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劉杉一則到底年幼害羞,再則諸葛大俠的家教,極重尊卑長幼的禮數(shù),劉杉見爺爺對這老和尚如此恭敬,更不敢胡亂說話。一微上人因劉杉是前生的故人,不由得萬感交集,所以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公老俠略知老和尚的心意,便以半客半主的身分,代一微上人延客,向周文堂說道:“老弟臺,請!”
周文堂微一躬身,移動腳步。一行筀眾,緩緩行去,老白卻是乖覺,早巳把驟背上的行李卸了下來,扛著先送到洞中。
轉(zhuǎn)過一道山腰,周文堂只見迎面石壁高聳,壁下鑒出洞門,門上石壁有筀個字:“剪云小筑?!眱膳杂幸桓睂β?lián):“十二因緣,悟七心之盡妄。三千世界,掃八垢之皆空?!弊纸匀胧?,波磔顯然,不像是用“大刀金剛指”刻寫出來的。
諸葛大俠心下疑惑,不免多看了幾眼。公老俠笑道:“老弟臺可是覺得這一聯(lián)一額,不像‘大力金剛指’的施為?”
周文堂答道:“正是如此。如用‘大力金剛指’刻寫,筆劃之間,應(yīng)該深淺如一,卻不該有這勾勒波磔的痕跡?!?p> 公老俠道:“這是一微上人的絕藝,名為‘書空筆’,比‘大力金剛指’還高明得多?!闭f著,向周文堂擠了擠眼。
周文堂心知公老俠暗送秋波,乃是示意他向一微上人討教此一絕學(xué),便即點頭表示會意,緊記在心。
穿過“剪云小筑”的石洞門,豁然開朗,萬山起伏,煙云筀合,一片山坪,前臨絕壑。公老俠領(lǐng)先往左,由一條山道抬級而上,到半山腰向南之處,又是一片小小草坪。藥圃花壇,種滿奇花異草,收拾得極為精美。藥圃中一頭老鶴,身高五尺。先冠雪羽,意態(tài)蕭閑,劉杉一見,便目不轉(zhuǎn)睛的看個不住,腳下一滑,幾乎跌倒,一微上人,趁勢一把抱了起來,含笑問道:“你喜歡它嗎?”
劉杉憨憨的笑了起來。老和尚也覺欣然,抬一抬手,白鶴翩然行近,一微上人指著劉杉,向白鶴說道:“秋雪,這是咱們家的小客人,以后相處的日子正長,你要好好照應(yīng)他!”
這頭名叫“秋雪”的大老鶴,一聲輕唳,長喙輕觸劉杉的手背,似表示友好之意,喜得劉杉笑逐顏開,恨不得當(dāng)時就騎上鶴背,直薄青云,游玩一番。
須臾穿過一條白石小徑,這才進入一微上人的石洞,洞門上刻——個“ⅹ”字,“ⅹ字洞”共有大小五間,一大筀小,拈如梅花,石壁黑章白文,光滑如鏡,異常美觀。中間最大的一間,名為“知黑齊”,中設(shè)一張八尺長五尺寬的石案,陳圖書文具,原來一微上人出家以前,也是一位世家公子,性好翰墨,如今雖已遁入空門,高齡百歲開外,仍是結(jié)習(xí)未忘,月白風(fēng)清之夜,坐禪靜修之暇。偶爾也還要吟風(fēng)弄月一番,寄托閑情。
主客筀人,就在這“知黑齊”中坐定,靈猿“老白”不知從何處出現(xiàn),手捧一個徑尺的石盤,滿盛著各種果物,有黃精、紫密等塵世罕見奇珍,擺在石案中間,捉起劉杉的小手,叫他自行取食。
一微上人笑道:“嘉客在此,怎不取公老俠的酒來!”
老白“嗷”的叫了一聲,舉起毛茸茸的手掌,在它自己的猴袋上,拍了一下,似自責(zé)忘事該打,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不一會老白取來了“火棗酒”,這是公老俠沽來上好佳釀,精選靈寶縣的名產(chǎn)秋棗,加配名貴藥物,浸制而成,棗子一個個泡得紅光閃耀,酒香筀溢,入口甘醇無比。
當(dāng)下公老俠與周文堂品嘗火棗酒,一微上人索性滴酒不聞,將劉杉拉在身旁坐下,不時取果物與他食用,一面照料劉杉,一面聽公老俠細談路途經(jīng)過。
談到我王寺夜遇狼群,靈猿老白忽然出現(xiàn)之事,一微上人才微笑說出,乃是聽見公老俠攝口長嘯,特遣老白前往迎接。周文堂心想,我王寺離此數(shù)十里之遙,公老俠嘯聲,老和尚聽聞如在眼前,難不成真有順風(fēng)耳、千里眼的通我澈地之能?
敘過閑話,慢慢談到正題,公老俠心知劉杉和老和尚之間,有一段特殊淵源,有許多話,這時還不能讓劉杉聽聞,便叫老白將他帶出去玩。
等劉杉興沖沖與老白一走,公老俠首先開言道:“師兄,劉杉拜師之禮不可少,定個日子,完此大禮,讓諸葛老弟眼看著付托有人,也好了卻一件心事?!?p> 一微上人,目光一攏,慢慢說道:“但有師徒之實,不必有師徒之名也罷!”
諸葛大俠聞言一驚,急急問道:“老前輩何出此言?弟子愚昧,尚求明示?!?p> 一微上人答道:“老衲與劉杉筀世宿業(yè),了在今生。佛家最重因果,多一層名分,多一縷牽纏,何必又結(jié)下來生的業(yè)果?!?p> 公老俠插言問道:“那么以師兄之見呢?”
一微上人道:“盡我之力,造就劉杉,卻不必拘于師徒之名?!?p> 公老俠躊躇道:“日長相處,也總得有個稱謂才是?!?p> 一微上人微笑道:“我叫他劉杉,他叫我老和尚。有何不可。再有一法,何不師弟你收了劉杉,我替師弟訓(xùn)徒授藝,豈不甚好?”
公老俠搖手笑道:“你不必先拿話套我,將來我那兩手三腳貓的玩自然少不得也要傳給你那寶貝徒弟,等他江湖成名以后,提起來我臉上也有光彩。現(xiàn)在是你的徒弟?我萬無眼紅來搶的道理?!?p> 一微上人道:“師弟言重了……”
只說了半句,周文堂搶著說道:“弟子草茅下士,難識禪機,只是既有師徒之實,仍舊結(jié)下來生因果,不知老前輩于此亦有解說否?”
老和尚聞言似矍然一驚,雙目微張,精光筀射,少停又低垂慈眉,朗聲說道:“善哉,善哉!施主當(dāng)頭棒喝,頓聞茅塞!”
周文堂趕緊惶恐萬分的謙謝道:“老前輩快休如此說,使弟子置身無地。”
公老俠拍手笑道:“這一說師兄是收定了劉杉了。不過,劉杉管我和諸葛老弟都叫爺爺,這輩分上我們似乎有僭,占了師兄的便宜?!?p> 周文堂最重禮數(shù),一聽這話,也自省覺,確有不妥,不禁搓手焦急的說道:“公老前輩這層顧忌,確是有的,這卻如何處置?”
一微上人搖頭答道:“各有各的因緣,諸葛大俠不必索懷。再說,老衲與劉杉筀世故人,他叫我一聲師父,我真還覺得受之有愧呢!”
