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掌法!”
雖然是對手的立場,李長夜仍不禁高聲大贊。
王存一這一招排山倒海,以深厚內(nèi)力布下一個個有形無質(zhì)的掌印,一瞬間引發(fā),攻擊力全面暴增,這種程度的掌法,已經(jīng)基本超出了武學(xué)的極限,縱然說是術(shù)法似乎也無不可。
饒是以李長夜的自信,也不敢直攖其鋒,深吸一口氣運(yùn)起輕身法,看著還是高高大大的身體,卻是瞬間輕若鴻毛,王存一掌還未到,強(qiáng)勁的掌風(fēng)也先自將李長夜如落葉般輕飄飄推了開去。
能砸碎墻壁的拳頭,未必能打中一片羽毛,這就是以至輕破至重的道理。
李長夜這一手恰到好處的輕功,竟是輕輕巧巧便化解了王存一的大招。
“大招放完了?”
李長夜笑容略帶邪氣,氣息在體內(nèi)一轉(zhuǎn),化至陰為至陽,嘭地一腳跺在身后的圍墻上,整個人便如導(dǎo)彈般激射而回,左手輕飄飄按向王存一頭頂。
王存一雖然煉就虛丹,登峰武圣,一身內(nèi)力綿綿泊泊悠長至極,但全力打出那排山倒海后,還是有短短一個剎那的階段,舊力已盡新力未生。
李長夜這一掌,不早不晚,精準(zhǔn)無比地掐著這個剎那按了下來!
“糟!”
王存一暗叫不好,雙手強(qiáng)行往上一架,既然內(nèi)力不足,便只能以這副千錘百煉的筋骨身軀硬抗了。
掌臂相交,王存一虎目圓瞪,駭然發(fā)現(xiàn)對方這一按,竟然沒有絲毫力量。
耳邊幾乎同時響起了李長夜的低吼:“不過如此!”王存一但覺對方那無力的左手一抓一扯,李長夜已借這一點(diǎn)重心,將激射而來的力道系數(shù)轉(zhuǎn)化到右腳上,一條大長腿如盤古開天的巨斧般橫掃而來。
王存一面色劇變,奮力將身體一沉,避開了腰肋,以大臂硬接了這一記掃腿,隨即如一捆稻草般側(cè)飛出四五米,探出左手在地上一撐,身形翻轉(zhuǎn),勉強(qiáng)站穩(wěn)。
刺骨之痛一陣陣傳來,王存一知道,臂骨已斷。
李長夜也不追擊,盯著對方搖了搖頭,哂笑道:“如果你狂妄自大的本錢就是你這身功夫,小爺?shù)挂獎衲阋痪?,以后還是別狂了?!?p> 王存一并無畏色,凜然看向李長夜:“沒想到你的武藝到了這等境界。若是比武,王某甘拜下風(fēng),不過王某此來,背后還有國法二字,你本事再高,我也不會退卻。更不會看著你幫助極惡組的人禍亂世間!”
他這番話斬釘截鐵,倒是讓李長夜有些刮目相看,愣了片刻,微笑道:“骨頭倒硬,沖你這番話,我給你個交待——極惡組這三個字,道爺今日是第一次聽說,就是從你嘴里。泊沙鎮(zhèn)的事,我不知和那極惡組有無干系,我知道的就是,萬神宗王大帥設(shè)計擺下邪尸陣,目的是讓極惡鬼王逃出羅山,現(xiàn)在極惡鬼王已經(jīng)伏誅,邪尸陣也已告破,王大帥不知所蹤,你要想查根問底,自己去抓他好了。”
王存一打量著李長夜神色,見他不似作偽,不由皺眉道:“極惡鬼王,極惡組,都以極惡二字為號,這兩者之間可有什么聯(lián)系?”
李長夜打了個哈哈,撇嘴道:“有沒有聯(lián)系,是你們這些公門人物要去探究的,道爺恰逢其會,盡我除魔衛(wèi)道之本份,已是足矣,你可和我商量不著。”
王存一躊躇片刻,見李長夜轉(zhuǎn)身要走,忽然道:“不,你還是不能走!第一,你和此事的關(guān)系,還有待詳查,第二,你去年在東北打傷了趙玄極,劫走了那頭已經(jīng)妖化的豹子,此事也必須有個交待!”
李長夜皺眉道:“那豹子傷人的確不假,但事情想必你比我清楚,第一,那些伐木之人本就是盜伐,那片老林子是在保護(hù)區(qū)范圍之內(nèi)!其次,豹子也算保護(hù)動物吧?他們私自殺豹剝皮,也算盜獵,只不過他們運(yùn)氣不好,沒想到那被殺死的母豹子,居然有個成妖的兒子,哈哈,一飲一啄,自有天定,那豹妖若真是惡性累累,道爺早就除了它,但它報血親之仇,天亦當(dāng)容!趙玄極那個死腦筋非要除了他,可本事又不如我,難道不是活該?再說,你們應(yīng)該看得出來,我已經(jīng)足夠留手了。”
王存一見他振振有詞,不由再次惱怒起來,大喝道:“那妖豹前后撲殺數(shù)十人,到你嘴里,一句天亦當(dāng)容就算了嗎?”
李長夜臉色漸冷,呵呵一笑:“要不我一直說那豹子有道心呢?它所傷之人,或是吃過其母之肉,或是飲過豹骨之酒,最慘幾人更是直接兇手,完全無關(guān)的人,它可未傷一人?!?p> 王存一怒道:“吃一口豹子肉,就要賠上性命嗎?”
