中的那一點猩紅飛速擴散，就像一枚深埋在地里的種子，破土而出，開出了殷紅的花。
那是代表死亡的冥花。
血染紅了穆茗的衣衫，染紅了碧藍色的雙瞳，染紅了腳下的這片土地。
純白的花漸漸枯萎凋零，被紅色的彼岸花取代。
純白的天堂染上了一點猩紅，隨后這抹猩紅便如浪潮一般席卷。
直至將整片天堂歸于極樂。
黑淵處刑者拖著巨大的剪刀走到了穆茗身邊。
“嗷!”
隨著一聲怒吼，巨大的剪刀猛地刺下。
“鏘!”
一股強烈的血氣化作了屏障，將銹跡斑斑的巨刃阻隔在外。
砰!
一圈血色的漣漪激蕩開來，黑淵處刑者被彈開很遠。
血色的紅蝶圍繞著穆茗上下飄飛。
藜的眉頭不自然地跳動了一下，果然……
出現(xiàn)手心硬幣上的，是一個赤色的魔神臉譜。
命格【修羅】，超脫于命運之輪二十四命格的特殊命格。
這是至兇至惡的命格，也是藜最不想看到的。
【命格】修羅，絕情絕義，帶來無窮盡的殺戮，以蒼白之血洗禮諸神的王國。
穆茗的白衣上浮現(xiàn)出點點猩紅。
赤芒將白衣染成了血色，曼珠沙華的紋路點綴其間。
他悄然睜開眼睛，碧藍色的雙目被孤寂的血色取代。
“啊，終于能出來透透氣了。”穆茗扭了扭脖子，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
見天上還下著雨，他順手打了個響指。
森林變得安靜下來，雨水停滯在了空中。
“可別玩壞了?！鞭祭淅涞氐?。
“這副身體是我的，我當然會好好愛惜了。”穆茗微微一笑，隔空一抓，白露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
“呵～”
藜嗤笑了一聲，表示不相信。
“啊，這把刀突然不喜歡我了。”穆茗看著手中顫抖著的刀刃，有些無奈地將其放下。
“果然是只有溫柔的人才能駕馭的武器?！彼坪跤行┻z憾，對著藜伸出手。
“借你的刀玩一下，不介意吧？”
藜冷哼一聲，將一把血色的大太刀遞給了他。
“謝謝!”
穆茗接過【彼岸輪回】，毫無阻礙地將其拔出。
血色的刀刃上流轉(zhuǎn)著血色的曼珠沙華的花紋。
這是一把美得像藝術品的刀，不管是純白的刀柄，還是金色的刀鐔，都雕刻著極為精美的裝飾。
穆茗的手掌上在刃上輕輕一抹，掌心就劃出一道紅痕。
“你給我注意點!”藜見狀，頓時大怒。
“不要生氣嘛?！?p> 穆茗看著她笑了笑，像是頑皮的孩子對著姐姐撒嬌。
他將血擦拭在刀刃上，刃上便附著上了一層涌動的血氣。
似血，又似火。
穆茗收斂好臉上的笑意，孤寂的眼眸中消弭了情感。
他持著刀迎著黑淵處刑者沖了過去，和這惡魔短兵相接。
黑淵處刑者怪吼著，沉重的巨型剪刀高高舉起，剪刀的鋒刃在月下流轉(zhuǎn)著寒光。
它雙手掄起巨剪猛地砸下!
穆茗手腕輕微一轉(zhuǎn)，掄起血刀從下往上一擊弦月斬。
“鏘!”
火光迸濺，一圈巨大的漣漪伴隨著氣浪蕩開。
黑淵處刑者腳下一個趔趄，猛地后仰。
手中那把沉重的巨剪高高揚起，刃上崩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啊!這就是戰(zhàn)斗的感覺啊?！蹦萝臐M意足地舒了一口氣。
壓抑已久的欲念得到釋放，讓精神都得以升華。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這只是殺戮盛宴來臨前的序曲。
他大步上前，狂亂地揮舞著手中的刀，殺欲似噴泉一般不斷高漲!
