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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沙行

6.覆燈火(3)

踏沙行 融好請喝茶 3992 2024-04-08 18:46:11

  “云兮雨雪,幻然如霧;寧靜悄兮,自在如云。朝而流逝,夕則復(fù)回;復(fù)而始之,隨行萬物……”

  我隨此聲音呢喃著,不知重復(fù)了多少次,恍惚間似有雨花落下,沁潤心脾;漸漸地,心頭之火不再令我痛苦,反而緩緩凝入奇經(jīng)八脈,溫補創(chuàng)痛。待我醒轉(zhuǎn),便見自己靜坐于冰雪之上,先前所受傷痕盡皆修復(fù),連先前破損的衣物都潔凈如新。不知是不是錯覺,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我與雪峰的影子,使我在靜寂的夜里感覺到了隱約的仙人氣象。

  “龍郁說得沒錯,容兒果然不會教人失望?!?p>  四周忽有結(jié)界散去,離婁修頎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笑著伸出手來拉我,我見他神色已恢復(fù)如常,心中更覺詫異。

  我知是他設(shè)置了結(jié)界一直在周圍守著我,想要道謝,卻發(fā)覺一聲“感謝”委實無太大意義,便道:“哪里哪里,倒是這結(jié)界瞧著有意思,可否教我?”

  “容兒身負覆燈火,若修煉得當,哪里還會看得上我這些小把戲?”

  他見我不解他的意思,便道:“我從一本輯錄世間魔窟的古籍中看到過‘去意若火,猶如覆燈;嚴灼天地,不留人心’之語。方才等待之時,我才想通這句話,原來就是指去意峰下有覆燈神火。傳聞覆燈火照日月不明之處,明天地未明之時,乃是混沌初開之時天地碰撞而生的星火,其蘊含之力,也不是輕易就能掌握的,若有機緣將其運用自如,那容兒在這世間,怕也是難逢敵手了。何其所幸,那狻猊神獸才吞下神火不久,還來不及化為己用,此番機緣,實是天意所助!所以容兒也不用著急,凡事自有天意,時機若至,該明白的就能都明白了?!?p>  “好吧,既是如此,便先不提。我們先與大家會合,免得他們?yōu)槲覀儞?。?p>  離婁點頭稱是,隨即幻出紫金長蕭,二人便即刻往魚麗趕去。

  冶修飛得比先前那冰舟不知高出多少,但從此處鳥瞰清虛,還是不能做到一覽無余。我們穿梭在云里,離婁為我指說他能大概判斷出遠處峰群稀疏的地方靠近清虛的中心,因為哀神破出,那位置的幾座峰便塌陷了下去。

  也正是因為清虛崩毀,致使周遭各峰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像有寧、去意這樣與梵水陣有一脈相連的,本封印其下的靈物便趁機逃出,我們遇上的,正是封印在有寧峰下的狻猊和去意峰下的火蜥。二者該是有過一場搏斗,最終火蜥不敵狻猊,被后者吞食了丹元。離婁說火蜥并不少見,但其體質(zhì),是最適宜貯存異火的,清虛之內(nèi),去意峰下,能有其一席之地,皆因此刻在我身上的覆燈火。

  我忽覺自己與火蜥同病相憐,心生悲戚之時憂慮更重:難道這覆燈火也與清尊一樣,也是不可出世之物?既然專有如此一座雪峰用來封印此火,而今我意外帶出,豈不是大錯特錯?

  想到這里,我心中又添一份憂慮,不禁苦笑若是自己心中的憂慮全部堆疊起來,怕是也可與這清虛雪峰比一比高低了。

  “我見你先前模樣,可著實嚇壞了,不知大魔靈可否給個解釋‘補償一下’?”我雖笑著,可還是心有余悸,“這樣以后大魔靈若再‘變臉’,我也好有所準備。”

  離婁一笑,道:“容兒這是在擔心我了?我還以為世間能令你擔心的只有龍郁呢。”

  “我并不擔心他,”我肯定道,“他從不讓我擔心。”

  離婁繼續(xù)取笑了我一會兒,便與我說起了他剛才的情況。

  在清虛內(nèi)離婁曾告訴我冶修之靈本是厲尊當年在魚麗救回的一個孩子,在這之前,離婁也并不知道原來魚麗國就在被稱為十大魔窟之首的須彌芥子長鯨之內(nèi)。厲尊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卻不知為何未曾與離婁言說過。