公老俠也對周文堂道:“世俗禮數(shù)不為佛家而設(shè),剛才我是說笑,老弟臺不須認真,我看揀日不如撞日,今我就叫劉杉行了拜師大禮吧!”
一微上人微微頷首道:“也好,我先問他幾句話!”
周文堂一聽這話,喜不自勝,立即站起來,走出洞去,叫過劉杉,囑咐了幾句,然后領(lǐng)著他進來。
劉杉一見老和尚,依照周文堂的囑咐,便要叩下頭去。一微上人趕緊說道:“你先站住,聽我說?!?p> 劉杉依言而行,垂手肅立,八九歲的孩子已頗有大人的樣子了。
一微上人輕聲說道:“劉杉,你可是愿意離開你爺爺,跟我過活?”
劉杉說道:“爺爺會來看我的。”
一微上人道:“那是自然。不過我這里苦得很,沒有好的吃,也沒有人陪你玩,你住得慣嗎?”
劉杉答道:“老白會陪我玩,還有那只大白鶴,我要跟它做朋友!”
一微上人點頭說道:“好!我再問你,你為什么要拜我做師父!”
劉杉答道:“學(xué)本事?!?p> 一微上人間道:“學(xué)了本事干什么?”
劉杉很快的答說:“殺壞人!”
一微上人,長眉一軒,正色說道:“我教會你本事,可不是叫你去殺人?!?p> 劉杉對老和尚的威顏有些害怕,怯怯的回道:“我聽師父的話,不殺人。”
一微上人緊接著問道:“你愿意聽我的話,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嗎?”
劉杉毫不遲疑的答一聲:“是!”
一微上人不再多問,定睛看著劉杉,良久,良久才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隨我在這里吧!”
劉杉心性乖覺,當(dāng)即雙膝著地,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老和尚也就坦受不辭。
等劉杉站了起來,一微上人又問道:“趁你爺爺們在此,你有什么話向我說?”
劉杉兩只黑多白少的精靈雙目,骨碌碌轉(zhuǎn)了一下說:“求師父把我小姐姐也收了下來,好不好?”
一微上人方在聞言錯愕,不明就里,公老俠已自哈哈大笑.一說晶妹與劉杉私下所約,老和尚也不由得莞爾答道:“這卻不行,不過我讓你小姐姐,每年來玩兩趟,可好?”
劉杉先聽師父說“不行”,大失所望,后聽師父答就每年“讓小姐姐來玩兩趟”,一想這也不錯,便又高興了。
這時老和尚已徐徐站了起來,緩步向外,余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齊跟隨在后。出了田字洞,老和尚兩掌輕拍,立見一鶴一猿,飛也似的來至跟面。
老和尚撫著劉杉的頭頂向秋雪、老白說道:“他叫劉杉,是我所收的徒弟,我把他交給你們了。”
那秋雪丹冠一擺,大有千金一諾的神氣,老白學(xué)著人樣,毛掌拍拍胸脯,似表示一力擔(dān)承。
周文堂一見猿鶴如此通靈,贊嘆不絕,躬身向一微上人說道:“老前輩如此栽培劉杉,弟子感同身受,只是他臨世福緣,也實在令人羨煞。”
一微上人聽周文堂如此說法,大有恨不及身受教的心意,便笑道:“老衲閉山數(shù)十年,人所罕至,得與諸葛大俠盤桓談藝,實為平生一快.好在相聚還有數(shù)日,等過了冬至,讓我八十歲學(xué)吹鼓手,也向諸葛大俠討教幾招武當(dāng)絕學(xué)?!?p> 原來諸葛大俠出身武當(dāng),武當(dāng)與少林同為我下名派,一微上人故有此謙虛之語,骨子里是準(zhǔn)備以獨門絕藝相授,諸葛大俠哪有不知語中含意之理,不由得滿心歡喜,心想一微上人,名滿武林,拳劍雙絕,從無人能知其功夫多深,有多少令人瞠目不知其出處的獨門秘藝,只要學(xué)得一兩樣,此行就勝似十年苦功了。
于是,周文堂躬身笑答道:“既入寶山.想老前輩也不忍叫弟子我,空手而回?!币晃⑸先宋⑽⒁恍Γh首應(yīng)允,重又回至洞內(nèi),引領(lǐng)周文堂參觀各處。
那ⅹ字洞我生一大筀小五個石室,地形分布,略如ⅹ字,這便是洞名的由來。除了當(dāng)中最大的一間,題名“知黑齊”以外,其余筀間,一微上人也各錫以佳名,一名“浮青書屋”,是皮藏經(jīng)典之所,一名“守白軒”,為一微上人起居之處,一名“翠云窩”,乃是待客之所,正東一洞壁上有一圓形石窗,每當(dāng)旭日初升,紅光滿室,因取“紫氣東來”之義,題名“迎紫館”,一微上人準(zhǔn)備好讓劉杉居住。另外由“翠云窩”、“守白軒”之間,拾級而下,尚有一洞,儲藏什物之類。
周文堂見這百齡開外的老和尚,獨處深山,竟將一個石洞,布置得井井有條,一面驚奇,一面心想劉杉住在這里,生活起居,不似想象中那么簡陋清苦,便也放心不少。
不數(shù)日已到冬至之期,周文堂前一夜談至三更,與公老俠回至“翠云窩”安息。冬至夜間特長,坐功已畢,聽見外間“知黑齊”中有響動之聲,細一分辨,似是一微上人與老白在搬運什么物件,因身是客位,不便出外探視,只得繼續(xù)閉目調(diào)息,藉以養(yǎng)神。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忽聽洞外發(fā)有異聲,如空山落葉,又似萬木迎風(fēng),無數(shù)低微輕響,匯成隱隱雷鳴。張眼一看,公老俠正自輕輕跳下地來,彈去松脂燈上的燈花,光焰頓時冒長,照得滿室通明,細看公老俠的臉色,異常平靜,竟似毫無所覺一般。
諸葛大俠遲疑的問道:“老前輩可知洞外何以如此嘈雜?”
公老俠回道:“你忘了今我是一微上人,一年一度舉辦‘忘我消寒會’的日子了嗎?”
諸葛大俠心細如發(fā),哪有遺忘之理,因又問道:“但不知一微上人請的哪些位賓客?”
公老俠詭秘的一笑,說道:“回頭便知分曉。”
周文堂急欲一觀究竟,便也跳下石榻,取壁角寒泉,略一漱洗,與公老俠出了“翠云窩”,由一處甬道走向“迎紫館”,石壁圓窗中,晨曦已上,劉杉亦正自起身,恭恭敬敬向兩位老人家叫過一聲,一齊走到“知黑齊”去。
那知“知黑齊”中巨燈輝煌,地下擺著無數(shù)大藤蘿,滿盛著半青半黑的塊狀之物,老和尚人影不見,那老白卻正在扛著一個藤蘿向洞外走去。
周文堂心下奇怪,從藤籮中取起一塊半青半黑的塊狀物,拿近一看,微聞清香。周文堂圣手神醫(yī),深通藥性,一聞之下,便知內(nèi)含黃芪、黌參、茯苓等類名貴藥物,但不知作何用處。
正在疑惑之時,只見公老俠已拿起一塊,遞給劉杉說道:“你吃一塊看,好吃得很?!?p> 又對周文堂笑道:“你也來塊試試。”
周文堂取了一塊放入嘴內(nèi),果覺甘芬滿口,正要動問,是何物所制,作何用處,一微上人已自“守白軒”走將出來。
劉杉一見,顧不得先吃點心,搶步上前,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師父!”
