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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五溪

第六十章 東道主

鳳鳴五溪 艮仁 4452 2020-12-30 08:31:10

  醉香居是沅陵城最高檔的酒店,今天更是嘉賓滿座。

  辰州刺史劉言親自到場,刺史府的長史、司馬和錄事參軍緊隨其后;沅陵縣令袁珣,帶著縣丞、主簿和縣尉作陪。

  這陣勢相當(dāng)豪華,不過,醉香居的老板完全不怯場,嘴里說著貴客光臨、蓬蓽生輝,臉上卻沒有一點(diǎn)慚愧之色。

  的確,他這個店子就算放在常德和長沙,都是頂尖的。本來,他這里就是一個連鎖店,但凡能在開封、成都、揚(yáng)州與杭州等地流行的家具款式、酒菜種類、歌舞品種等,他這里一樣不少。

  繞過屏風(fēng),走進(jìn)包間,刺史劉言邀請林清玄坐主位。林清玄豈能喧賓奪主,連聲謙讓。于是,兩人同時坐在了鋪著柔軟氈子的坐榻上,劉言在左,林清玄在右,時人都是遵守“尚左尊東”的禮儀。

  那么,榻前的長桌兩側(cè),也就定了位置,王芳居左,司馬李觀象居右,四人構(gòu)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長桌是由兩張案幾拼湊起來的,比坐榻稍短,高度相當(dāng)。坐榻的長度大約是五尺、寬兩尺半。但千萬別小看這四人圍坐吃飯的場面,這可算最時尚、高端的宴席。

  這時候可不像后世那樣,大家都圍在一張飯桌上吃飯。古人是分餐制,每人一個案幾。當(dāng)然這是權(quán)貴的搞法,普通百姓端碗飯,夾一點(diǎn)菜,找個地方蹲著就行了。

  為什么是分餐呢?因?yàn)楣湃耸枪蜃?、席地而坐。跪著的話,能有多高?所以餐桌一直是低矮的案幾。直到唐朝開始,受胡風(fēng)與西域文化的影響,馬扎、靠背椅什么的才逐漸流行,跪坐變成了垂足而坐。

  坐得一高,與后世等高的書桌、飯桌、茶桌等才慢慢流行起來。所以如今這年頭,一般人看到這等場合,還是很稀奇羨慕。

  就用餐和家具而言,五代時期,也是一個過渡階段。現(xiàn)在這會兒,低矮的和加高的家具同時存在。當(dāng)然了,矮有矮的好處,即便到了后世,客廳里放一張茶幾,依然必不可少。

  長史與縣丞、主簿和縣尉,帶著第五隊(duì)其余六人去了另一個雅間。那么,下首位置,也就是劉言的對面,又?jǐn)[上一個長桌。縣尉袁珣坐了下首,桌子兩邊就是龍泉和錄事參軍。

  錄事參軍負(fù)責(zé)監(jiān)察,身份比較特殊。本來刺史府的高級幕僚,首先是別駕,其次長史,然后司馬。不過,唐朝開始把太守改成了刺史,又把別駕和長史合并,長史一般管行政、司馬主軍事,所以把那位六十多歲的長史派去了另一個包間。

  不過,下首的沅陵縣令袁珣,看那樣子,須發(fā)皆白,大概也有六十歲左右。

  這個年齡還上班,在古代不奇怪,就算到了清朝,比如邵陽隆回縣的魏源,號稱睜眼看世界第一人,其實(shí)五十多歲才當(dāng)官。而被林則徐稱為絕世奇才的左宗棠,四十歲了還在自嘲吃老婆的軟飯,沒得官做。無論哪個時代,要混入體制內(nèi)都不容易。

