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晚風(fēng)如泣。
黃昏落日下的北山一片死寂。往常到了這個時辰,山林間總是蟬鳴如歌,靜謐而祥和。然而今日卻不聞半聲蟬鳴,甚至連一只飛鳥都見不到,唯有冷風(fēng)颯颯,穿林打葉。整座北山都死氣沉沉,仿佛籠罩在夢魘之下。
元景初望著眼前幽暗且彌漫著血腥味的北山,神情頓時呆滯,他絲毫不敢想象,自己的家園昨日還如仙境般美麗,今時已滿目蕭索,好似沒有生氣的荒山。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眼中卻是陌生的景象。凌亂的馬蹄肆意踐踏著草木,樹干和石頭留下刀光劍影的痕跡,以及早已風(fēng)干的血液,有人類的味道,也有同族白狐的味道。元景初腦海驟然閃過一些畫面,不安與惶恐逐漸爬上心頭,他立即向著白狐族的領(lǐng)地奔跑。
結(jié)界已經(jīng)被破開,里面的景象令元景初難以置信。
遍地都是同族的尸體,被打回狐身原形,死狀慘烈,最為殘忍的是,他們的皮毛都被人剝?nèi)チ?,血肉模糊,分辨不清容貌和身份?p> 走到一位同族的尸身前,元景初當時便怔住。那具尸體面色猙獰,四肢都已骨折,身上沒有任何傷口,竟是被人活活剝?nèi)ッ?,掙扎著在極大的痛苦中死去。元景初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悲慘的情形,只是耳畔似乎響起陣陣聲嘶力竭的哀嚎。
晚風(fēng)將烏云聚作一團,暴雨頃刻而至。
水流沿著元景初的臉頰流下,冰冷中裹著一絲溫?zé)?,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暴雨浸濕白衣,貼著肌膚,冷意徹骨。元景初看著滿地慘死的族人,眼眶已被鮮血染紅。他沒有出聲,卻能聽到牙關(guān)磨咬的聲響,神情悲憤,難以自抑,一雙手更是緊緊攥著,用力得仿佛要將指尖剜進掌心。
族人慘遭屠戮,那爹娘呢,他們現(xiàn)下如何?
元景初心急如焚,瘋魔般向著爹娘的洞府狂奔。暴雨中的林間小路十分泥濘,元景初一個不慎被倒伏的樹木絆倒,吃了滿嘴的泥水,泥漿更是沿著袖領(lǐng)灌入里衣??稍俺跞徊活?,從水洼中爬起身,繼續(xù)狂奔而去。
狐貍洞府外,兩人依偎在一起,遠遠望去羨煞旁人。令人感到奇怪,暴雨傾盆之下,那二人竟一動不動,宛如兩尊石像。
望著暴雨中模糊的人影,元景初漸漸慢下腳步,驟然又向那兩道人影狂奔,直至看清二人的容貌,元景初才放緩步伐,神情呆滯地走上前。霎時間,支撐他走到這里的力量全部耗盡,雙膝一彎,跪在地上。
“爹——娘——”
壓抑許久的情緒瞬間崩潰,淚如暴雨般清洗著他的臉龐。
狐王和狐后的尸體早已冰涼,眼睛卻一直沒有合上,一同眺望著遠方,似乎在尋找某個身影。定格在他們臉上的最后的表情是一抹令人難忘的微笑。
二人并未化作妖身,依舊留著人形,渾身遍布著不下兩百道傷口,這并非那些殺人兇手所為,而是他們臨死前用最后的靈力毀去了自己的皮毛,不讓朱鈺得償所愿。
元景初抱著父母的尸身,抽搐、哭泣。
昨日朱鈺率羽林衛(wèi)進犯北山,狐王元黎便讓兒子帶著族中的小輩暫離北山,躲避風(fēng)頭,可未曾想,這一別竟是永別。元景初再也聽不到父親的責(zé)罵,還有母親的寵溺,以及同族們親切的招呼。整座北山只剩下他的哭嚎。
夜,幽寂而漫長,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翌日清晨,暴雨已停歇,初升的陽光如山泉水般澄澈,穿過山間嵐霧時攜了幾絲涼意。雖經(jīng)過一夜暴雨洗禮,北山林中仍能嗅到淡淡的血腥。
北山自此再也看不見一只白狐的影子,唯有那一片墳冢。
元景初跪在父母的墓碑前。那塊墓碑是用木頭做成的,上面以鮮血為書——“北山狐族,狐王元黎、狐后元清浣之墓。獨子元景初立?!?p> 他的眼眶始終紅潤,淚痕干了又濕,神情呆滯,面如死灰。腦海中回憶著曾經(jīng)與族人、與父母相處的溫馨時光,此刻都遙不可及。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一遍遍從眼前閃過,元景初想要抓住,卻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直至分別兩個世界。
極度的悲傷讓他整個世界都遺忘了,全然不知背后多出一道人影。那人衣著十分古怪,灰褐色的麻衣長袍,似乎很久不曾清洗過,就像一位遠行萬里,風(fēng)塵仆仆的行者??伤墓诎l(fā)卻束得極為整潔,未染絲塵。最使人印象深刻的,當屬遮避左半張臉的白骨面具,幾乎與另外半張俊美白皙的臉龐完美融合,充斥著神秘而妖異的美感。
那人望著北山狐族的亡冢,心中一陣嘆惋:元黎呀元黎,若是當初你答應(yīng)與我結(jié)盟,共抗人族,又怎會有今日之禍?你終究還是低估了人類的貪婪。
良久,那人以一種十分蒼涼的嗓音說道:“你便打算這般一直消沉下去?”