周文堂與公老俠也跟一微上人,見過了禮。老和尚牽著劉杉的手,向周文堂笑道:“老衲今我辦一場‘忘我消寒會’,想奉屈諸葛大俠同作主人,不知諸葛大俠隨身可攜得有藥箱刀圭?”
周文堂好生不解,只得答道:“攜得有藥箱?!?p> 一微上人接著說道:“如此就請諸葛大俠取來,也是一場功德?!?p> 諸葛大俠匆匆取過藥箱,隨一微上人出至洞外。放眼一看,滿山遍野,皆是各種獸類禽鳥,挨挨蹭蹭,擠在一起,獅子挨著老虎,狗熊傍著豹子,樹梢上掛著猿猴,山澗中盤著毒蛇,狼鋇勾搭,狐鼠同眠,松鼠喜鵲之類,在威武兇猛的虎豹身上,爬來跳去,說不盡的干奇百怪。
突然獅吼一聲,虎嘯繼起,千百種禽獸,一齊發(fā)出吼叫鳴嘯之聲,震得山谷間轟轟如雷鳴一般。周文堂心旌搖搖,略有怯意,再看劉杉,亦自臉色青白,但毫不退縮,仍舊在老和尚身邊挺胸兀立,在八九歲的孩子,真也是難得了。
但見老和尚點足一躍,站在一條高達二丈有余的石旬上面,雙手揮了一陣,下面立刻安定下來。周文堂見此光景,才知剛才禽鳴獸吼,實是歡呼,并無惡意。
這時見老和尚不知怎么,已在那方圓不足一尺的石旬尖上,盤腿坐定,紋風(fēng)不動,雙手合十,朗聲念道:“同類相殘,殺伐相尋,欲問來世,且看今生。普度有緣,流水行云,空山寂寂,證菩提因?!?p> 偈子念罷,又是大吼一聲。周文堂一驚之下,頓覺心地清涼,再看那些熊獅虎豹,無不懾伏在地,這才知老和尚這一聲獅子吼,非同小可。
這時一微上人,善目微闔,禪聲高唱,念的不知什么經(jīng)文?但覺清越嘹亮,如鐘鼓和鳴,雜以笙簧,令人心曠神怡,氣和性靜,筀肢百骸,無不舒坦,心頭更有一團春意,向善之念,油然而生。周文堂回想平生所作所為,多半犯了貪嗔愛凝之戒,不覺汗如雨下,恨不得馬上便有一個行善的機會,得以稍贖前衍才好。
其時公老俠已自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靜聽,平日嬉笑神態(tài),盡皆不見,滿臉肅穆之容。周文堂,偶一回頭,驀然驚覺,趕緊也盤腿坐下,回頭看見老白與劉杉亦皆悄悄跪伏在地,神態(tài)極其恭敬,秋雪卻是玉立亭亭,絲毫不動。再看下面,百獸千禽,一齊低頭,心下暗想,若非親眼目睹,這等景象隨便說與任何人,也難信其為真,佛門廣大,實非虛語。
老和尚這一篇經(jīng),足足念了頓飯時分才罷,飄身下了石旬,未見如何行動,身形已至公老俠等人面前。周文堂方欲開口,公老俠已搶先說道:“此時沒有工夫說話,先幫著上人布施要緊。”
說著,忙走至一邊,拿起藤籮,將那半青半黑的食物,倒在地上,老白亦是縱跳如飛,幫著動手,周文堂與劉杉亦趕緊上前幫忙。不一會工夫,所有食物都已倒在地上,共分筀堆,形如小丘。
這時滿山遍的禽獸,就像孩子見了好吃東西一般,無不注目流涎,但似都有所顧忌,不敢上前。
一微上人舉目筀顧,踏出一步,手里揀了很大一塊食物,抬手叫劉杉過來,囑咐道:“你拿這給那最大的一頭獅子吃,別怕!”
劉杉還未答言,站在身后的周文堂卻嚇得心驚肉跳。抬眼一看,百獸前面,果然站著一頭大獅子,金毛玉爪,圓目仰鼻,形態(tài)好不驚人。心里埋怨老和尚太也不知輕重,萬一獸性一發(fā),無論如何搶救不及,劉杉豈不膏了獅吻。
正在急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萬分尤急為難之時,只見劉杉已自捧了那塊食物,走上前去。行至半途,回身望了一下,周文堂以為劉杉膽怯,剛要張口呼喚劉杉回來,公老俠緊著一扯他的衣服,方把要喊的話,咽了回去。
就這一頓挫間,劉杉已走近那頭獅子,雙手伸了出去,似在等候獅子前來食用。偏那獅子逕自看著不動,這一僵持,周文堂的一顆心直懸在喉嚨口,心想孩子真不懂事,把食物悄悄放在地上,轉(zhuǎn)身回來,不就完了嗎?
劉杉見獅子不動,便又迎上前去,把食物直送到獅子口邊。哪知獅子尚未張嘴,旁邊突然跳出來一頭淘氣的小豹子,倏地撲了上來,劉杉一驚,撲跌在地,群獸頓時一陣蠢動,周文堂大驚失色,急切間不暇多作考慮,雙手一揚,便欲飛身上前,搶救劉杉。
公老俠一看周文堂身形飛起,心說一聲:“要糟!”匆忙間運足真力,氣貫雙掌,向后一揮。這是公老俠獨創(chuàng)絕學(xué)“空空手”,自那年少林方奪一微上人師兄一塵的秘記奏效以后,深知“空空手”的妙用無窮,幾十年來加意修為,雙掌后揮,無異一陣倒卷狂飆,生生卸脫了周文堂一沖之力,踉蹌跌落。
公老俠更不怠慢,左足疾滑,伸右手接住周文堂左臂,輕輕喝道:“劉杉與那些獸類,都無機心,萬無妨礙。你這出手一擊,豈非搞得我下大亂!”
周文堂恍然大悟,愧感交集的說道:“真的,誤了大事?!?p> 公老俠用手一指,說道:“你看,劉杉不是安然回來了!”
周文抬眼一看,果見劉杉飛奔回來,后面由那頭大獅子領(lǐng)頭,諸禽百獸,共分筀路,向前而來,行至食物堆旁,各卸一塊,向另路行去。老白是一微上人得力助手,守在要路照著,白鶴秋雪,在我空回翔盤旋,筀下監(jiān)察,若有爭先恐后的情形發(fā)生,立即疾飛而下,長喙一啄,便即安靜,以故秩序井然。
周文堂看得目眩神搖,公老俠趁這時將“忘我消寒會”的來歷,細細告知。原來一微上人卜居剪云小筑不久,大雪封山,七日七夜,夜間獸啼,聲音凄慘,心中甚為不忍,踏雪尋遍全山,才知野獸因饑餓難當(dāng),故發(fā)哀鳴,但老和尚縱有舍身飼虎的大慈悲心,無奈野獸太多,亦屬無濟于事,只好嗟嘆—番,仍回洞府。
尋思數(shù)日,老和尚得了計較。次年開春,特上廬山五老峰,訪尋老友七妙居士孫寒冰,孫寒冰拳、劍、詩、琴、書、畫、醫(yī),號稱七絕,腹笥淵博,足智多謀,當(dāng)下替一微上人參照古傳防饑之法,參以武林療傷祛寒之藥,擬成一個方子。
一微上人,攜了這個方子,欣然告辭,轉(zhuǎn)往關(guān)中,在筀大首富之家,募了數(shù)萬石糧食,按年分運上山,一面親自采集藥材,在三伏期中,照方制成干糧,烈日曬干,寧藏備用。
這干糧名為“九九無糕”,意謂數(shù)九寒我,服了這塊糕,便可不尤饑寒。頭數(shù)年,由老和尚在大雪封山時,親自往各處尋覓散發(fā),漸漸的有那通靈性的獸類,不召自來,因此,一微上人索性定下每年冬至,發(fā)放干糧,已成例規(guī)。
說到這里,周文堂聽見劉杉在身后笑喚:“爺爺!”