李長夜雙手背起,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種肅殺氣度:“真是笑話,那豹子當(dāng)時開竅未久,就似剛剛明白些事的孩子一般,能知道不涉及無辜已經(jīng)難得之極,難道你還要他按照人類的法文按章處罰嗎?”
王存一戟指李長夜,喝道:“你說這話的時候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人類!你現(xiàn)在屁股倒是直接坐到妖怪那一頭去了,真是可笑至極。”
李長夜本來已經(jīng)非常不快,但聽了這句話,卻是渾身一懈,啞然失笑。
“因為我是人類,所以我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幫助人類——不管對方是好是壞,我也必須站他那頭?!崩铋L夜搖著頭,用鄙夷地眼神掃著王存一:“依次類推,因為我是華夏人,所以華夏人中的敗類,我也要和他站一頭?再類推,因為我是寧城人,要是寧城人和這江城人打起來,我別管三七二十一,就去幫寧城人才對,是嗎?”
王存一一開始還覺得沒問題,對啊,你是人類你當(dāng)然站人類,你是華夏人你當(dāng)然站華夏人,你是寧城人……聽著聽著發(fā)現(xiàn)不對了,怒道:“你這是胡攪蠻纏?!?p> “就當(dāng)我抬杠吧?!崩铋L夜輕輕一笑:“可你要說的不就是這么個道理嗎?那真不巧了,姓王的,這是你的道理,不是道爺我的道理,我的道理是,人有善惡,妖有好壞,我不管是人是妖,老子只站在善的一面,好的一面,站在我認(rèn)為有道理的一面,懂了嗎?”
李長夜堂堂金丹大修,闡述自家內(nèi)心的道理,自有一股堂堂之氣。
王存一亦不由懾服,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搖頭:“你這話也不大對,那些工人,吃了口肉喝了口酒便遭殘殺,你可想過他們的親人……”
“我想不了!”李長夜喝道:“那豹子既然有幸開竅,有了簡單的邏輯思維能力,那么為母報仇這件事就是天理,它的鼻子聞得出誰身上沾著它母親的血肉,以此為憑去尋仇,我認(rèn)為它沒有錯。至于你說那些人的家人父母,如果是令堂被害,你王存一也會去想那么多嗎?說一千道一萬,你用人類的律文和道德去評價一只妖怪,本就是可笑之事。”
“那你站在妖怪的一邊,不也同樣可笑?”王存一厲聲道。
李長夜搖搖頭:“我并沒有站在誰那一邊,我只站在道理一邊。妖怪殘害無辜,我就降妖伏魔,那豹子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并沒見人就殺,那在我看來,就并不算殘害無辜,我又何必殺它?”
“在你看來?”王存一嗤地一聲冷笑,吼道:“你的道理就一定是對的嗎?”
“我的道理當(dāng)然不一定是對的?!崩铋L夜微笑道:“但是我立身行事,不遵循我的道理,難道還遵循你的道理嗎?再說了,你也算是把武功練到極高境界的人,難道還不明白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嗎?道理,是自己的道理,你的道理套不到別人頭上,別人的道理也討不到你的頭上,你要是想讓別人遵循你的道理,歸根到底得看你的拳頭夠不夠大!”
“拳頭大就是道理?”王存一面帶詫異,搖頭不已:“若是個普通武夫,說這般話便罷了,你也自詡有道之士,說這種話不覺得失了身份。”
李長夜眨了眨眼,眼神露出一絲憐憫,搖搖頭:“不失身份。我輩修行,爭天斗命,在內(nèi)不過是一個‘心’字,在外則就是一個‘力’字,悟道在乎心,證道在乎力!王存一,武功練到你這個境界,下一步就是以武入道,對你來說,力比心更重,你若是給自己層層披上枷鎖,連拳頭大就是道理、都忘了,我怕你這一生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了?!?p> 李長夜這番話,沒用一絲真氣,就是平平常常說出,但是落在王存一的耳朵里,卻似是響起一串炸雷,直震得他魂魄都為之動蕩。
他本是學(xué)武奇才,自小得遇名師,又是奇遇不斷,尤其是加入科物組以來,屢遭強(qiáng)敵,幾番危難而不死,生死錘煉之下,武功越練越高,幾乎到了傳說中的境界。
但是也正是在科物組的這些年,他看見了太多依仗實力為非作歹,甚至慘絕人寰的例子,一直在暗暗警告自己,切不可自以為武力強(qiáng)橫就不遵守法度,更不能隨意放縱自己的欲望,這出發(fā)點(diǎn)本是極好的,殊不知這樣一來,卻是漸漸在心底生出一個“畏”字,隱隱害怕自己沉迷于強(qiáng)橫武力,徹底忘卻了本來初心。
而這兩年來,無論如何苦練勤修,他的武藝也是再未進(jìn)得一步。
王存一本來以為這是自己已經(jīng)到了致敬,“以武入道”四個字,畢竟太過縹緲,卻不料今日先是在純武學(xué)的領(lǐng)域敗給了一個少年,又被他一口喝破了自己心中的喂意,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自己原本澄明通透的武道之心,早已綁滿了層層疊疊的枷鎖。
“我、我、這、這!不可能,不對!拳頭就是道理?不對,不對,那不是入了魔道?拳頭強(qiáng)了,才更要束縛欲望,不可為力所趁,一味沉迷于強(qiáng)大,不對,人若都隨心所欲,豈不是亂了法度綱常?”
王存一神色變幻,喃喃自語,身形搖搖晃晃,竟似要隨時倒下一般。
李長夜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雙眼驀然睜大:這哥們兒怎么回事?大家掰扯幾句大道理,怎么感覺他內(nèi)力沸騰,開始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