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詩六幅羅裙曳地,艷絕人寰、玉潤花嬌,虛闐一室麗色。笑則春風(fēng)化雨、動人心弦,攘皓腕于案桌,玉纖蔥指捻著翠帕,只說個不停。
她自是開心,全然不知旁人臉色,宋聞軒立時好大一個沒臉,只戚戚怨哉,又不能說什么,惹得眾人哄堂大笑。宋齊昭慣是忍不住,便合掌頓足道:
“我還記得那次,當(dāng)時見家丁扯著一個人往府里拖拽,便覺得不妙,就想去看看。偏我一走到跟前,爹就瞪了過來,只說一邊玩去,別管這檔子事。我便悻悻然走了,就遠(yuǎn)遠(yuǎn)瞧著,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后來就傳出來那些事,我才知爹是為了什么,真真是好一出大戲,如今想來甚是有趣。
爹還總說我,自己就盡干那等糊涂事?!?p> “哼!”宋聞軒赧然,狠狠拍了桌子,嚇得眾人一跳,卻是惱羞成怒道:“如今除了你們,誰人會提起這等事來,在旁人面前還不顧著你爹的面子,怎么還盡往外說,惹人笑話不成?!?p> 又轉(zhuǎn)頭與宋齊昭說去:“昭哥兒,還未說你呢。旁人如何我自不知,你干的糊涂事哪里能數(shù)的清楚,我還真不知道你怎么有臉說別人。方才的承諾全然忘了不成,簡直不成體統(tǒng)?!?p> 說罷拂了衣袖,顯然是真的惱了,索性宋齊昭也不想再待下去,只起身拱手道:“爹,那我先下去習(xí)書了。”又偏過身子同宋南詩與沈?qū)幇菜麄兇蛄苏泻?,只一徑撩了簾子往外頭走去,不在話下。
宋聞軒臉色好轉(zhuǎn),突然卻笑道:“終于將這瘟神給請走了,我混身都舒坦不少嘍!”
幾人聽了這話,心里一驚,宋南詩捂著帕子噗嗤笑道:“爹爹原是故意這般的,可真是良苦用心了?!?p> “他自己下了這么大決心,也不說踐行,只一味在我們跟前說三道四算怎么回事?!彼温勡幬⑽⒂行┼凉?,只執(zhí)起案上的盅,飲了幾口,茶香瞬間充斥了口腔,榴齒含味。
這二人也是虛度了這半日光景,早想到要走,如今事也盡了,便想推脫家去。
隨即起身恭敬作揖道:“蒙大人盛邀,學(xué)生二人已不甚感激,如何還敢叨擾,只求家去,還大人清凈?!?p> 宋聞軒自知他們意思,況此時卻也不早,偏也不能過分虛留,只得應(yīng)了他們前去。
卻說這二人出了宋府,早已是暮色四合、彤云向晚,過眼是琉璃的瓦,風(fēng)扯著青黛,渡來一陣清冷。他們往龍?zhí)旖驑蛏先?,恰見十里垂楊搖嫩影,宿醉水中,飛入青花巷陌,卻是芳意如織。
二人特意辭了宋府的馬車,只說沿路還有好些去處,只如此恐會不便,實則是想欣賞這奢華美景,恰聞鳥雀啁啾嚦嚦聲,沈?qū)幇脖阆氲侥蔷?縱羅帕親題,錦字誰織。緘情欲寄重城隔。又流水斜照,倦簫殘笛。樓臺相望,對暮色,恨無極。
誰說不是呢,如今孤身在外,羈旅在外,如何不想念其它,'燕字回時,月滿西樓',可如今卻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也不知父母如何。
卻聽歐陽瑜喊他:“沈兄,前面那處有蕭家餛飩,不如我們那處去,我也有些話想同你說?!?p> 沈?qū)幇沧允菓?yīng)承下來,二人下了橋,便往那處趕去,那老板是個看起來憨厚的中年男子,見他們來便忙著招呼:“二位官人可都要來一碗餛飩?”