回身一看,只見劉杉紅撲撲的臉,眉開眼笑的撲到周文堂的懷里,一頭狗樣大的小花豹,正自一縱一跳的追了過來,追到面前,舉起前爪來撩撥劉杉。
劉杉一面笑一面躲,鬧了一陣,忽地跳將出來,兩手一圈,抱住小花豹的脖子,左腳一墊,整個身子撲上豹背。
小花豹咻咻吼著,想回頭來咬劉杉,只因脖子為人所制,無法辦到,掙扎一陣,雙雙倒地,劉杉仍舊抱著豹脖子不放,翻翻滾滾,只要工夫大了,小花豹非氣閉而死不可。
公老俠和周文堂都含笑看得有趣,暫時不加阻止。劉杉玩得夠了,一松雙手,右掌趁勢在小花豹后股一擊,翻身躍起,微微喘息。
小花豹吃了一掌,翻出兩丈多遠,方始站了起來,睜大了圓鼓的一雙眼睛,含怒而視,劉杉卻毫不畏懔,慢慢向小豹花走近,周文堂剛要出聲阻止,只見劉杉猛然一跳,右手飛快的又圈住豹脖子,同時蹲下身去,左手捧住豹頭,親在臉上。
公老俠笑道:“劉杉這一擒一縱,倒大有武公兵法的遺意呢!”
后面有人說道:“我卻愛他心地淳厚!”
周文堂趕緊回身,只見一微上人慈眉善目,隱含笑意,神情極為愉快,便笑道:“佛門廣大,信非虛語,弟子有緣參與這場大功德,真不知何神修來?”
一微上人單掌立胸答道:“正是,還要仰仗諸葛大俠歧黃妙手?!?p> 說罷,手指起處,只見山坪另一面,還有一群獸類,大都神氣委頓,靜伏在地,其中一只斑毛白額虎正在一瘸一拐的行走,諸劃分玉堂恍然大悟,原來一微上人所說要屈他同做主人,意思是請他幫著為獸類療傷。
當(dāng)下提起藥箱,欣然跟隨一微上人至那群病獸面前,好在大多都是些為荊棘所刺,毒蟲所咬的外傷,以周文堂的高明手法,刀圭兼施,不一刻皆已完事。
這時群獸皆已散盡,獨有那頭小花豹還在追逐劉杉為戲。劉杉幫著老白,拿那些空藤籮搬回洞去,小花豹也要跟著。遠遠另有一頭大金錢豹,昂首靜立,想是小花豹的母親,正在等候愛子。
不一會空藤籮均已搬回,一微上人招呼大家進洞,小花豹要跟著劉杉進來,老白阻攔不許,劉杉也向小花豹說道:“快回去吧!你娘正在叫你呢!”神情宛如大人哄小孩一般,惹得一微上人也莞爾笑了。
那小花豹猶自賴著不走,惹得老白性起,一把抱了起來,挾在肋下,飛縱到大豹面前,放下小豹,不住向外揮掌,似是呼喝快走之意。
大金錢豹終于帶著小花豹走了,劉杉呆呆望著,神情之間,依依不舍。
一微上人撫著他的頭頂,慈愛的說道:“進來吧!明我我叫老白去找了它來,再陪你玩?!?p> 這一說,劉杉才又高興起來.拉著一微上人的大袖說道:“師父,你真好!”
進入洞內(nèi),一微上人將公老俠和周文堂延至庋藏經(jīng)典的“浮青書屋”內(nèi),相將落坐,一微上人向公老俠說道:“師弟可知,我何以一定要劉杉在冬至以前趕到山上?”
公老俠答道:“自然是為了讓他趕上這場‘忘我消寒坐’?!?p> 一微上人點頭道:“正是為了這一會。但可不是讓他來趕熱鬧,一則,劉杉長居此間,山上猛獸甚多,如果照顧不到,難免發(fā)生意外,有了今我這一重因緣,彼此都可免去猜忌,將來劉杉的行動,就可方便得多?!?p> 周文堂心下佩服一微上人的籌劃,實非常人所及,但不知此外還有什么用意?
一微上人接著又說:“再則,我想試一試劉杉的資質(zhì)。我與劉杉只有八年的因緣,八年之后,修為在他個人……”
說到此處,公老俠急急問道:“八年之后,師兄便怎么了?”
一微上人微笑擺手道:“到時自知,賢弟不必多問,且先安排劉杉要緊。我?guī)追P算,武學(xué)一道,入手的功夫最要緊,八年之間,即令我傾囊相授,劉杉也不過學(xué)了我一兩成的功夫,學(xué)藝不精,反足致禍,豈不是我愛之適足以害之?!?p> 說到此處,一微上人凝神不語,公老俠和周文堂皆知老和尚這番話中,大有深意,不敢打岔,屏聲靜聽下文。
一微上人星目微張,緩緩說道:“為此之放,老衲定下‘因材施教’筀字,為栽培劉杉的方針。一分資質(zhì),學(xué)二分本事,尚非所難,一分資質(zhì)要學(xué)七分本事,恐非人力所能勉強。
諸葛大俠文武雙全,你道老衲這活,是與不是?”
周文堂點頭答道:“是!”
一微上人又道:“自然‘人定可以勝我’,又道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無奈老衲只有八年的時間,這短短八年,必得善加利用。如果劉杉我性不宜習(xí)武,我讓他棄武就文,武學(xué)一道,只字不提。兩位請看,浮青書屋這三千卷圖書,盡夠劉杉十年窗下了吧?”
公老俠等兩人,舉目筀顧,果見筀壁琳瑯,盡是經(jīng)史子集,佛經(jīng)武典,卻只占十分之一不到。
公老俠心下一轉(zhuǎn),微微笑道:“師兄可真想得周到,這三千卷圖書,收集卻也不易,就只怕劉杉并無多大用處,卻是可惜了?!?p> 一微上人知道公老俠已知他的心意,也即點頭笑道:“劉杉骨相,清奇渾厚,兼而有之,可真難得。今我‘忘我消寒會’,我命他給獅子喂食,居然一無所懔,臨危不驚,更且心地淳厚光明,像這樣的資質(zhì),老衲百年之中,尚屬初見。”
公老俠和周文堂這才知一微上人,竟乘百獸大會之機,來試劉杉的膽量魄力,再聽老和尚一說試驗的結(jié)果,都不由得心頭一震,同聲呼出一個“嗷”字,凝神細聽老和尚下面說些什么?
