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瘦弱，而冬天的濕衣服卻又沉又重，我沒有辦法將衣服擰干，只好濕淥淥地晾在了走廊上懸著的一根鐵絲上。
“尸水??！”
樓底下響起一聲女人尖酸的罵聲，我向下看了一眼，是我們同一層樓的一個年輕女人。
“你怎么罵人呢？”
女人的刻薄讓我很氣憤。
“尸水！”女人不理會我，繼續(xù)惡狠狠地罵道。
“潑婦！”我也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這個女人在廠里的大集體上班，仗著是本地的人，一直比較囂張跋扈。
女人沖上樓，拿了剪刀便要去剪鐵絲。我忙去阻攔她，吵鬧聲驚動了母親，她出來涏著臉給女人賠小心，一邊不問青紅皂白揪著我便打，大聲罵道：“叫你嘴犟，叫你給我惹事！”
“蠢婦！”
我對母親失望至極，咬牙切齒地罵了句。對眼前這個女人，我忽然好鄙視，這個女人總是想討好周圍的鄰居，卻總是事與愿違；這個女人對我從來是非打即罵，給我的母愛少得可憐；這個女人帶給我的是無盡的恥辱和自卑。心中積怨已久的怒火像炸雷一樣暴發(fā)，我朝著母親撕打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你膽子大了，敢還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人見歷來都逆來順受的女兒今天居然敢反抗，頓時怒從膽邊起，怒氣沖沖地進(jìn)屋找了個晾衣架，熊糾糾地沖出來，對著女兒就是一頓劈頭蓋臉地抽。
“打吧！打死我吧！蠢婦！”
我不想躲避，衣架抽在身上，痛得已經(jīng)麻木，我站著一動不動，看著她像個精神病一樣發(fā)著瘋，奇怪的是我眼里沒有一滴眼淚，我只想笑，于是我勾起嘴角，冷冷地笑。
鄰居都出來看熱鬧了，剛才罵我的女人幸災(zāi)樂禍地站在旁邊?！翱窗桑∫蝗鹤砸詾槭堑目蓱z蟲?！蔽冶梢暤匕盗R道。胡莉從對面房間沖出來，趕緊去抱住狂怒的女人。胡莉和我相同的年紀(jì)，在讀技校，平時和我關(guān)系比較好。
“你個死婆娘，我打不死你我就是你生的?！笨衽呐艘贿吶枇R，一邊抽，胡莉根本攔不住她。
我忽然一陣大笑，“哈哈哈！恥辱，生在你這樣的家里真是一種不幸！”
我的笑聲未落，身上又挨了幾下。
“阿姨！別打了！”胡莉眼里已噙了淚水。
“嫌這個家里不好，給我滾出去！”
“哼！早就不想待了！”
“滾！”
我進(jìn)屋背起書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背后傳來女人惡狠狠的罵聲，“出去了就不要回來！”
看著濃重的夜色，我上哪里去呢，找龍建梅和楊宇，我只有找龍建梅，敲了龍建梅家半天的門卻沒人來開，我失望地想她們也許回鄉(xiāng)下去了。我無處可去，出了家屬區(qū)，漫無目的沿著鐵路溜達(dá)，風(fēng)很刺骨，夜很涼，今夜要去哪里？今后要去哪里？兜里只有幾元錢，我很迷茫很害怕。
一路漫無目的走，冷不丁看見前面鐵軌邊還坐著一個人，我嚇了一跳，想起了看過的恐怖故事。麻著膽子從那人身邊走過，忍不住又看了那個背影一眼，好熟悉，是他。
“王曉峰！”
我心臟一陣搐疼，輕輕地叫了一聲。
“冷小月，這么晚了，你出來干什么？”
王曉峰的聲音異常清淡。
“那這么晚了，你又在這里干什么？”我反問，其實我是明知故問。
“想吹下風(fēng)！你呢？背個大書包上哪去？”
我凄然地回答道：“流浪！四海為家！”
王曉峰譏誚地說道：“同是天漄淪落人！過來坐會兒吧，互相安慰安慰！”
我走了過去，王曉峰向一旁讓了讓，我想坐下來，卻扯動了一身的傷痕，痛得呲牙咧嘴地叫了一聲，“哎喲！”。
“你怎么了？”王曉峰忙問。
“我蹲不下來了，我還是站著吧！”
“今天被張玲玲打痛了？”王曉峰輕笑著問。
我輕蔑地嗤笑了一聲，道：“哼，她那兩下子算什么！”
“冷小月，看不出你還挺倔！”
“不倔我早死了。”
我看著王曉峰，小心地問：“哎，王曉峰，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坐這兒干什么？是不是你后爸又打你了？你被趕出來了?！?p> “你呢？是被你親媽趕出來了？”王曉峰反唇相譏。
“嗯啊。”我答道。
“握個爪吧！”我伸出手去，王曉峰并沒有伸出手來與我握。
我并沒有氣妥，又小聲說，“王曉峰，我想做你的朋友?！?p> “想做我女朋友？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蓖鯐苑逭{(diào)侃道。
“誰稀罕做你女朋友了?！?p> “除了女朋友，我沒興趣交別的朋友?！?p> “王曉峰，你還有沒有點別的追求？”