  四尊之亂時入魔的清尊利用冶修造成了血洗全城之況,這是清尊唯一一次使用冶修,卻也使世人見識到清尊之害,便群起而攻之,滿世界追殺厲清二尊。實際上冶修被救回時無身無骨,清尊便將他師父的名叫旦暮的五弦古琴煉成紫金長蕭,給冶修安身之用。冶修用著舒服,恰于離婁生辰時幻成人形,厲尊便道二人有緣,便將冶修傳給了離婁,同時傳授了離婁紫金長蕭四本咒與四極咒,助他修煉道邪術(shù)。

  我聽到道邪術(shù),便想起之前哀神說離婁是他徒子徒孫,當時情急來不及思考,此時想來這其中大有奧妙。我猶豫了一下,雖然沒報什么期望,但還是大著膽子問了問離婁。

  離婁眉頭擰了一下,我從未見過他此種神情,便道:“原諒我唐突之語,你若不想說便不說。”

  離婁道:“不是,關(guān)于我所修煉的道邪術(shù),未來清虛之前,我也有許多不解之處,此刻卻稍稍有些眉目了,不妨說給容兒聽聽,容兒聰慧,思謀總與他人不同,或許能幫我找出其中關(guān)竅。”

  離婁先向我解釋了何謂道邪術(shù)。

  道者,萬物造化所循,無能離也;邪者,萬物造化所拒,無能避也。就是說這世間萬物皆遵循道,沒有能離開道的,而世間萬物皆抵抗邪,卻沒有能避開邪的。古籍記載,哀神以此為論,將循避之法融匯共通,首創(chuàng)道邪之術(shù),才在天界獲得神位。

  這話聽著倒是容易,可真修煉起來,卻是難如登仙,因為道邪術(shù)需要修煉者同時具有強大的道心與魔心。若不是前有哀神,這對修仙之人來說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離婁記事時就養(yǎng)在厲尊身邊,那已經(jīng)是清尊被囚好幾年后的事情。離婁不知自己親身父母是誰,只記得厲尊在臨界峰的一棵奇樹下將冶修拋給了他,說要看著兩人一起長大,離婁就自然而然地開始修習道邪術(shù)。離婁也是后來才知道,那時冶修雖是孩童模樣,年紀卻已千余歲。離婁仗著個頭大,便要冶修喊他兄長;冶修也是好脾氣,又喜歡離婁喜歡得緊,便甘愿屈為小弟。如此數(shù)年,與血親無異。

  令人詫異的是,身為大魔靈的離婁竟然先修成了道心。這件事在當時的魔界引起了軒然大波,眾多魔人以為離婁是混進魔界的修道之人,便借機挑釁其大魔靈之位,不料離婁殺伐果斷,以致在他手中吃虧殞命者無數(shù)。大魔靈之名漸漸立住,可多年過去,離婁依舊未能修成魔心,厲尊便想著先教他紫金長蕭四本咒——靜、寂、理、通,等他修成魔心再教他紫金長蕭四極咒——無靜、無寂、無理、無通。

  離婁借助自己的道心,已修成靜、寂、理三本咒,我與他在陽關(guān)遭遇花笑人伏擊時我便見識過寂咒的威力,想來理、通二咒更是厲害。

  “我尚未修成魔心,但是剛才,在與狻猊搏斗之時,卻忽然領(lǐng)悟到了無靜極咒?!彪x婁疑惑地看看我,“奇怪的是那種感覺,就好像我本來就有魔心,只是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p>  離婁兀自思索了許久,才又道:“但那又怎么可能呢?”他轉(zhuǎn)頭看向我,“就算我察覺不到自己是否修成魔心,難道師尊也不知道嗎?”

  “你自己都不清楚,厲尊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嗎?”