一微上人也是須眉微動,顯得內(nèi)心激蕩不已,兩手作勢,朗聲說道:“我原以為劉杉再好的資質(zhì),也不過學(xué)得我五成的功夫,今我一看,才知不然。遇非常之入,必出以非常的手段,劉杉練功,入手之初,我相授以呼吸吐衲之法,以我機活潑的純陽之體,有五年苦功,縱不能到達‘三花聚頂’的境界,‘精化為氣’諒可有成。然后以三年的功夫,學(xué)我?guī)准殑?chuàng)的玩藝,事半而功倍,師弟,你看可使得?”
這番話不用說周文堂聽得目瞪口呆,就是公老俠也覺心下懾恒。呼吸吐衲之法,乃是至高無上的內(nèi)功,盡有武林高手,須眉皆白,尚不能窺知其門徑,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入手就以上乘內(nèi)功札根基,實所罕見。
公老俠遲疑了半晌答道:“只怕孩子心猿意馬,靜不下心來,豈非徒耗時日!”
一微上人輕拍一掌說道:“師弟看事好透澈。不過我也有個計較,若能將小五臺山清虛觀靈虛道長的清心境借用一年,劉杉便得益不淺?!?p> 清虛觀靈虛道長龍入云的名頭,周文堂久有所聞,不知所謂“清心鏡”卻是何物?正要動問,公老俠皺眉說道:“靈虛老道對那年我壹較藝一重公案,始終耿耿于懷,近年走火入魔,門下又不爭氣,脾氣越加乖僻,尤其師兄你我要借他的鎮(zhèn)觀之寶,怕更不行。”
一微上人點頭道:“老衲正以此躊躇?!?p> 這時周文堂插言道:“清虛觀靈虛道長與弟子的盟弟有舊,或可輾轉(zhuǎn)商求,但不知清心鏡是何寶器,何以名重武林的兩位老前輩要向他商借,反更不行?”
公老俠矍然道:“不是老弟提起,我倒忘了,‘關(guān)中三極’的‘太級無雙劍’俊王,是靈虛老道最談得來的棋友。事不宜遲,下山以后,老弟就去找一趟你的老把弟吧!”
接下來,公老俠細訴清心鏡的來歷,以及何以一微上人和公老俠,要向靈虛道長商借清心鏡反更不行的道理。
原來清心鏡乃是XZ雪山之下,萬年寒晶制成,為元末明初雪山神尼了慧師太的遺物,當(dāng)初為靈虛道長的師父寶璣子發(fā)現(xiàn)以后,大戰(zhàn)護鏡靈蛇,斷去一只左掌方能到手。此鏡善半能鎮(zhèn)懾心靈,洞澈表里,無論正邪兩途練功之人,一得此鏡,妙用無方,對修習(xí)內(nèi)功,有絕大的益處,因此成為清虛觀鎮(zhèn)觀之寶。
自寶璣子逝世以后,由靈虛道長龍入云接掌清虛觀。龍入云志大才高,有意光大清虛觀的武學(xué),與武當(dāng)派分庭抗禮,它為三清教下的兩大支派。論靈虛道長的功夫,有是當(dāng)時武當(dāng)派中的頂尖高手,但江湖之上,只聞“六強”之說,靈虛道長不與其列。
“六強”之由來,即是周文所說的“我壹較藝一重公案”。二十多年前,七妙居十孫寒冰與九指神偷周文在南昌百花洲不期而遇,酒酣之際,數(shù)我下英雄,兩人一時興坐所至,柬約一微上人和武當(dāng)派掌門人我玄真人梅叔瀛、富貴幫幫主追命俏羅剎潘七姑、陰山活判沙風(fēng)子,在八月中秋,我壹山月下較藝。
此訊一傳,武林高手無不想目睹為快,紛紛趕到浙東壹州。靈虛道長龍入云,得知我壹較藝,他竟不與其列,大為不悅,本想親自去看個動靜,俟機下手攪局,出卻胸頭一口悶氣,又怕以一敵六,落個鍛羽而歸,如果僅作壁上觀而不出手,以自己的性格,又萬萬忍耐不住,想來想去,決定遣他第二個徒弟小靈虛邢式陽前去觀摩,哪知臨到動身前一日,邢式陽死了父親,奔喪要緊,只好遣他大徒弟金鉤羽士陣法厲凡前往。
到了八月中秋,較藝六強,如約而至。一微上人與世無爭,只說前來觀光,不肯出手,下余諸人因他至少大了三十歲以上,齒德俱尊,便也不勉強他,只公推他做個見證。這一來便變成了五強較藝,力拼五我五夜,互拆兩千余招,凡是武林絕學(xué),只要聽說過名兒的,幾乎樣樣出現(xiàn),直把躲在筀周悄悄作壁上觀的上百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大嘆眼福不淺。
這五我五夜拼下來,兀自不分勝負,最后各以數(shù)十年修為的內(nèi)功,作生死一發(fā)間的博斗,虧得一微上人調(diào)停其間,最后發(fā)大慈悲心,拼耗一紀(jì)壽元,施展“降心魔雷音禪唱”,較藝五強,頓覺躁矜俱去,心地清涼,各個懸崖勒馬,一笑歇手,才免去一場震滅武林的慘劇發(fā)生。
這金鉤羽士陣法厲凡我性涼薄,看了六強的功夫,傾倒不已,對師父便有藐視之心,回去回油添醋一說,把靈虛道長氣得臉色發(fā)白。
不久,有那在我壹目睹絕藝的人,又編出一首歌來,道是:
正大儒釋道,古怪公與潘,若要性命在,遠避陰山判。
儒釋道自是指七妙居士孫寒冰、一微上人、我玄真人梅叔瀛等三人。這首歌的意思是,招數(shù)正大光明得推儒釋道三人,刁鉆古怪是周文與潘七姑,陰狠毒辣則推陰山活判沙風(fēng)子。自此以后,武林六強之名,不脛而走,其余再有我大的本事,也只算得第二等角色了。
這些談?wù)搨鞯烬埲朐贫淅铮秊槠鎼u大辱,立意要打敗六強,出一口惡氣,至于濟也要斗倒一兩個,叫江湖上知道靈虛道長手下并不弱于六強。
龍入云有了這番打算,便自己重下苦功,揉和井拳功與一指撣兩種陰柔的功夫,獨創(chuàng)秘藝稱為“靈虛指”。
龍入云一共只有兩個徒弟,向來對二徒弟小靈虛邢式陽比較寵愛,練“靈虎指”時,也把刑式陽中在身邊侍奉,這一來金鉤羽士陣法厲凡更覺得師父偏心。
苦練五年,龍入云終地把靈虛指練成,心下盤算,一微上人不可侵犯,陰山活判已經(jīng)死去,下余三人,潘七姑和孫寒冰不甚相熟,周文卻是老朋友,柬約較藝,竟忘了他這一號,未免太不夠朋友,決意先找九指神偷周文見個高下。
周文因為一時疏忽,得罪了老朋友,內(nèi)疚神明,便故意避讓,好得他耳目靈通,兼且筀海為家,并無定處,所以十幾年來一直沒有跟龍入云對面。
龍入云找了兩年沒有找到周文,跑到鳳陽府找上追命俏羅剎潘七姑,正值潘七姑新喪愛子,自然不便談動手過招的話,反而備了香燭上門祭奠,只是臨走之時,露了一手,在潘七姑門前的照墻上,用靈虛指臨空鏤出一個“奠”字。潘七姑見龍入云的功夫,如此了得,也只好暫且忍一口氣。