  但王芳對此人印象不大好,一則她感覺這老板對縣令俯首帖耳,是一種下人對主人的感覺,說不定這酒店就是這縣令開的呢。

  再一個,這縣令一把年紀(jì)了,好像還挺好色。剛見面時,他就對胡秀芬猛瞧,還有點(diǎn)流口水的樣子,惹得胡秀芬與季傳輝非常不快。

  飯菜開始流水般上桌,劉言端著酒杯說完了場面話后,賓主開始觥籌交錯,過了三巡,慢慢就隨意起來了。

  劉言五十出頭的樣子,身材壯實(shí),是武將的氣勢,而不是文官風(fēng)采。王芳覺得此人氣度不凡,頗有城府。

  她喝葡萄酒,又抓起一條大鵝腿啃著。這是年齡和身體需要,雖然也是破戒,但王芳從不拘泥。

  話說佛陀在世的時候,也沒說不讓吃肉。而在大唐初期,和尚們也喝酒,直到中唐以后,和尚們發(fā)現(xiàn)茶的神奇,找到了替代品。

  所以,王芳覺得,關(guān)鍵還是在于提高思想境界,不要真的懷有殺盜淫妄之心。

  事實(shí)上,佛陀就一直主張中道而行,苦行和樂行,皆屬過猶不及。他曾經(jīng)講過一個故事,一家三口逃避仇敵,跑啊跑,來到一片大沙漠,實(shí)在跑不動了,又累又餓。然后,夫妻倆先把孩子殺了,吃了。接著又跑,還是沒跑到邊,男子又把妻子殺了,吃了。沒辦法,這都是一家人商量過的,與其一家都死,不如留下一人等待機(jī)會報(bào)仇。

  佛陀以此告誡修行人,吃東西時,要懷有那種吃自己孩子的心情。你舍得嗎?你吃得下嗎?哦,原來,吃東西只是為了活命,有命才能修行,脫離苦海,而不是為吃而吃,或者苦行、餓肚子,或者樂行、錦衣玉食。

  但是,不管是印度,還是中國,乃至歐洲,普通人和修行人對于不搞樂行容易接受,卻又都尊敬和推崇苦行。大家都覺得一個人能吃苦,那才是真修行。金庸的射雕里,丐幫幫主洪七公對于凈衣幫和污衣幫,大致一視同仁。但是讀者么,在心里,可能都偏向污衣幫和魯有腳。凈衣幫嘛,花天酒地肯定是一幫壞蛋。

  對于此事,佛陀也毫無辦法。所以,佛教的第二任教主大迦葉,是一位苦行者。也所以,佛教的第一次大分裂,說起來,也是源于理念。佛陀的堂兄提婆達(dá)多,推崇苦行。

  難道佛陀沒有苦行嗎?悟道前他在大雪山苦行了六年,每天只吃一粒黍麥,成了皮包骨,幸好遇到一位牧羊女給了一碗羊奶才活命。然后,他便明白,苦行,未必就能悟道。

  但世人未必這樣想,據(jù)說釋迦摩尼剛離家出走,他的父親就派了好幾個侍衛(wèi)暗中保護(hù)。但此時,暗中護(hù)衛(wèi)的幾個人一看,這家伙居然不苦行了?道心太差,算了,咱們走吧,于是居然都走了,懶得保護(hù)他了。

  王芳吃了一口鵝腿肉后,拱手道:“君候,聽你這口音,好像不是湖南人啊?!?p>  劉言對這位小道士非常喜歡,倒不是喜歡她喊自己一聲君候,而是這么小就能有如此成就,說明有真本事。他可是看到了,無論林清玄還是龍泉都對王芳客客氣氣。

  君侯,比如楚國的春申君黃歇,宰相級別的人物,或者一方諸侯,才稱為君侯。不過,那是老黃歷了,像剛出山的李白為了送履歷表,拍韓荊州馬屁,說“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把這韓荊州夸得像金庸鹿鼎記的“人生不識陳近南,縱是英雄也枉然”一般,其實(shí)這人不過是荊南的一個長史而已。既然如此,王芳也就跟著學(xué)學(xué)了。