黑淵處刑者也被激怒了，它猛然咆哮一聲，猙獰的人臉不斷扭曲變形。
手中的巨剪勢大力沉，瘋狂地砸下。
更迅速!更沉重!更兇狠!
“鏘!鏘!鏘!”
穆茗不閃不避，迎著那暴怒的惡魔發(fā)來的兇猛攻勢進攻，渺小的身姿就像是搖曳在狂濤駭浪中的蜉蝣。
但是……蜉蝣粉碎了巨浪!
血色的刀刃每一次揮舞，都會濺射出大量的血氣。
殷紅的血花洋洋灑灑地落下，唯美壯麗卻又殘酷無比。
血刀與巨剪碰撞在一起，攻勢越來越快，力度越來越重!
稍有不慎便會慘死，但他無所畏懼。
命格【怨鬼】的怨恨特性，使得他越戰(zhàn)越勇，每一次承受傷痛，都會讓他的力量越發(fā)高漲。
感知著刀刃碰撞在一起的力度，他愈發(fā)癲狂。
“啊哈哈哈!”
伴隨著猖狂的大笑，穆茗目露狂熱，不斷欺身上前，每一擊的力量都在不斷加大。
徘徊于生與死之間的戰(zhàn)斗，讓他感知到，自己是真實地活著。
黑淵處刑者不斷后退，它的手臂上被震裂出無數(shù)的傷口，鮮血瘋狂地從中迸濺出來。
就是這樣，繼續(xù)!
不要后退!
狂暴的劍刃如疾風驟雨不斷斬出，沒有一點花哨和技巧。
無與倫比的力量，永無止境的瘋狂。
黑淵處刑者節(jié)節(jié)敗退，從未感受過如此深刻的恐懼。
沒有疼痛，沒有恐懼，不知疲倦……這就是穆茗的【里人格】，天使內(nèi)心深處的魔鬼。
也許是因為他天性溫柔善良的緣故，即便進入【魔人化】，他也無法完美地發(fā)揮出惡魔之力，更無法支配藜的魔具【彼岸輪回】。
想要掌握惡魔之力，就要駕馭【魔心】，也就是惡魔的心。
而很不巧的是，【魔心】只有他的里人格可以掌握。
因此，只有他魔鬼的一面才能完美地將藜的惡魔之力發(fā)揮出來。
穆茗的身影消失了，只能不斷聽見刀刃破開空氣的嗡鳴聲。
血色的劍痕不斷地在黑淵處刑者身上綻開，墨色的血跡如潑墨一般落下。
黑淵處刑者不斷哀嚎，掄起巨剪揮舞。
“呵呵呵呵～”
迷幻空靈的嗓音從幽遠的天際響起，似惡魔在薄暮中低聲的呢喃。
赤色的刀無影無形，沾血為畫。
嗤拉～
墨色的血濺射出很遠。
黑淵處刑者的腳后跟肌腱被徹底斬斷，它跪在了地上，憤怒地揮舞剪刀。
黑淵處刑者身上不斷被割開細小的傷口，每一刀都恰到好處，不足以致命。
黑淵處刑者手中的巨剪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縮小，它一點一點被削成碎塊，直至徹底消失。
他似乎不著急殺死這個獵物，更像是在折磨，取悅……
血色彌漫的癲狂之中，刀刃割裂皮肉、啜飲鮮血、剁碎筋骨。
黑淵處刑者逐漸變得削瘦起來，因為它身上的肉塊都在不斷消失，到最后甚至被剔成了一副丑陋的骨架。
漫步于幽暗深淵中的劊子手，也有被處刑的一天，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虐殺。
“真是有夠無聊的，別玩了，盡快結(jié)束吧?！鞭伎粗跍Y處刑者的慘狀，覺得有些惡心。
“好的呢?！蹦萝Ｏ率种械膭幼?，輕輕揮了揮衣袖。
艷麗的紅衣纖塵不染，未曾沾染半點污穢。
他高舉【彼岸輪回】，澎湃的血氣從指尖涌入刀刃之中。
一道璀璨的血芒將天地一分為二。
血與火的災厄之中，黑淵處刑者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