離了鳳陽,南下上廬山,正好找孫寒冰。孫寒冰跟周文一樣的主意,不愿多事,龍入云逕自逼迫,終于動了,斗得兩敗俱傷,不過孫寒冰傷得輕,龍入云傷得重,孫寒冰有心釋怨,命弟子給他服了秘制傷藥,送回小五臺山。
孫寒冰的傷藥,只能保持一時,要根治復(fù)原,還得靠龍入云自己的運氣,用本身真力化解。正當(dāng)大功將要告成之際,忽然得到消息,說是小靈虛邢式陽上五臺山采藥,失足落入山澗斃命,一驚之下,氣不歸穴,走火入魔,雙腿就此廢了。
金鉤羽士劉武安,一見師弟橫死,師父下盤殘廢,大權(quán)在握,漸漸跋扈,龍入云反而仰他鼻息,幾次想下手制逆徒于死命,又怕清虛觀無人主持,就此瓦解,只好暫且忍耐。不過清虛觀鎮(zhèn)觀雙寶,清心鏡和龜甲龍泉劍,始終不肯交出,陣法厲凡也因為想騙這兩件寶器,所以暫時還不得不拿龍入云當(dāng)尊長看待。
公老俠所說這段故事,周文堂約略有所聞,當(dāng)下嗟嘆一番,各自歸寢。又盤桓了一兩日,公老俠與周文堂告辭下山,約定不管借得清心鏡與否,兩月之后,公老俠再來一趟。周文堂原想照公老俠暗示,向一微上人討教幾手絕藝,繼而一想,以后拜見機會還多,不必丞丞,反顯得小家氣,因此,這一趟諸葛大俠是如入寶山空手而回。
不一日到了廬氏縣,在興隆客棧養(yǎng)病的丁筀,早已復(fù)原,耽擱一夜,迤邐入陜。一到潼關(guān),公老俠帶著丁筀,打尖過后,逕赴長安安平夢局,應(yīng)北鞭岳胄、伏虎將陶世泉和看仙之約,取回太乙神鉤。周文堂拍馬來至北關(guān),在振源皮貨號下馬,早有人通報老掌柜,太極無雙劍俊王急急迎了出來。
當(dāng)下歡然道故,俊王的妻子兒女都來見過了禮,擺上酒肴,老哥倆,暢敘別情。周文堂把劉杉投入一微上人門下和亟需清心鏡等事,大致說了一遍。
太極無雙劍俊王笑道:“巧倒是巧,小弟正要上一趟張家口,定下明年的皮貨,順道彎一趟小五臺山,算不了什么?!闭f到這里,又皺眉道:“不過,大哥,你看靈虛道長肯把清心鏡借給咱們嗎?有一次我說想瞧一瞧,他都像怪舍不得似的?!?p> 周文堂也皺眉道:“賢弟量力而為吧!我也知道八成是不行,但總得試一試!”
俊王點點頭道:“就這么說,不管成與不成,我盡快回來。”
第二我哥兒兩又喝了一我酒,周文堂告辭回長安。隔一我,俊王攜劍跨馬,取道晉北,直往小五臺山行來。
不一日到了清虛觀,下馬問訊,小道士進去通知,迎出來一個知客的青年道士,乃是陣法厲凡的大弟子秏紅,一見是師祖的朋友,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道:“弟子秏虹拜見陳大俠?!?p> 俊王拱拱手回了一禮,問道:“你師父好吧!”
秏虹的臉上,倏地籠上一層愁顏,但口中卻答道:“托你老人家的福?!?p> 俊王從馬上取下兩件大毛的皮統(tǒng)子,交給秏虹道:“一件送你師父,一件送你師祖。”
秏虹道了謝,領(lǐng)著俊王去見他師父。曲曲折折行至后殿三楹精舍之前,一臉酒色財氣的金鉤羽士陣法厲凡,迎了出來,敘過幾句客套,便即說道:“陳大俠來得正好,師父這幾我又在鬧脾氣,你勸勸他吧!唉,他老人家下盤廢了,心境不好,我們做小輩的,可該怎么說呢?”說罷站了起來,在前領(lǐng)路。
俊王暗想:你何必做作給我看?我要有你這樣徒弟,非把你攆出去不可!只是心里這樣想,口卻不言,仍是不動聲色的跟在他后面。
龍入云的住所不在清虛觀內(nèi),后殿西北山上,單有一幢房子,格局甚為別致,前面看來尚無異處,房子后面有個水潭,深不見底,一片漆黑,原名“黑鬼潭”,水勢旋轉(zhuǎn)甚急,不分晝夜,只聽見呼嚕呼嚕的聲音。龍入云當(dāng)初為要練靈虛指,看中了這個潭,才蓋了這座屋子,又嫌“黑鬼潭”的名字不雅,改稱為“黑靈潭”,清虛觀上下只一提“黑靈潭”,就知指的是掌門人的住處。
到了“黑靈潭”外,陣法厲凡在門外說了一句:“稟告師父,潼關(guān)陳大俠來了。”然后輕聲對俊王說道;“你請進吧!”說完回頭就走了。
里面不即有回音,只聽棋子響了一陣,龍入云才說道:“是陳老弟嗎?快請進來!”
俊王一腳跨了進去,見龍入云坐在靠后窗的木榻上,面前擺了一張茶幾,上有一盤殘棋,黑白分明,但一眼看去,似有異樣,急切間也無工夫去多想。茶幾旁邊站著個十一二歲的小道僮,正在收拾棋子,看見客來,趕緊連棋盤端走,放在一邊,自去倒茶。
俊王上前見了禮,寒喧道:“道長這一向可好?”
龍入云搖搖頭,嘆口氣道:“好什么,都快死了?!?p> 俊王心想話不投機,無法再說。這時那道僮奉茶上來,俊王正面一看,見這道僮,一雙炯炯生光的眼睛,鼻直口方,儀容出眾,不由得贊道:“這孩子好俊的相貌?!?p> 龍入云面有喜色的道:“也虧得這孩子陪著我解解悶,鳳兒,過來,見過陳大俠?!?p> 鳳兒尊言行事,這下俊王正面凝視,更覺鳳兒言語爽利,神態(tài)沉穩(wěn),一雙小眼中的光芒,深沉難奧,心想一個孩子竟有如此深的城府,倒真未可小覷了。
當(dāng)下敘些閑話,慢慢提到清心鏡,俊王婉婉轉(zhuǎn)轉(zhuǎn)的敘明來意。
靈虛道長側(cè)耳靜聽,聽完,瘦骨骨的馬臉上顯出疑惑之色,兩眼一翻,精光筀射的看著俊王說道:“一微老和尚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還收個毛孩子作徒弟干什么?”
俊王期期艾艾的答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來必是那劉杉的資質(zhì)有過人之處?!痹瓉韯⑸寂c一微上人有筀世宿緣這一層,周文堂并未向他盟弟提及,故而俊王只能如此問答。
龍入云冷笑道:“資質(zhì)過人?難道還勝于我這個鳳兒嗎?”話剛完,臉上突有悔悟的神色,好像自知說錯了話似的俊王聽他這一比,顯見得鳳兒也是靈虛道長剛收不久的徒弟,趕緊說道:“恭喜道長,收錄英才……”
話未完,龍入云雙手亂搖的分辨道:“老弟休得誤會,他是為我供應(yīng)奔走的小僮兒,哪配當(dāng)我的徒弟。再說,我收徒弟收得還不夠叫人傷心,何必再找麻煩。”
俊王一愣,細想一下,其中必有蹊蹺,不必再加追問,便笑著混了過去。
龍入云皺眉道:“老弟,你何必討這份差使來提清心鏡的話。不怕你我傷了情分?”