  世上有句話,叫作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出家人拍俗人的馬屁行不行呢?王芳覺得可以,用佛家的話說這叫“愛語”,不然你喊劉言一聲老頭,看他揍不揍你。

  也有一種說法,說五葷是蔥姜蒜那些,可這都是植物嘛。根本上說,蔥姜蒜屬于刺激性食物,會影響修定而已。葷菜,當(dāng)然是指的吃肉。而即便到了后世,正一道也是可以吃肉、結(jié)婚的。只有全真道才提倡出家住廟、吃素。而那個時候,靈寶派和上清派都早已被并入正一道。

  只是按老規(guī)矩,一個道士如果做了官、結(jié)了婚,是不允許穿法服的。而在家修道的人,又被人稱為火居道士。與民火居,也一直是天師道的傳統(tǒng)。

  劉言笑道:“本來就不是,我呢,江西廬陵人,當(dāng)年跟著老上司彭玕來到的湖南?!?p>  王芳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彭玕,也就是溪州之主彭士愁的伯父。這彭玕來到湖南后,受到馬殷的重視,甚至結(jié)下了兒女親家。馬殷有十幾個兒子、三個女兒,定親的這個兒子,便是老三、第三任楚王馬希范。

  馬希范與彭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結(jié)婚后感情也非常好。彭氏貌丑,卻以聰慧知名。也不奇怪,彭玕和彭瑊都是進(jìn)士出身。當(dāng)年在江西,彭玕是和鐘傳、危全楓、盧光稠以及譚傳播并稱江右豪杰的人物。

  也因?yàn)槌鹾笈硎先昵叭ナ?,彭仕愁以馬希范對湘西百姓橫征暴斂為名,發(fā)動了溪州之戰(zhàn)。

  這時,對面的辰州司馬李觀象也笑道:“永嘉之后,尤其安史之亂和黃巢之后,很多北方人來到江南。這對江南地區(qū)其實(shí)是一個好事,畢竟中原的技術(shù)水平更高,于是才有了今日江南的繁華。

  在朗州和辰州,不少人是外地遷移而來,其實(shí)我也是。但我不是遷移,因?yàn)槲沂枪鹬菖R桂人(桂林市臨桂區(qū)),是參加科舉后,蒙靜江節(jié)度使推薦,這才來到辰州?!?p>  楚國現(xiàn)在有三大勢力,長沙的武安軍節(jié)度使、常德的武平軍節(jié)度使,還有桂林的靜江節(jié)度使。這靜江節(jié)度使就包括了湖南南部和廣西大部,所以李觀象說他是楚國人。而平定溪州之戰(zhàn)的主力,就是左靜江指揮使劉勍,帶著先鋒廖匡齊和五千衡山兵。

  王芳連忙扔掉鵝腿,拱手道:“失敬,原來是狀元之鄉(xiāng)的大才子,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這臨桂縣自唐代到清朝,一共出了五名狀元、兩名榜眼、二百九十一位進(jìn)士,所以有狀元之鄉(xiāng)的稱呼,像李宗仁和白崇禧都是那里的。其實(shí),體育也不錯,出了好幾個奧運(yùn)冠軍。

  但此時嘛,臨桂也就四十多年前出了一個狀元,所以李觀象還以為王芳是溢美之詞,心里好感頓生,嘴上連稱不敢,對林清玄與王芳拱手道:“在下愧領(lǐng)司馬一職,今后還請兼濟(jì)都的諸位仙長多多關(guān)照才是。說起來,以前的第五隊(duì)和我們還有一些合作的計(jì)劃沒有完成,如果可能,盼請及早落實(shí)才好?!?p>  這就是林清玄的事了,王芳繼續(xù)吃菜,不,吃鵝。鵝在唐朝就老貴了,何況現(xiàn)在。據(jù)說有一道菜,把鵝放進(jìn)羊肚子里,然后燒烤,等羊半熟,扔掉,取這鵝出來吃。