  我發(fā)覺離婁一說到他師尊,滿眼都是無比的崇敬,即使此刻問題似乎在他師尊身上。就聽他回答道:“我?guī)熥?,與神無異?!彪x婁一頓,“我是師尊看著長大的,關(guān)于我,師尊沒有不知道的?!?p>  聽到他這么說,我也不再說什么,心里卻想到哀神也是神,卻被封印了;成華觀里的老道說清尊比厲尊還厲害,現(xiàn)在也被困在我這凡人之軀里。果然龍郁曾教導我的是對的:無論強弱盛衰,世間一切均有變法,強可沒落,弱可升遷,即使到了最后,命運也無法預(yù)料。

  “事在人為,我們能做的,唯有拼盡全力,死中求生罷了。”我記得龍郁曾如此說。

  想到龍郁,我不易察覺地長呼出一口氣。不知龍郁如何會有能與魔人迎打的能力,如今的我身負覆燈神火,若有離婁所言的機緣,我一定潛心修習,再不使面臨危難之時的自己無所適從,也可以護佑龍郁和由衣,讓他們不再擔憂于我,也不必再因我而受傷,我也可以更好地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你剛才受傷了……”再看向離婁被燒傷的手臂時,卻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已恢復(fù)如初,沒有半點兒燒灼的痕跡。

  離婁見狀,沖我笑道:“本座雖不敢托大,但總不至于如此一點兒小傷都處理不好?!?p>  我不禁在心中自嘲道:“清醒點兒,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草包?!鞭D(zhuǎn)而問離婁我們是否快到了。離婁回說由于清虛禁制,此時我們才臨近清虛邊緣,不過出了清虛冶修的速度會更快一些。

  二人又商討了一些問題,我了解到清虛禁制,并非所有魚麗國人都知道的,冶修之所以能帶我們出來,是因為在他來清虛之前,魚麗國主為他指明了出路,并要他即刻帶我們返回塵世,不得在魚麗逗留。

  我思索再三,便道:“魚麗國主既如此說,便是不愿冶修身陷險境。哀神此刻應(yīng)該就在魚麗,不如你們到外面援助,接應(yīng)我們。”

  離婁看著我,認真道:“難道容兒以為,除了龍郁,我們這些人都是不愿意為你以身犯險的嗎?”

  我呆住了。

  “我知道你總不愿牽累我們,甚至不愿牽累龍郁??晌覀冞x的這條路并不是你一個人的路。我們是有各自的目的,有解救蒼生的,有追隨摯愛的,有效勞師命的,但也因如此,我們才走到了一起。我們都向著自己的使命而去,生死禍福,聽天由命,縱然你是起因,也不必將結(jié)果全部包攬在自己身上,更何況,你也包攬不了——一個人又怎么可能顧及得到所有人呢?你只要明白自己的本心便是了?!?p>  離婁帶我穿行在云端里,他的話剛說完便被風吹散,但字字都印在了我心上。

  我不禁感慨萬千。

  離婁知我憐我,他這么說,是望我能夠自我解脫。

  這段時間,我也漸漸意識到,我先前身在王府起居清閑、識人寥寥,且又遺失記憶、前塵盡忘,以致敏感多思、持重少言,兼之多年習武,手勤腿利,不愿事事勞煩他人,故而不似喬遇那般颯爽翩翩、明媚開朗、熱情活絡(luò)。我雖非狹隘無知之人,但也因這一身枷鎖滿心負累,終日惶惶,無法言喻。所以離婁此刻對我說這些話,使我頓時明悟其實在我身邊一直有友人感同身受、風雨同舟,我又何必總是棄甘甜而言苦澀呢?

  我看著離婁澄澈深邃的眼睛,心中對他很是感激,一時之間除了“謝謝”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良久卻道:“你終于直接喊我‘你’了,這就對了,這樣才算自己人?!?p>  離婁眉目一笑:“你也終于不再開口就是‘謝謝’了,我知道剛剛這兩個字已經(jīng)到了你嘴邊。”

  被他說中,我不禁尷尬,別過臉笑了起來,恰巧看見云霧下面一處奇景:遼闊無垠的蔚藍海洋上,如同一顆綠色眼睛的巨大湖泊鑲嵌其中,被一圈連綿的山峰環(huán)繞,明凈而安謐;一座瑩白的建筑矗立在其東南方向的山峰之上,在皎潔的月光下使這顆美麗的“眼睛”閃耀著粼粼波光,動人心弦。

  “我們到了?!彪x婁指著那處白點道,“那里應(yīng)該就是天門臺?!?p>  此刻若不是在空中,我便不可能見識此境,對于剛逃脫虎口的我來說,此等美景有著難以言表的吸引之力,想來龍郁他們正在下面等待我們歸來。

  我心中一動,仿佛見到了龍郁的笑意。

  可當我們落在天門臺處,卻發(fā)現(xiàn)情況并不像我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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