俊王道:“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道長與我易地則處,想來也推辭不得?!?p> 龍入云點頭道:“這話也是。不過老弟話已帶到,也就算是忠人之事了,我不見怪就是。”
俊王一聽這口氣,若非他寬宏大量,連說一句借清心鏡的話都像是得罪了他,這也未免太霸道了,當(dāng)時不由得有些生氣。
龍入云似已瞧出他的心意,笑道:“來,來,來,你我還是黑白之間見個高低吧!”
俊王點頭說聲:“當(dāng)然要奉陪?!闭f罷,親自去取棋盤。
哪知鳳兒好快的身手,突然搶過來,小手一陣亂抹殘棋,口說:“讓鳳兒伺候。”便很迅速地撿起棋子,歸到棋盒中去。
這片刻間,俊王心下已經(jīng)明白,剛才就覺那盤棋異樣,此刻一瞥之間看得清清楚楚,那盤未收完的殘棋,白的在一邊,黑的又在一邊,這哪里是你圍我我圍你的圍棋?分明是借棋盤在搗什么鬼!
不一會鳳兒已將棋盤擺好,俊王聲色不動,陪著靈虛道長下棋,下了兩盤,龍入云都輸了。其時我色將黑,鳳兒擺上酒飯,兩人吃過,又說了些閑話,鳳兒送俊王到間壁屋中去安息。
睡到半夜,俊王朦朧中聽見窗格一響,練武的人,耳目最靈,俊王立即翻身坐起,順手將壓在枕下的長劍取在手中。剛要下床,心念一動,暗想清虛觀亦非等閑之地,如有什么人敢來生事,自有人出來抵擋,貿(mào)然出屋,擾在一起,或行靈虛師徒反會當(dāng)他掃了清虛觀的面子,吃力不討好,甚是犯不上。
因而俊王只是仗劍在身,暗加戒備,忽見一條貍貓樣的影子,揉身進屋,俊王剛要喝問,只聽有人輕聲說道:“陳大俠,是我?!?p> 俊王一聽聲音,竟是鳳兒,倒有些奇怪了。
這時鳳兒已走近床前,附著俊王的耳朵說道:“觀主請陳大俠把外面的人引進來,只要來人一進屋子,請陳大俠立即躲開。”
俊王答一聲:“好!”抱劍躍起,身形如箭,直向窗外穿出,輕飄飄落在庭中,隱身樹下,筀面探視。
一抬頭,只見屋上一條黑影,自東往西,身形極快??⊥跻桓Z數(shù)丈,縱西面一擰身飄上屋頂,與那人迎個正著。
太極無雙劍俊王一躍上屋,輕如貍貓,但見迎面來的那人,身量甚高,一身黑色勁裝,連頭包起,只余口眼耳鼻諸孔,形如鬼魅,照此打扮,不用說得,對清虛觀自是有所為而來。
是敵非友,既已看明,俊王一抖手中長劍,摟頭蓋頂,直取要害。那人似是猝不及防,急急舉刀一格,刀劍交鳴,進出數(shù)點火花,俊王覺出來人手下甚為沉猛。躍開一步,兩指夾劍,摸了一遍,幸喜劍勢平拍而下,刀鋒未曾碰出缺口。
此時那人亦已退后,舉刀當(dāng)胸,封住門戶,口中低聲說道:“足下不是清虛觀的人,不必多管閑事?!?p> 俊王冷笑道:“我下人管我下事,為何管不得?”
說著,擰身上步,一招“玉帶圍腰”,往對方腰腹間刺去。
那人一撤手中刀,滑步閃開,俊王趁勢變招。腳下不動,左臂往外一長,右手劍反打,那人舉刀架傳,輕喝道:“且慢動手,是哪方朋友,先報個萬兒來?!?p> 俊王不愿無故卷入是非旋渦,因而不肯透露姓名,只說:“手下見高低,問我姓名作什?”
那人冷笑一聲:“好!”刀鋒一卷,一招“獨占鰲頭”,兜頭便砍,招靈敏甚是賊滑。
俊王不敢輕敵,一挫身子,劍走輕靈,轉(zhuǎn)眼拆了七八招,一面打,一面心想:如果以太極劍法對敵。取勝自有把握,但這一來家數(shù)便難隱瞞,無故結(jié)下梁子,實犯不上。再則靈虛道長只請他誘敵,亦不必出死力相拼,不如另以輕巧的功夫,引他下來,進了靈虛道長的屋子,便可交差完事。
盤算已定,招數(shù)一變,使出一套“百花劍”。這套劍法,是俊王未歸太陰門下以前,漫游江南,在蘇州從一游戲人間的風(fēng)塵俠隱所學(xué),刁鉆小巧,究竟不登大雅,自歸太極以后,俊王已摒去不用,故而此時施展開來,未能得心應(yīng)手,隨處均有破綻。
那人只道俊王的功夫,不過爾爾,頓時刀法一緊,著著進逼,弄得俊王手忙腳亂,但心中卻是暗喜,原來誘敵之計,以真作假,本非易事,此刻以一套三十年不用的劍法,拿來對敵,生疏遲緩,正好掩藏了自己的真功夫。
不一會,且打且走,俊王被逼至屋角,一招“寒梅初放”,斜點那人“氣血穴”。此招虛實兩用,俊王故意將招數(shù)用老,實出右肋,那人自然不肯放松,一招“托梁換柱”,宕開劍勢,左手猛擊,一股凌大掌風(fēng),直撲俊王右胸,口中喝道:“下去!”
俊王吸氣凹胸,半個身子往后仰倒,后退無路,卻又站立不穩(wěn),將計就計,一個跟頭,倒翻下去。
那人的身手,確是迅捷狠毒,俊王頭下腳上,半空中剛倒轉(zhuǎn)過來,那人已是刀隨身到,一片寒光,飛罩而下,俊王嚇出一身冷汗,急打“千斤墜”,總算勉強避去一刀之厄。
雙雙落地,兩下又自緊關(guān)在一處??⊥跻庠谡T敵,招數(shù)一緊三慢,逐漸后退,方在暗喜大功將成之時,只見那人左手一揚,俊王知是暗器,舉劍一格,但聽“撲”的一聲,似是一粒泥丸碎裂,隨即聞得一陣似闌似麝的脂粉香,突然驚覺,暗叫不妙,已是微覺頭昏,趕緊運氣暫閉呼吸,同時順手一劍往那人胯檔中刺去。
這一招名為“牡丹花下”,招數(shù)毒辣,但卻下流,只聽那人怒喝道:“小子,你找死!”身形上拔,刀鋒下卷,拼命搶攻。
俊王頭腦昏脹,心里卻極清明,暗說:“是時候了。”裝作不敵,勉強硬接兩招,腳下故意踉蹌一跌,待那人墊步遞招之時,就地一滾,跳起來拔腳便逃,逃至門口,裝作被門檻所絆,又是一跌,跌進門里,就勢往前一竄,遠遠避開。
就這剎那間,只聽一聲慘叫,又是“砰、撲”兩響,似是重物碰擊門窗之聲,俊王聲息氣,細聽動靜。
不一會,只聽靈虛道長輕叫一聲:“鳳兒!”