  人家這么高的規(guī)格接待,當(dāng)然不是無的放矢,看中的就是兼濟(jì)都道士們的實(shí)力。林清玄是老資格的道兵,對此很清楚,于是開始和李觀象具體詳談。

  不久,眼見正事談罷,老板又帶來幾名樂伎,表演歌舞,宴則歌舞也是醉香居的特色。

  一名十四五歲的女孩,在琵琶的伴奏下,慢慢起舞。她的腰細(xì)而柔軟,衣袂飄飄,然后隨著節(jié)奏由慢變快,舞姿也靈動迅疾起來,有人唱道: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云雨。

  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越艷罷前溪,吳姬停白纻。

  慢態(tài)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fēng)。

  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縣令袁珣拍掌大笑道:“這是晚唐澧州大詩人李群玉的《綠腰》,不錯,不錯!”

  王芳也覺得不錯,這一次算是開了眼界。以前讀《琵琶行》,白居易說“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初為霓裳后六幺”,這次是真見著了。

  因?yàn)榫G腰也叫六幺,是一種唐朝非常流行的獨(dú)舞,到了五代十國依然流傳,像大名鼎鼎的韓熙載夜宴圖里,就有一個小姑娘在跳綠腰舞。

  至于李群玉,王芳自然也不陌生。當(dāng)日去瞿童洞時,洞前就有他的詩,“我到瞿童飛升處,山川西望使人愁。紫云白鶴去不返,唯有桃花溪水流?!?p>  不久,酒足飯飽,賓主盡歡,眾人離開醉香居,卻不是過江,而是往北而走。

  原來,他們還要先去看一看將來在辰州的駐地,或者說他們將來在辰州五縣的總舵。這個駐地是一個靈官廟,以前老五隊(duì)也是駐扎此處,現(xiàn)在自然移交給了他們。

  靈官廟距離龍興講寺并不遠(yuǎn),寺廟在沅水邊的虎溪山麓,而靈官廟在沅陵鎮(zhèn)的荷花池馬路巷。

  這是一條長不過一里、寬不過一丈的巷子,但青石板鋪路,可容兩輛馬車相對行駛,巷子的兩旁更多富豪顯貴門第。

  當(dāng)年西漢時,長沙王的兒子吳陽,被封為沅陵侯,沒少在城內(nèi)大興土木,更有北方很多高門因?yàn)榉N種原因,來到南方,帶動了沅陵城的繁華。

  可惜的是,后來考古發(fā)現(xiàn),這吳陽的墓雖比長沙馬王堆還大,但各種原因,比如五溪這邊土壤的酸性過強(qiáng),導(dǎo)致尸骨無存了。

  而這個靈官廟由兼濟(jì)都和第五隊(duì)共同出資,出資比例自然也是按分成比例來,就在巷子的拐彎處,青磚灰瓦,飛檐挑角,占地雖不如龍興講寺那么大,卻也甚是氣派。

  走進(jìn)廟內(nèi),但見一個高大的神像,紅面長須,身穿金甲紅袍,天目穴位置的第三眼圓睜,亦即所謂的縱眼,左手拿著風(fēng)火輪,右手的鋼鞭高舉過頭,顯得威武勇猛。

  這就是王靈官了。靈官是道教的護(hù)法神,王靈官據(jù)說為五百靈官之首。很多宮觀,包括桃源觀,進(jìn)入山門后的第一個建筑就是靈官殿。俗話說,上山不上山,先拜王靈官。

  但很多事情還真說不清楚,比如道教說這王靈官是唐太宗時候的人,后來被玉帝封為元帥,并賜金印、掌監(jiān)察。而佛教,也有自己的傳說,所以很多靈官廟又是佛教建筑。

  在這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第五隊(duì)過了江,直奔杜家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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