歐陽瑜只答應(yīng)著,那人便與他們煮餛飩?cè)チ?,沈?qū)幇财乘谎?,笑?“你從前不是最不喜于這小攤鋪吃食嗎?如今怎么反倒三天兩頭的將我往這處帶?!?p> 他自知此話是奚落,微微撇了撇嘴,說道:“從前那是年少輕狂,原不知人間煙火的好處,這不下凡來了,如今凡心已動,再回不去了?!?p> 沈?qū)幇埠鋈粎s是落寞起來了,低下頭來喃喃自語道:“是啊,再回不去了?!?p> 歐陽瑜見其人這番模樣,遂搖了搖她,又提高了音量,只說:“你這是怎么了,何故心不在焉的?我是說我自己,與你什么相干,又值得如何落寞呢?!?p> 沈?qū)幇沧砸彩侵廊缃駱用膊煌?,只趕忙擺手道:“原沒什么的,我是隨意發(fā)發(fā)牢騷的,歐陽兄多慮了?!?p> 說話間,便已有兩碗熱騰騰的餛飩上了桌,二人老遠(yuǎn)聞著味道,覺得極其不錯,鮮美異常,湯汁肥而不膩。
偏那歐陽瑜還邊吃,邊繼續(xù)追問,沈?qū)幇财寄:^去,只說:“你方才不說有事要同我說嗎?”
歐陽瑜這才想起來,只拍拍腦袋,將折扇撒開裝一時的翩翩風(fēng)流,只說:“我竟不知沈兄如此博學(xué),從來便以為沈兄只知科舉功名,并不愿讀閑書呢,卻沒想到竟是知道這樣多兵法方面的?!?p> 沈?qū)幇舶姿谎?,思及前因后果便知他為何有這番定論,定是她平日里對科舉事切,且多熱衷此道,對歷來時文也頗有見解,如此才有這種想法。
只攤開雙手道:“歷來人人迷于科舉,甚至以此為終身之念,臨到后來便成了執(zhí)念,以至于魔障纏身。我雖是求取心切,到底放不下紅塵俗世,只當(dāng)我在里頭走一遭,盡了平生之力便也罷了,總不至后悔。
時文一道,限制文路,且平素深惡,如何談得上喜歡呢?本也原非圣賢之制撰,焉能闡發(fā)圣賢之奧,也不過就是人餌名釣祿之階,一向并未潛心玩索。說他為仕途經(jīng)濟的青云梯也罷,總之我與你志向不同,又如何相比?”
遂自苦笑道:“歷來識字習(xí)文,卻不知道理的也大有人在。那些兵法之類,我也只是平時無趣時解悶的消遣,如何能算博學(xué)?”
歐陽瑜自知方才那般有些沖撞,聽他這番話,又是急,又是慚愧,暗怪自己的小人風(fēng)氣,卻想:沈兄縱是求取心切又能如何,卻也沒有為了此事不擇手段,向來都是君子。而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況且素志本就不可違,我又怎能要求她與我一般,霎時無地自容,只趕忙起身作揖道:
“原是我小人之心了,沈兄不同我計較,已是我的福氣。我如今賠禮只望你能夠擔(dān)待些?!?p> 沈?qū)幇沧允菦]往心里去,且這人秉性就是如此,原沒有壞心的,如何能同他計較,她回了一句,一來二去,便也算好了。
二人也都將餛飩吃完了,此時暮色已深,恰見天際月淡星疏,銀河軫翼陡轉(zhuǎn)來路,清風(fēng)杳杳訴說不安的思緒。
“我本來還以為沈兄是要導(dǎo)他向那科舉之路奮爭,卻不曾想是讓他既未放棄了武學(xué),又肯讀書。如此可真是一箭雙雕了!”
沈?qū)幇裁寄康?,掀不起波瀾,只說:“若真是如此,倒是我功德一件了?!?p> 二人遂往前走,只是夜來究竟不是過節(jié),到底人煙渺渺,雖偶爾能聽到聲音,到底不多。
歐陽瑜又是適時說話:“我瞧著那宋姑娘倒是對你有幾分心思,且他父親自有那個想法,你若是存了心,便索性提親去吧;倘是無意,就趁早說清楚,早些斷了,免得日后生出其它事來。俗話說: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