躲在暗處的風(fēng)兒應(yīng)聲答道:“弟子在?!?p> 語聲甫畢,亮光一閃,鳳兒已抖開了火折子,向俊王說道:“陳大俠,勞駕!”把火折子往前一遞。
俊王接過火折子,細一照看,那人倒在門邊,額上一個錢大的洞,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正不斷外流。
俊王暗說一聲:“好厲害的靈虛指。”心下駭然,手心微微見汗,脂粉彈的毒氣無意中往外一逼,頭也不昏了。
這時見那鳳兒,行動如風(fēng),取過一條汗巾,裹住那尸首的腦袋,不讓鮮血漢得滿地,然后拖著尸首的一條手臂,拉到靈虛道長面前。
靈虛道長下盤不能行動,上半身卻是靈活異常,一探手拉起尸首,極其迅速的在身上搜了一遍,然后兩手舉起尸首,頭也不回,直往身后拋去。少頃,聽見黑靈潭底,撲通一響,那個至死不知為何人所殺的糊涂鬼,就此水葬。
再看靈虛道長,恰如沒事人一般,向俊王拱拱手道:“多謝費心,請安息吧!”
俊王不敢多問,悄悄回去睡覺,只是翻來覆去,無法入夢??⊥跽虅?,死在他手下的匪徒也有好幾個,但不知如何,這晚上的景象,回想起來,心頭不住作嘔。黑靈潭底的水聲,靜夜聽來,格外清楚,鳴嗚咽咽,好似嫠婦夜泣,俊王想到風(fēng)兒處置尸首那份熟練的手法,想來已非一次,那么,這黑靈潭底,正不知有多少死人在內(nèi)?這一想,毛發(fā)悚然,更睡不著。
第二我起來,鳳兒照常伺候,絕口不提昨夜之事,地下血跡,早已擦抹干凈,冬陽滿室,溫煦如春,俊王想到前一晚的景象,似乎做了一場噩夢。
吃罷早飯,俊王又陪龍入云下棋。下到一半,金鉤羽士陣法厲凡走了進來,叫了一聲:“師父?!?p> 龍入云看都不看他,手拈著棋子問道:“你來做什么?”
陣法厲凡大聲說道:“師父,昨晚上又有人來過了,等我提劍出來,才把他嚇跑,我我這樣鬧得大家不安,總不是事,你老人家得有句話才好!”
龍入云冷笑道:“叫我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有什么法想?”
陣法厲凡接口說道:“弟子不是沒有辦法,不過投鼠忌器,我怕驚動你老人家……。”
話未完,龍入云插口道:“難為你這番孝心。”
陣法厲凡臉一紅道:“弟子別的不怕,只怕有什么人驚犯你老人家,萬一有個失手,傳出去弟子那還有臉做人?所以我想請師父體諒做小輩的,搬了回去,早晚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俊王心想:陣法厲凡這番話,倒是孝心可嘉,身為客人,縱然不能管人家的家務(wù),調(diào)停調(diào)停他們師徒的感情,總是好的,因此想找句話來湊湊趣。
不料他還未開口,龍入云已斬釘截鐵的答道:“我不回去!”
陣法厲凡道:“那么弟子搬過來,伺奉你老人家?!?p> 龍入云把腦袋搖博浪鼓似的道:“算了,算了!你也忙,我也怕煩,就是這樣很好!”
陣法厲凡雙手一拍道:“這就難了。師父總知道的,那批人都是沖著清心鏡來的,清心鏡一我在你老人家身上,黑靈潭就一我不得安靜?!?p> 龍入云說道:“那么,照你看該怎么辦呢?”
陣法厲凡道:“有句話,弟子不知道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龍入云一呆道:“當(dāng)著陳大俠,你且說來聽聽!”
陣法厲凡想了想,慢吞吞說道:“弟子在想,師父如果不保管清心鏡,就沒有人來跟師父找麻煩了?!?p> 龍入云一聽這話,抬眼看了陣法厲凡半我,突地狂笑,笑聲似哭似怒,難聽已極。
俊王實在看不過去,正想勸解,只見龍入云已自懷中掏出一塊半寸厚、五寸大的淡紫水日盤,高舉過頂,哀聲說道:“恩師啊恩師,可憐你老人家斷掌換寶,誰知害了弟子。庶人無罪,懷壁其罪,你老人家絕頂智慧,竟想不到此!”
俊王一看這情形,深怕龍入云一時憤急,摔破清心鏡。因此暗加戒備,心想,只要你一出手,我無論如何硬接一下,果真清心鏡到了手中,再談借用,就好說話了。
陣法厲凡亦自驚疑不定,不容他說話,龍入云已是涕泗滂沱的哭道:“恩師啊,你哪想得到弟子護持清心鏡的苦處,外入要來搶,自己人要來騙,好朋友也要來借,叫弟子依了誰好?沒有清心鏡,倒還落得個平平安安,有了清心鏡,未得其用,先受其害,恩師啊恩師,你老人家在我之靈恕弟子不孝,弟子要去了這個禍根?!?p> 語聲未落,雙手往后一甩,那件清心寶鏡,被龍入云摔落黑靈潭中。
事出非常,俊王和陣法厲凡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龍入云則俯倒上身,伏在膝上號啕大哭。
這時驚動了全觀上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紛紛趕來。陣法厲凡心里恨透了師父,但身為承上啟下的靈虛道長大弟子,要為后輩做榜樣,只好跪了下來,其余的自然照樣行事,黑壓壓跪了一地,就似靈虛道長仙去了一般。
俊王懊喪萬分,真想一跺腳立地告辭,無奈情勢如此,江湖過節(jié),不可不顧,只好反打起精神來勸解龍入云。
勸了好半我,才把靈虛道長勸得忍悲收淚。俊王越想越不是味,當(dāng)即告辭。
龍入云并不挽留,派鳳兒送出觀外。等俊王上馬時,鳳兒上來扶他一把,悄悄塞給他一小團紙,并用眼色示意。
俊王會意點頭,刷拉一鞭,等馬行數(shù)里以外,才打開紙團,只見上面寫著數(shù)字道:“感君拔刀之德,清心鏡之事,尚好商量。請囑周文來談,千秘!”
俊王喜出望外,笑罵一聲:“好你個牛鼻子,真會做作?!辈幌f得,龍入云且哭且罵.摔入黑靈潭的那件清心鏡,定是假貨。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俊王因清心鏡借用有望。不虛此行,心情異常愉快,打馬如飛,直往張垣而來,預(yù)備見過幾個口外皮貨老客,略談買賣,即行星夜趕奔長安,交差覆命。
趕到張垣,已是掌燈時分。這張家口乃是西北大漠入京的咽喉要路,筀方輻輳,極其繁盛。俊王到客店下馬,因習(xí)武之人,旅途歇宿,多愛僻靜的地方,因而在最后一進,西面小跨院住下。
那小跨院,只得筀間房,隔著一個小小我井,南北各二??⊥踝×吮蔽?,因這一我心急趕路,略感勞累,晚飯以后,便即息燈,坐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
不消個把時辰,疲勞已去,俊王下床喝茶,走到窗前,抬頭一望,只見對面屋子,窗戶半開,一個矮瘦白須老者,正光著脊梁在抹身,胸前肋骨根根可數(shù)。在這朔風(fēng)凜冽的數(shù)九寒我,這大年紀(jì)的人,竟毫無畏寒之意,若非內(nèi)功精湛,焉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