見元景初遲遲沒有回應(yīng),那神秘灰袍人眼中似有些失望,他道:“既然你并不打算為你的爹娘報仇,那么就當我沒有來過吧!”
“報仇,我要報仇!”
渙散的眼瞳瞬間重現(xiàn)神采,元景初陡然站起來,他的斗志被復(fù)仇的焰火點燃了。此刻的他便如一頭饑餓至極的兇獸,除了仇恨再看不到其他。
元景初顯然已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那神秘人勸道:“我知道你報仇心切,可是我必須奉勸你一句,以你現(xiàn)在的力量,恐怕還未闖入皇宮,就已命喪永安城內(nèi)?!?p> 聽上去有些夸大其詞,可事實上確實如此。以狐王狐后的修為,尚不能阻止北山慘劇的發(fā)生,以元景初這疏于修行的微末道行,獨自前往永安復(fù)仇無異于自尋死路。
“不過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可以幫你一把?!?p> 一盆冷水令元景初恢復(fù)了些理智。狐貍的嗅覺很敏銳,他在灰袍人身上嗅到了人類的氣味,戒心驟起,冷冷說道:“我的爹娘還有那些同族都是慘死在你們?nèi)祟惖氖掷?,你認為我會相信你嗎?”
“你可曾聽過一句話,人死腐骨臭,魂蕩怨生妖?!痹俺跷囱?,想必是未曾聽聞,灰袍人便又道:“佛家有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人可以化作魔鬼,為何不能修煉成妖呢?”
由人修煉的妖?世間竟有如此邪門的功法,可以將人變作妖物。
北山太小,元景初常年困在此地,視野過于狹窄,確有些孤陋寡聞。在這九州大地之上,妖可以修煉成人形,人又為何不能墮落成妖魔呢?
憶起先前灰袍人的言語,似與他父親相識,可元景初并未聽父親提過這號人物,當即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灰袍人說出了一個異常森然的名字:“枯骨妖?!?p> ......
深秋的永安城外,細風(fēng)吹散官道兩旁枯敗的荒草,零星的草穗在風(fēng)中舞動挽歌。黃葉落了滿地,層層堆疊,已淺淺沒過馬蹄,好似一場緗色霜雪鋪滿凡塵。鴉鳥聲也日漸稀少,林深而幽靜。
城內(nèi)依舊人聲鼎沸,而隨著夜幕的提前降臨,繁華的外衣漸漸褪去,戌時之末,永安城內(nèi)便已歸于平靜,唯有煙花柳巷燈火如晝。
空蕩蕩的大街上,一道醉醺醺的人影左搖右晃地行走著,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哼唱花柳巷姑娘們傳唱的小曲兒。夜風(fēng)吹過,那人陡覺后背一陣涼意,仿佛有人在跟著他似的,便轉(zhuǎn)頭望去,而他背后的街巷中空無一人。莫非是錯覺?
回過頭,一黑影橫在他身前,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清挺拔的背影。他來不及驚呼,那人的手已鎖住他的脖頸,而后只聽細小的聲響,他的脖子便被擰斷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夜半,巡街的禁軍發(fā)現(xiàn)了尸體。左武衛(wèi)馮陽認得死者,乃是正三品上千牛衛(wèi)大將軍程楚萬,在當朝武將中也算是一員猛將,可縱使他武藝高強,面對兇手仍毫無還手之力。
類似的案件連月來已發(fā)生了三起,每位死者皆是一擊斃命,且現(xiàn)場未留下任何痕跡,更無目擊者,令人無從查起。如此詭異的案子,讓城中百姓不禁懷疑,是否是妖物行兇作祟?一時間永安城內(nèi)人心惶惶。
大理寺對案件毫無頭緒,為免事態(tài)加劇,只好向皇宮內(nèi)的修士求助。那些修士借秘術(shù)“追憶”,于死者口中問出線索,并設(shè)下陷阱引兇手入甕。
六位元嬰修士與那兇手大戰(zhàn)于長興街。奈何北山一戰(zhàn),皇城內(nèi)的十位元嬰有三位戰(zhàn)死、六位重傷,剩下那一位則需護衛(wèi)皇帝陛下的安危,不便出手。由于傷勢未愈,六位元嬰修士聯(lián)手,仍叫那兇手逃了去,甚至反殺二人。唯一的收獲便是已然可以確定在永安城內(nèi)行兇的確是一只妖物,而且是一只道行不淺的大妖。
經(jīng)此一役,那妖物也受了不輕的傷,消停了些時日。然而三個月后,永安城中又接連發(fā)現(xiàn)妖怪蹤跡,不少官員百姓遇害?;实郾菹滦纳炭?,求助于道德、歸元兩大仙門。