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里的水田也叫秧田，面積不大，有的形狀也不規(guī)則，像一塊塊打在大地上的補丁。聽奶奶說，分田的時候，是好的和差的要隔開，所以一家人的田地基本都是分散的。我們家的秧田也是這樣，相鄰的秧田是別人家的。一般是陰歷三月份插秧，從古話十指不沾陽春水中可以看出，三月份的水是很冷的。
可是節(jié)氣是不等人的，小老頭對此是最清楚的。三月桃花開了，柳枝開始長葉，田埂上的桑樹也長出嫩嫩的葉子，在陽光的照射下，好像打了一層蠟似的。偶爾有蝴蝶停在葉片上，開合著翅膀，或許蝴蝶開合翅膀的頻率就是春天呼吸的節(jié)奏吧。燕子也在河邊、田埂和池塘邊飛舞，這一切的景象都說明了春天已經(jīng)來到了。
陽光肆意灑在村莊的每個角落，小老頭吃過早飯，就挑了一擔秧苗到大方田(我們家的一塊水田名字)。他依然喜歡光腳走在路上，那種腳丫子碰觸地面的聲音或許能使他感到踏實。他到了田埂后，把秧盆(盛放秧苗的大木盆)放進秧田中，再把籮筐里的秧苗放入秧盆中，然后從秧田的那頭開始拉線，拉線的目的是為了把秧苗栽得整齊。線拉好后，小老頭就開始插秧。秧田里有水，泥巴又很軟，所以腳踩下去后就深深地泥里了。小老頭左手拿著一把秧苗，右手把秧苗插進秧田里，每插兩到三株秧苗，腳就要挪動一次。他的腳從泥里抽出來的時候，就像把蓮藕從藕塘里拔出來那樣費力。一塊秧田很大，可以試想一下，他要在這塊秧田里拉多少次線，彎多少次腰，從泥里挪多少次腳，同時還要拖著秧盆以便隨時有秧苗可以栽。這些都需要小老頭一個人來完成。在我念初中的時候，我也幫小老頭插過秧，要不停地彎腰，不一會兒，腰就又酸又疼。彎下腰的時候，水面就像一面鏡子，照著自己的臉，這一幕使我真正理解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
插秧的過程很辛苦，有的人家秧田多的話，還需要請人來幫著插秧。到了中午時分，主人需要給請來幫忙的人做一頓好的飯菜，我們叫“打幺臺”。農忙的人穿梭在三月的春光里，他們像辛勤的蜜蜂，在田間地頭不停地打轉。
像我們這些孩童，除了看著大人們不停地忙碌以外，還在桃花林中瘋跑，小河溝邊抓魚蝦，還去掏鳥窩等等?，F(xiàn)在回想起這些場景，仿佛就像在腦海中放電影一樣。記憶激活了過往的畫面，可是當你想要回去再看看時，你會發(fā)現(xiàn)，童年不過是那面斑駁的竹篾墻，它已經(jīng)垮了，除了被歲月剝蝕的痕跡以外，真的找不到其他的東西了。不要試圖追回過去的東西，因為過去的東西就像天邊的一片流云，它只出現(xiàn)在你的世界里一個瞬間，轉而就消失了。消失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所以在你回過神來的時候，它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怎么能追得回來呢？
幾天之后，原本只有水的秧田里都插滿了秧苗，一塊塊綠色的秧田就像一塊塊豆腐一樣，方方正正地點綴著春回大地的景色。陽光下，春風一吹，綠油油的秧田隨風舞蹈，秧苗的清香味和花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深深地刻在了童年的記憶里。
隨著時間的推移，秧田里的水慢慢變得少了，甚至秧田干涸了。這個時候就需要給秧田灌水，如果沒有水，水稻就不能灌漿，結出的稻谷就是干癟的。差不多每年五月份的時候，秧田就會出現(xiàn)干涸的情況，但是水是有限的。
通常在秧田邊只有一口井，而用這口井的卻有幾家人，所以這口井的水是不夠用的。這個時候就會出現(xiàn)摩擦，用骯臟的話來詆毀甚至侮辱對方。有的時候這種摩擦甚至會演變成打斗，此時，挑起生活的扁擔就成了打擊對方的兇器。在打斗的時候是不顧形象的，就算按在秧田里被打了，滿身是泥，嘴上依然不服輸。打贏的成功給秧田灌水，打輸?shù)闹缓脧钠渌h的地方去挑水來灌溉。由于秧田是相連的，有的地勢高，有的地勢低。如果地勢高的人家發(fā)現(xiàn)秧田的水少了，就會懷疑是地勢低的這家放了他家的水，三言兩語不合，也有可能引起沖突。
不管怎么樣，最后所有的秧田里都會有水。農人們是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讓自家的秧田里缺水的。秧苗迅速長大，在吸收雨露精華的日子里，慢慢開始抽穗。開始只有青癟的谷殼，慢慢地開始灌漿，谷殼開始變得飽滿。
稻谷的成長像極了玉米苗的成長過程，把根深深地埋在地下，拼命地吸取土地的養(yǎng)分，然后長出一片引人注目的綠色。不同的是，稻谷的桿是空心的，幾株并列在一起，投影在秧田，像時時都在欣賞自己的容顏。
日子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般，變換得很快，在急躁的蟬鳴聲中，稻谷由青變黃，秧田的水又差不多再次變干。谷穗向下垂了下去，仿佛像一個老人低著頭。
我們這里差不多是八月開始收割稻谷。最開始的時候，脫粒的辦法很是簡單粗暴。小老頭拿一把稻谷，往一個差不多是正方形的大木盆的棱上使勁摔打，反復多次，就能將一把稻谷脫粒。后來，慢慢地條件好點了，就有了打谷機，不過打谷機需要人在上面踩才能轉動，滾動的齒輪讓打谷這件事變得輕松了許多。
小老頭不用像之前那樣，在烈日下摔打稻谷那么辛苦，不過，踩動打谷機還是很累人的，需要有人不停地輪換來踩。再后來，就只需要通電就可以收割稻谷，這樣就可以再省下來一個勞動力，讓收割稻谷的效率高了不少。
小老頭就像一只螞蟻一樣，不停地往家搬東西，他把一擔擔稻谷挑回家。然后倒在曬席上，奶奶負責鋪開稻谷，讓稻谷充分曬干?？v然在期待稻谷成長的日子里也曾與人發(fā)生過不快，但小老頭的一生不爭不搶。他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也能讓顆粒歸倉，讓我的夢里總能聞到新米的香。他在秧田里勞作的樣子，每一次謙恭地彎下腰，烈日炙烤著他的背。在還有水的地方，陽光折射回來特別刺眼，像一面鏡子的反光那樣，讓我只能瞇著眼，卻能看清好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