“冷小月，其實你是個美人胚子，我挺愿意你做我女朋友的，哈哈哈…真羨慕那個小子，他挺有眼光的…哈哈…”
我并不生他的氣，也懶得再和他說別的什么。我默默地從書包里摸出個口風(fēng)琴來，開始吹奏“朋友別哭！”
有沒有一扇窗
能讓你不絕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
原來像夢一場
……
悠揚的琴聲飄蕩在夜空，分外好聽也分外凄涼。我有兩大愛好，一是吹口風(fēng)琴，二是畫畫，不高興時我就吹口風(fēng)琴和畫畫。
王曉峰聽得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他在流淚。他的脆弱只有我能理解。等到一曲吹完，王曉峰夸贊我道：“冷小月，你吹口風(fēng)琴又長進(jìn)了?！?p> “過獎了！”
我的聲音很淡漠。
我明知故問，“王曉峰，為什么不去投靠你的張玲玲？”
“冷小月，你為什么不去投靠楊宇？”王曉峰毫不相讓。
“你還真是針鋒相對呀！”
我挺喜歡和王曉峰拌嘴，一直認(rèn)為那是那時的人生樂趣之一。
“冷小月，再吹一曲。”
“想聽什么？”
“隨便吧！”
我的口風(fēng)琴又橫在了嘴邊，夜空中響起了“讓生命去等侯”，我是童安格的忠實粉絲，他的每一首歌我都會吹。
走在忠孝東路
閃躲在人群中
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
隱瞞著一段錯誤
……
“小月！”楊宇的一聲輕喚讓琴聲嘎然而止。
我與王曉峰同時轉(zhuǎn)過頭去，看見龍建梅和楊宇站在我們背后。
“冷小月，你媽在四處找你們呢！”龍建梅著急地說道。
我譏諷地笑了笑，“啍！找我！她巴不得我死掉才好呢！
“小月，快回去吧！”楊宇柔聲說道，走到我跟前，試著來拿我背上的書包。
我推開了他的手，“不，死也不回那個家?！?p> “冷小月，回去吧！流浪不是你能干得了的事！”王曉峰苦笑著看著我說。
我不服氣地道：“你能，我為什么就不能？”
王曉峰輕笑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p> “小月，回去吧！”
楊宇輕聲勸道。
“不！”
“龍建梅，你能讓小月在你家住一晚嗎？”楊宇望著龍建梅，夜色中他的臉很憂郁。
“好，你今晚住我那里吧！”
面對龍建梅的邀請，我沒有拒絕。
我跟在倆人后面走了幾步，回過頭看了看仍坐在鐵軌上的王曉峰，夜色中他瘦弱的背影在瑟瑟地發(fā)抖，很孤獨很落漠。我的心很疼很疼，停下了腳步，低聲問楊宇，“楊宇，能讓王曉峰在你家住一晚嗎？”
楊宇站住了，轉(zhuǎn)回頭看了看王曉峰，然后走過去蹲下，拍了拍王曉峰的肩膀，“王曉峰！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和我擠一擠？”
王曉峰沒吭聲，楊宇繼續(xù)說：“走吧！別硬抗著了?！?p> “你們回去吧！我坐會兒就回去?！?p> “哥們兒…”楊宇不放心地又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我不會有事?！?p> 楊宇于是不再勸，站起來對我們說道：“走吧！”
我們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到王曉峰大聲說道：“放心回去吧！冷小月，我不會有事?！?p> 我嘴角勾起，悲涼地一笑，“王曉峰，你敢有事，別忘了，我和你是拴在同一條線上的螞蚱。”
路上，楊宇問，“小月，還沒吃飯吧？先上我家去吃飯?！?p> 經(jīng)楊宇這么一說，我才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可是，上他家去吃飯，好么？我很顧忌。因為我知道，楊宇的父母一直都嫌棄我，他們看不上我的家庭，楊宇的父親和我的父親，張玲玲的父親都是一個單位的，楊宇的父親是工程師，也是車間的領(lǐng)導(dǎo)之一，張玲玲父親很會處理關(guān)系，尤其是和領(lǐng)導(dǎo)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楊父和張父關(guān)系很好，楊父和張父隔三差五的會在一起喝酒吃飯。
我的那個繼父不善言辭，在單位里脾氣很倔犟。楊宇的父親是我繼父的直屬領(lǐng)導(dǎo)。我繼父常常和他對著干，從不聽楊宇父親的話，兩人時常地起爭執(zhí)，甚至還會動手，我繼父還把楊宇父親打住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